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 衣 6
没想到写到“泪满”时,竟真的流下眼泪!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很感动而已。”
“这首词没有华丽的文字,只有平凡而真诚的感情,的确很感人。”
“蔡桑,我们待会儿去的地方,也会‘花市灯如昼’吗?”
“那是当然。人会很多而且非常热闹,烟火也很漂亮。”
“可是九点过后,月亮已不只上了柳梢头。那时再去,会太晚吗?”
“别担心,这场烟火盛宴会持续到很晚,所以‘人约下课后’就行。”
“真的吗?”
“嗯。”
看来的心思,已飞到“花市”了。
“其实唐朝崔护有首诗的意境跟这首词很像。你要学吗?”
看看表,还有一些时间,我索性也想跟提“人面桃花”的典故。
“嗯,当然要呀!”
“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再哭了。”
“我才没那么爱哭,我只是刚好想到一件事才有感触而已。”
“什么事?”
“没什么。待会儿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好吗?”
的语气,又带点伤感。我想还是不要追问好了。
我在纸上又写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首诗也很浅显,欧阳修是借着元宵夜来衬托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崔护则是借桃花,两者表达的情境很相似。”
“中国的诗词真有意思,同样都是抒发心中相思无奈的感情,有人用‘泪满’表示,有人却可用‘笑春风’来表达。”
“哇!,你真的很聪明。所以中文诗词应以境界为上,而不是只在堆砌一些华丽的字句。像你上次作的六步半诗就很不错。”
点点头,然后又拿起笔把这首诗写了一遍。
这次我学聪明了,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
“,你写到‘笑春风’时,为何不真的笑呢?”
“咦?为什么要笑呢?”
“刚刚你写到‘泪满’时,就哭了。现在是‘笑春风’,当然得笑。”
“蔡桑就是会逗我笑。”
终于破涕为笑,我也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蔡桑,我刚刚并不叫‘哭’,不是吗?”
“你都流眼泪了,怎不叫哭?”
“你教过我的,有声有泪谓之哭,无声有泪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号。所以我刚才只能算是‘泣’。”
“哈哈哈……,你翅膀长硬了哦!竟然开始纠正老师。”
“不敢不敢。”又吐了吐舌头,然后吸口气,故意板起脸,“不过现在轮到我是老师了。”
原来已经八点了,轮到我当个日文学生。
“桑,请问今天上什么?”我拿出课本,恭敬地听候指示。
“今天我们复习一下动词形式好了,你一直搞不懂这些。”
太抬举我了,因为我搞不懂的东西,岂止是这些。
(火曜日,星期二)和(木曜日,星期四),我到现在还会搞混,已经不知道被罚写过几遍了。
看了看的神情,我知道她也是心不在焉。
原来不管是蔡桑或是桑,今天上课都很混。
“桑,我们干脆别上课了,现在就出去玩?”
“不可以,上完课再说。你今天不乖哦!”
日本人毕竟是日本人,果然很敬业。
在我被过去式、现在式、未来式又搞得头昏脑涨时,九点终于到了。
“,我们去看烟火吧!”
“Hai!走吧!”
很兴奋地站起身,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真是(笨蛋),既然那么想去,又何必坚持要上完课?
其实,我并不喜欢人潮汹涌的地方,那让我觉得是在凑热闹。
但是若待在家里,也许我会邀一起看电视。
而元宵节时的电视节目,通常是猜灯谜的那种。
我恐怕还得费神去跟她解释何谓“灯谜”?
并为谜底提供一套她可以理解的说辞。
万一碰到我不懂的灯谜时,我这个中文老师的颜面岂不荡然无存?
所以,还是带她去看烟火比较保险。
我载着沿着滨海公路往土城圣母庙的方向骑去。
滨海公路的两旁并无住家,感觉非常荒凉。
虽说时序算是入了春天,但农历正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刺骨,尤其是今晚。
当海风从脖子的衣服空隙透进身体时,我更是冷得让牙齿直打颤。
路上并没有明显的指标,但只要顺着车潮前进的方向便不会迷路。
而夜空中明亮的烟火,更像北极星般,指引着我们。
一路上,不断跟我谈笑着。
“你知道吗?理论上中国过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算过完。”
“是吗?那么元宵节就是快乐的分水岭了。”
“快乐的分水岭?你的文法有问题。”
“我的意思是如果过年很快乐的话,那么元宵节过后就不该快乐了。”
“不该快乐?,你说话很玄。”
“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又微微一笑。
土城圣母庙的广场,早已挤满了人。这时台南市长也刚鞭完春牛。
人潮拥挤的程度,比起欧阳修的北宋时期,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好看烟火是往上看,而不是往前看,因此倒也没有太多不便。
人潮的嬉闹声夹杂烟火冲天时的爆裂声,到处充满着欢乐嬉闹的气象。
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烟火,在黑色的夜空背景下,更显得璀璨。
“你看,好漂亮哦!”
的手遥指着天空四下飞散的七彩烟火。
“嗯,的确很漂亮。”
我仰望着天空,在视线回到她被烟火映红的双颊时,也称赞一句漂亮。
“烟火在天空散开后,好像是在下雨哦!”
“嗯,而且是彩色的雨哦!”
我再度仰起了头,欣赏夜空中的这场烟火雨。
我不禁怀疑,漂亮的是天上的烟火雨,还是站在我身旁的小雨?
我带着她四处走走,告诉她庙里祀奉的各尊神明。
在妈祖圣像前,先用力拍两下手,然后闭上眼睛低头祈福。
她祈福的动作是如此虔诚,于是我停下脚步,望着她:“你祈求什么呢?”
“我希望明年的元宵节,我还能来这里看烟火雨。”
张开眼睛,别过头来,很坚定地告诉我。
走出了庙门,嘴里轻轻哼着歌,我开口问:“许愿最好许那种不太可能做得到而你却又很想达成的愿望,这样叫神明帮助才有道理。容易达成的愿望又何必借助神明呢?”
“我许的这个愿望的确很难达成。”
“怎么会呢?我明年一定还会再带你来啊,根本不用求妈祖娘娘。”
“蔡桑……”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
在我快开口询问前,她接着说:“我下个月就回日本了。”
“砰”的一声巨响,在毫无预警下,又有一团烟火突然往天空炸开。
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靠进我的怀里并拉住我的衣角。
我顺势地揽住她的腰,轻拍她的肩膀安抚。
其实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令我震惊的,不是突如其来的烟火,而是刚刚的话语。
烟火只是炸开了黑色的夜幕,但的话语却炸掉了我所有的喜悦。
我终于知道刚刚在抄写《生查子》时,为什么会流泪的原因。
“希望妈祖娘娘保佑。”在我怀里抬起头望着我,轻声说着。
“嗯……我也希望妈祖娘娘能帮助我完成心愿。”
“你祈求的是什么呢?”
“我不能说。因为愿望说出来后就不容易达成了。”
“那你刚刚还问我?”
“我以为你求的是希望日本继续富强啊!”
愣了一下,笑着说:“你好狡猾。”
趁着这阵嬉闹,我们技巧性地轻轻挣脱彼此的拥抱。
也顺势避开了即将分离的问题。
“我买个灯笼送你吧!”
“我怎好意思让你破费?”
“不简单哦!连‘破费’也会讲了,看来我真是教导有方。”
“呵呵,蔡桑本来就是个好老师呀!”
既然分别在即,我希望送一样东西,并奢望她在以后的每个元宵节,偶尔会想念起我。
我在庙旁的摊贩里,买了一个红色猪造型的灯笼。
今年是猪年,红色的猪看起来很可爱,虽然大部分的灯笼造型是蜡笔小新。
“蔡桑,谢谢,you。”
“不客气,就当做是我孝敬板仓老师的‘束脩’吧!”
抱着那个红猪灯笼,很高兴地笑着。
“可惜今年不是虎年。”我望着的虎牙。
“我像老虎吗?”
“你的牙齿像老虎,个性像猪。”
“那你呢?”
“我跟你相反,个性像老虎,牙齿像猪。”
“呵呵……你真爱开玩笑。”
晚会的最高潮,大概就是山钛公司所施放的高空烟火。
山钛在前两届国际烟火大赛都得冠军,他们的高空烟火特别灿烂漂亮。
同时又有旋转烟火在空中自由流窜,宛如千百条七彩飞蛇凌空乱舞。
在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时,我看了一下手表:“,该回去了。”
“嗯。今晚过得好快,就像烟火一样。漂亮的东西,总是短暂。”
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樱花)也是,只要风一吹、雨一淋,便毫不恋栈四下落尽。”
仰望着黑色的夜空,似乎还依恋刚才的缤纷。
离开了喧闹缤纷的圣母庙,回程的路上,我们同时保持沉默。
天空开始飘些雨丝。
很小,像练过轻功的蚊子。
雨丝轻触脸颊,积少成多,聚成雨珠后以泪水速度顺着脸庞滑下。
当第一滴雨水流过嘴角时,我想是该穿上雨衣的时候了。
“,我们穿雨衣吧!”
“没关系。这雨很小,淋在脸上很舒服。”
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听到她的笑声中夹杂着细微的抖音。
“,你会冷吗?”
“嗯,有一点。”
“还是穿雨衣吧!”
并没有回答,我想她大概是怕我又从声音中感觉到她的寒意。
我把车子停在路旁,转过头跟她说:“,我坚持要穿雨衣。”
“蔡桑,你又说‘坚持’了。”
“是的,我坚持。”
“你难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
“因为我没忘,所以我坚持。”
“你应该已经知道这对我的意义,那你还……”
“是的,我当然知道。雨姬,穿上雨衣吧!”
听到“雨姬”时,愣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我是雨子,不是雨姬。”
“不,你是雨姬。而且我也决定取个日本名字,叫加藤智。”
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非常明亮,像照耀夜空的烟火。
“千万别跟人说我取日本名字的事,因为……”我有些手足无措,“总之,加藤智只有你可以叫,知道吗?”
虽然我笑了笑,但应该知道我心里的转折。
“辛苦你了。”也笑了。
我穿上了雨衣,掀开背后,示意钻入。
犹豫了很久,终于钻入我背后,并将双手放入我外套的口袋。
没多久,雨势加大,打在脸上的感觉,已经有点疼痛。
虽然身体冰冷,但我却觉得很温暖。
幸好是沿着海边骑车,不然我得小心不要将机车摔落悬崖。
回到市区,我还故意在成大附近绕了三圈,然后再骑到家楼下。
“晚安。星期四晚上见。”
“嗯,谢谢你带我去看烟火并送我灯笼。”
“不客气。”我挥了挥手,准备离去。
“蔡桑……”在机车的引擎声中,我隐约听到的声音。
“你叫我吗?你应该叫我加藤桑了吧!”我调转车头,又回到她身旁。
红着脸笑了一下,拨了拨被雨淋湿的头发:“你……你等我一下,我也送样东西给你。”
很快地跑上楼去,等她下楼时,手里多了一件包装好的东西。
“可以拆开吗?”我问。
点点头。我拆开红色的包装纸,发现那是一块手掌大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造型像一只小猪,上面还用奶油写上“小雨”两个中文字。
“哇!这只猪做得很可爱哦!”
“呵呵,谢谢。”
“真巧,我送你一只猪,你也送我一只猪。”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回去尝尝看。”
“你好厉害,竟然会自己做巧克力。”
“这没什么。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
“为什么?难道日本女孩在元宵节特别无聊吗?”
看了看我,然后笑一笑,好像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
既然是蠢问题,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答案,不然会让我觉204蔡智恒文集得更蠢。
回到住处,耳畔仿佛还残存着刚刚对高空烟火爆炸声的记忆,嗡嗡作响。
看看行事历,明天是2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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