第十五章 帕梅拉的舞蹈课

　　??蓦然惊醒，纳特双手一撑就坐起，被子从身上滑落。

　　昨天好像睡着前在吃苹果？他对如何睡到床上的一点印象都没留下。不过，反正是帕梅拉干的，也就释然。没有意义的小事他是从来不深究的。他穿好衣服，走进起居室给倒了一杯红茶——茶壶放在他熟悉的老地方，窗户边右手数起第二盆紫罗兰前。从温度推断，大概才煮开不到半小时。

　　“他的伤还没好吗？”纳特把瞌睡抖落，向着面前的空气问。

　　“是的，先生，”一个人影渐渐浮现，“森林里的新鲜空气对头儿的伤有好处。所以，他差我来联络您。”

　　来人是里卡多的部下佩皮诺，瘦小的身材，配上和气而没有特点的脸，出来做些联络、采买的活再适合不过了。

　　“见到帕梅拉了吗？”纳特的目光变得和刀子一样锐利，上下刮扫着强盗。

　　“我来的时候，看到小姐在手艺人广场。”佩皮诺顿了一顿，又说道：“学跳舞。”

　　纳特拿起鹅毛笔写着什么，一边问：“需要些什么？”

　　佩皮诺递上钱袋和清单：“老样子，一些药，一些盐，一些糖。如果可以的话，再来一丁点儿烟叶。”

　　纳特不去接，只是奋笔疾书：“野樱桃村的事情和你们有关吗？”

　　“什么村？”

　　“野樱桃。”

　　佩皮诺笑容可掬：“不太甜，有些还发涩，不好吃。”

　　强盗开了个小玩笑。纳特写的很投入，仿佛没听懂，实际上心下大大的不以为然。连负责打探消息的佩皮诺都不知道野樱桃村，红翼队说村民提供给强盗们粮食彻彻底底在胡说八道，给抢劫找个借口。强盗？真不知道谁更像强盗。

　　没几分钟，纳特把东西写好了，折成小块放在口袋里。“你等我一等，我先去找帕梅拉，然后陪你干正事。”

　　佩皮诺当然没有异议，不过他看到纳特提起行李箱放到门口，又拿上了鞍鞯和马鞭，一脸惊异的问：“您要出远门？”

　　医生扫了一眼强盗：“你来不就是为了请我去见你们头儿吗？而且事儿很紧急。”

　　佩皮诺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神了，您怎么知道的？”

　　“现在几点？”

　　强盗从破旧的外套里掏出一块表：“八点还差十分钟。”

　　“你的表慢了五分钟。从你们营地到城里要三个小时以上，换句话说你动身的时间大致在凌晨四点过后。如果不是有急事，何必那种时候出发。”医生带着理所当然的淡漠说道。

　　把佩皮诺留在诊所，纳特骑着马去找帕梅拉。手艺人广场挺大，最近有一家马戏团就停留在此。尽管广场离纳特家很近，他一次都没去看过马戏，连名字都不知道。瞧见几顶彩色的大帐篷围在广场一角，四周是刷成草绿色的栅栏，他靠近，看到有点破损的褐色招牌上，用淡黄色的颜料写着几个大字：彩虹蔬菜马戏团，下方是一行小字：比任何观众都年长。招牌两侧还有大块的画板，画满了各色蔬菜，构成彩虹的弧形。

　　帐篷间的空地上，医生看到了自己的助手。她正优雅的舞动身姿，四肢曼妙而舒展，如同漫过林间草地的溪流，任意所向。尽管始终就在不过三五米见方的范围内跳动，纳特却觉得帕梅拉的身形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的限制，满眼都是她的影子。最近总是在接触各种艺术形式，雕塑、绘画，眼下又是舞蹈。话说回来，这小丫头，怎么说呢，跳舞倒还真是好看啊……

　　“迅捷如风。”一个声音说道。纳特竟没能听出声音的主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

　　帕梅拉的舞姿倏地起了变化，刚才还是无拘无束，洒脱自如，转眼变得轻快灵动，迅若流星，举手投足上下翻飞，看得纳特眼花缭乱。然而尽管快到了极点，从手臂到足尖，无论动作繁复还是简单，依旧做得清清楚楚，节奏分明。听着帕梅拉脚步踏在石板上发出的声响，忽轻忽重，清晰悦耳，纳特感到自己也跟着活泼了。那欢快的舞即使不用双眼去看，也能领略。

　　确实了不起，纳特越看越惊讶。他虽然不懂舞蹈，但是审美情操与鉴赏水平都在平均线以上，判断力也没有问题。帕梅拉的动作不光是难度大，技巧高超，还极富美感，他是可以感受出的。想不到，她竟然还有这种才能，足可以称得上多才多艺了。

　　“稳重如岩……不，还是先休息吧。”那个声音又说道。

　　帕梅拉的身体立刻停下，舞动的姿态却仿佛还在眼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问：“为什么？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啊？”

　　她朝着一个黑发黑须的削瘦男子，男子容貌清秀，看不出有多少年纪，穿着黑色的短上衣与长裤，盘腿坐在一个木箱边。看到帕梅拉纳闷的表情，男子淡淡的笑着：“你的一位朋友来看你了。”

　　跳舞时她的视线有好几次扫过纳特，不过到了此刻小姑娘才终于发现是谁来了。

　　“老大！你怎么来了？”帕梅拉惊喜的叫道。

　　“很棒。”纳特赞许的说道。

　　“你都看到了？”

　　“不是全部，不过够多了。”

　　“我来介绍！”帕梅拉不由分说地拉过纳特，“老大，这位是免费教我跳舞的维洛克先生，彩虹蔬菜马戏团的团长。团长先生，这位是我的老大，纳特先生。”

　　维洛克团长并不站起，点头致意：“您好，纳特先生。您是一位医生。”

　　纳特从来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对维洛克的举动也没不觉得不妥。他本不是热情的人，但维洛克把帕梅拉教的如此出色，他很感激。对教导给你技艺的人必须抱有敬意，他的观点一向如此。

　　“是帕梅拉告诉你的吧？我从未欣赏过这么精彩的舞蹈，她能跟着你学习真是……”纳特实话实说，当然，他平时基本不看舞蹈。

　　“告诉我你是医生的不是小斑鸠，”维洛克抬手轻轻搭在自己鼻尖，神态安详，“是气味。”

　　“小斑鸠是……？”

　　“是我啦，老大。团长先生给我起的名字，他说帕梅拉发音有些拗口。”帕梅拉脸色绯红，朝纳特身后藏了一步。

　　“那气味又是……？”我的身上有什么味道吗？纳特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偷偷嗅了嗅。自己身上没有异味，他闻到的是维洛克身上一股淡淡的气味。气味难以分辨，纳特说不出该算是香还是臭。待呼气后再吸，他甚至不能确定吸到的还是不是同一种味道。这种气味没有特色，让人很难记得住，一如维洛克的长相，普普通通。纳特挪开视线后，对维洛克长什么样一点印象都没留下。

　　他大概是从南方来的，纳特暗忖。在新莫西卡南方，艾提纳西南方的柯福兰，那里的男人们有洒香水的习惯。不过，他洒的是不是香水都还难说。看看灰蒙蒙的帐篷，纳特猜想马戏团的经济状况不是太好。

　　“每个人都有气味，从事工作的气味。我闻到你是医生，而小斑鸠是你的助手，同时还是你的女仆。”维洛克平静的说。

　　神了，纳特暗想，不知道他能不能闻出里卡多是强盗。等事情办完，回来一定得再来听听他说话。

　　“纳特先生，”马戏团的团长淡淡的说道，“下来我要教小斑鸠更多东西。你要在旁观看吗？”

　　纳特从维洛克的神态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手艺人，或者工匠，在传授技艺时是严格保密，不希望有他人在场的。维洛克愿意教帕梅拉，他的小斑鸠，但是不表示愿意让他也看到。看似是询问纳特是否要旁观，实际是在提醒，你要是现在离开，就是一位懂得进退、讨人喜欢的客人了。恰好，他本也该回去了。

　　于是他把写好了字的纸交给帕梅拉：“我现在得出趟远门。我走后你去另一边的告示栏那儿替我写一块招募板。我要招十个人。不，五个好了，就五个。每个人可以领到十个奥利乌的报酬，不过你得告诉他们，拿钱之前需要先尝一种药。具体的我写在上头了，时间的话，愿意参加的人后天上午十点半到我的诊所去。”

　　小姑娘答应了。他又对维洛克说道：“非常感谢你能教帕梅拉。”

　　“要感谢的人是我。”维洛克轻轻笑着说。

　　纳特奇怪的看着他，想知道他有何深意。不过没有时间深究了，纳特匆匆的离开了马戏团。回到诊所的时候，佩皮诺正在门口探头张望。

　　“纳特先生，”强盗不无担心的说道，“您去的比我想象的要久。我还以为您和帕梅拉小姐舍不得分别呢。”

　　纳特瞥了强盗一眼，回答道：“我还没有问，我是要去做什么？”

　　“听说过真理骑士团吗？”佩皮诺在怀中摸索着什么。

　　“没有。”

　　“头儿请您过去，因为我们要和这个骑士团打交道了，就在今天晚些时候。”强盗掏出几张发黄的纸，摊开摆到纳特面前，纸上有图画有文字。通常来说，如果一个人的职业是强盗，那他对纸张之类的东西不会太重视，看到纸的边角发毛翻卷，纳特确信里卡多他们一伙也不例外。

　　“这个骑士团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吗？”他对身份名声之类的事兴趣为零，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就去门边拿行李箱。才跨出两步，他突然回头，大叫一声：“停！”

　　佩皮诺吓了一跳，像被施了定身术那样保持着单腿迈出一半的姿势。纳特从他手中把纸抢过，找到其中画有举着旗帜的骑士一张，用手一指问道：“那是什么标记？”

　　他指着旗帜上的图案，线条简单，是一朵带着茎和叶的花。佩皮诺一动不动，纳特显得大惑不解，强盗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辨认之后，强盗肯定的回答说：“真理骑士团的团徽。”

　　“他们为什么用花做团徽？”

　　“谁知道呢，都两千年前的事情了，”强盗摊手，“先生，我们还是快走吧。”

　　不知道的话就难办了啊，纳特点着头跟着佩皮诺出去。骑士团的团徽笔画简陋，但是他依然敏锐的看出来了，那很像是，甚至他敢打赌，那就是恶魔花，只在赫特查尔盛开的花朵。

　　医生看着佩皮诺，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强盗心里直打颤。才笑几声，纳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咬着牙说道：“完全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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