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太过顺利的提炼
??赫特查尔的统治者之一,双头神中的奥梅奇华特尔的代理人坎扎,居然在卡雷塞斯领主的会客室里死了?他没有受伤,也不像是中毒,没有生病,甚至都没有人靠近他,就在没有外人的密室里就死了?纳特一向从容,此刻也不禁黄了手脚。他在心中大叫,是梦,这样离奇,一定是梦。
“知道死因吗?”普遍的惊慌失措中,只有最年长的那个人保持了冷静,拍着纳特的肩膀问。等不及纳特回答,斯图亚特领主又端起茶杯,吹着气啜了一口。他似是抱怨茶味不佳,皱着眉头朝杯中添了一点葡萄酒。
老人漫不经心的态度有着奇妙的镇定作用。纳特见他这副模样,收拾好情绪,匆匆检查了坎扎的尸体。
“推测是**,得解剖。”医生很快给出了答案。
“解剖一位神的代理人,真是好主意,”斯图亚特领主布满老人斑的脸上现出笑意,“幸好我们是在跟赫特查尔人打交道。”
见其余三个人都不出声,老领主喝了一大口茶润喉:“他们和我们艾提纳人不一样,也和你们莫西卡人不一样。我们叫他们石人,不过真正顽固得像石头的,是我们自己。石人,唉,石人,他们规矩很大,可是懂得变通……”
领主原来是艾提纳人,和印象中那些目空一切、瞧不起莫西卡人的艾提纳自大狂不同,倒是很和善啊。纳特有一点亲切感,不过仔细回想一下,相比真正的艾提纳人中,倒是那些在艾提纳人手下当差做事的莫西卡人,欺压自己的同胞们要酷烈得多——红翼队就是个例子。
贝尔纳多会长清清喉咙,领主摆摆手,他又退下。
“三位请回吧,”老领主对纳特和泰伦特的两人说道,“今天的事情你们不用放在心上,我对付得了。解剖也不用麻烦你,年轻人,我会和赫特查尔人说明的。”
他打开门,喊来侍从送客。三个人临出门的时候,听到斯图亚特领主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们说道:“真快,有十六年了吧。卡雷塞斯少了我们,你们,石人任何一个都不行。”
三人面面相觑,后一句话自然是领主希望他的领地所有种族和睦相处,只是不知道十六年了是什么意思。
“恶魔花,”从斯图亚特领主的城堡出来,纳特问娜塔莉,“听说过吗?”
娜塔莉弯腰行礼,回答道:“当然,虽然其他地方都没有,不过在赫特查尔很常见。我们在诺奇蒂兰里随处见到的有一大半都是恶魔花,那种颜色鲜红、花瓣很大的就是。商会试着引进过,不过没有成功,离开了赫特查尔,恶魔花就没法生长。”
“弄一百株给我。”
娜塔莉在犹豫,贝尔纳多会长沉声说道:“大后天中午之前送到府上。和事件有关?”
会长慷慨果断,不像普通小商人计较分明,纳特对他很有好感,老实答道:“不知道。但至少希望是条线索。”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眼光中互相所见都是担忧。老领主让他们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他们都明白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让事情过去。磐石议会的一员就在卡雷塞斯城不明不白的死掉了,会在石人中激起多大反应?只能指望如领主所说他们有足够的理智,并且领主交涉的本事足够高了。
他们就此分开。纳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们就这么回去?”
“那并不是你的事,纳特先生。此外,我信任斯图亚特领主。”知道他在想什么,泰伦特的会长斩钉截铁地说道。
“信任……你简直不像个商人。”太过有信义者不可经商,纳特听人说过。
贝尔纳多点头:“领主也是这么说的。”
纳特走到铁匠大街,前方是手艺人广场,到广场前左拐就是自己的诊所了。广场上忽然尘土飞扬,马蹄声从远至近,一队红翼队的骑士穿过广场朝这边来了。每一匹马后均用草绳与铁索系着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人人衣衫褴褛。街上行人众多,又有不少卖货的商人,东西堆的满地都是,本来是没法供马匹驰骋的。但是红翼队的骑手既不在意撞到什么,也不管背后拖着的人是否跟得上,一路直撞过来。街上响起了一片咒骂。
纳特避到路旁,站在一堆橘子、萝卜与柠檬之后。他嗅了嗅气味,才意识到自己躲进了卖水人的摊位。
“老树枝,一杯苹果汁。”纳特认识卖水人,知道别人都叫他“老树枝”,但是他本名是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医生,”老树枝用他干枯得看不到肉的双手麻利的榨了一杯柠檬汁,“没有苹果了。来杯柠檬汁如何?”
“也行。红翼队这是在做什么?”
老树枝接过纳特递给他的三枚角子:“那些是野樱桃村的村民,红翼队说他们向大盗里卡多提供粮食,就统统抓来了。至于是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老树枝皮肤缩成一团的脸微微绽开,笑了两声:“就不是我这么个老实本分的卖水人能管的了。”
此时骑士已经过去,跟在后头的红翼队卫士们赶着一群牛羊从街上走过。看来他们掳走了村民,也好心的把牛羊一并带来了。
厌恶的唾了一口唾沫,纳特等红翼队走尽,才重新上路回家。下一次红翼队再去找里卡多——他们是肯定会再去的,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纳特在少许不安中度过了两天,两天里除了给病人看病,什么也没发生。红翼队没有再找上门来,斯图亚特领主那边也消息全无。第三天中午,泰伦特如约送来了恶魔花,不过不是纳特想象中的一百株。连着栽花的泥土和统一的容器一起送来,装了四五辆马车,足有五六百株。
书中记载有提炼的方法,几天来他已经对每一个步骤都很熟悉。纳特同时也是个不错的药剂师,嘱咐帕梅拉关门不再接待病人,取了几株恶魔花就钻进实验室开始尝试。花朵鲜艳,娇嫩,美丽,散发着清香。香味纳特还有印象,他在诺奇蒂兰城住的地方,满屋子都是这种气味。花朵的名称让他感到不解,这样美丽的花,香气没有毒,可以炼制药物用来治病,哪一点能联想到恶魔?
虽然是初次尝试,但是纳特技艺精湛,恶魔花的提炼也并不困难。他在桌上放了十几个玻璃皿,把炼出的不同成分分开放好。赫拉德家中得到的医书果然神奇,恶魔花的提取物有十多种,每一种如何操作都记录清楚。纳特照着书上逐条试验,各式工具在手中传来熟悉的触感,且不提面前的容器一个个盛了东西,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光是能运用这些工具就已经很有满足感了,心情也变得越来越舒畅。
三个小时转眼便过去,所有恶魔花的提取物都炼制成功,桌上的容器也没有空的了。纳特丝毫也不觉得疲倦,拿起帕梅拉早就放在一旁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此时就连苹果,也比平时要可口。不过没有心思来慢慢品尝味道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在天黑之前还来得及做更多试验。纳特又咬了一口,把苹果丢在一边,打算开始制作石人所称的智慧药剂。
墨绿色的药丸从原料到成品,名字都起得不对劲。用于催眠和麻醉,却起名叫智慧、启迪,难道石人的智慧是靠睡眠启迪的?这个念头在纳特的脑袋里也只是稍稍浮现便消散了,在医生看来,名字毫无意义,药丸就是叫泥土砖头,也还是那种药。
药的制作,比从恶魔花里提取各种成分还要来得简单。恶魔花在赫特查尔到处都是,制作又如此容易,难怪拉蒂西亚的柜子里能放着四五瓶。到了夕阳把奶油泡沫般的云彩抹成火红色时,纳特计算了时间,已经达到了书上的要求,便熄去了坩埚下的火焰。坩埚已经有年头了,表皮四处脱落。他戴上一副厚牛皮手套,取下滚烫的坩埚,揭开盖子。
一股白色的烟雾从锅里飘出。纳特迫不及待的挥手散去烟雾,锅底是一堆黑色的粉末。
颜色不对,按照书上所说,粉末该是绿色的或者墨绿色的,这便是智慧药剂了。是哪一步做错了吗?纳特对照书本,步骤、剂量、种类,没发现问题。
帕梅拉来喊他吃晚饭,他让小姑娘先吃。张开手撑着沉思了很久,纳特决定重新做一遍。顾不得下楼去吃饭,满桌器皿在手中翻来倒去,各种或液体或粉末的原料纷纷倾倒入坩埚,搅拌成一堆粘稠的糊状,形状让纳特想起排泄物。有了经验,第二遍的制作时间短了许多,天色完全黑下来、卡雷塞斯城里灯光点点的时候,纳特又打开了坩埚。
二十来根蜡烛——他甚至没注意到帕梅拉进来点灯——把他的实验室照得如同白昼,同样的烟雾散开,纳特失望的看到锅底还是黑色的粉末。怎么回事?他确定每一步都是按书中所写严格执行的。仔细回忆了一遍,他不太确定,难道是某一种原料在提取的时候失误了又没有察觉?
他把两锅黑色的粉末收集起来留着对比,把容器都清洗干净,拿过十来株恶魔花从头开始。这一遍纳特做的格外谨慎,直到窗外的灯火渐渐熄灭,整座城市归于沉寂,他又一次完工,熄掉了坩埚下的火。他没有急着立刻打开,而是先站起来,僵硬的脊柱因伸展而发出格格的声响,脊背上的肌肉也又酸又痛。从中午到现在,十多个小时过去,纳特一直保持着坐姿。
活动过腰背与手脚,纳特忐忑的戴上手套,迟疑的揭开盖子。他既想立刻看到锅里,又怀着担心而希望推迟希望的破灭。他待白烟自行逐渐变得稀薄,向锅里望去——依旧是黑色的粉末,铺满了坩埚底部。
见鬼!见鬼!见鬼!纳特在心里连声叫道。他用戴着手套的手直接撑住了脸,手套上还有残留的余温。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推开百叶窗,让夜晚的阴冷空气渗入房间,年轻的医生郁闷的想要大喊。现在是深夜,公德心阻止了他的冲动。转念一想,反正石人们会做这种药,等事态明朗后,可以去找他们指点。
有人打了个喷嚏。纳特蓦地一惊,回头才看到帕梅拉抱着毯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刚才的喷嚏是她在睡梦中所发。她何时进到实验室来的,纳特压根一点都不知道。她抱着的毯子,也是给自己准备的。
歉疚顿生。纳特关上窗户,发现自己连晚饭都没吃,啃了两口的苹果还在桌上,咬过的部分已经发黑了。虽说对不住帕梅拉,但是对自己快三十岁了还能保持专注十多个小时,现在精神非但不疲倦,反而很亢奋,纳特有点惊奇,更多的是得意。
他想叫醒帕梅拉,这样睡觉会感冒的。尽管他医术高明,不过对感冒依旧束手无策。轻轻的拍了她两下,小姑娘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没有醒来。睡的真死,大概是太累了,纳特懊恼的想,为什么没早点察觉呢。觉得对不住,纳特轻轻抱起帕梅拉,把她送回卧室。放到床上的时候,小姑娘嘟囔着说:“自、自由如水……”
梦话?纳特狐疑的看着她。
但是过了好久,帕梅拉也没发出其他声音。纳特回到实验室,对着挂在墙上的几副人体骨架和内脏标本匆匆吃完晚饭。他还想再吃一个苹果,但是下楼去拿会经过帕梅拉的卧室,楼梯已经很旧了,踩上去总是发出使人牙酸的吱嘎声,说不定会吵到她。纳特就拿过之前桌上放了好几小时、被啃过两口的苹果,张嘴便咬。
突然间,整个身体一同警觉,纳特感到一种非比寻常的危险正向自己袭来。他的头在晃动,他想站起,浑身的力气都失去了。然而奇怪的是,笃定与安心这时像股暖流从心底升起。
视野逐渐被黑暗所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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