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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雨 衣 7


  今晚跟在一起很愉快,我想紧紧抓住这种感觉,在日记本里留下永久的回忆。

  我花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隐藏在一堆旧报纸和杂志中的日记本。

  打开日记本,不禁有点惭愧,上次认真写日记已是1994年9月10日的事了。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的日子。

  日记上面写着:

  1994年,9月10日,星期六。天气:下午阴晚上雨,早上有风。

  今天是信杰生日,下午他打电话来叫我去参加聚会,还叫我带礼物。

  该送什么呢?信杰这家伙缺的大概就只有女人吧!哈哈。

  胡乱在书局挑了本书,连包装纸也懒得买,所以书就只被一张纸包着,上面还附赠一条橡皮筋。

  帮信杰庆生的人,除了陈盈彰、虞姬、我外,还有陈的台南女友,虞姬的可怜男友,以及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女孩。

  她看来很羞涩,总是坐在角落,也不插话,好像只是个旁观者。

  我其实很想知道她是谁,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她,直到信杰帮我们互相介绍。

  不介绍则已,一介绍则吓煞我也。原来她是日本人!

  第一次听她说话,就是满口番文,害我有点发窘。

  尤其她总是边说话边鞠躬,好像在拉票的候选人。

  只怪我生长在礼仪之邦,不得不遵守“来而无往非礼也”的古训。

  但是今天鞠了那么多躬,明天起床后会不会腰酸背痛呢?

  今天是我认识第一个日本人的日子,志之。

  我看完了9月10日的日记,又回忆起第一次遇见的糗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后写的东西很杂乱,也很懒,有时一个星期内发生的事只写下:

  “嗯,没事发生。即使有,我也不记得。无法让我记得的事,一定不重要。”

  我又笑了一会儿,才准备写下今天的日记。

  先将1995年换算为平成七年,然后在Date栏里填上二月十四日。

  咦?这日子好熟悉。

  这不是……我终于知道笑我蠢的原因了。

  因为今天不仅是农历正月十五中国元宵节,也是公历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节。

  我在日记本的天气栏里,填上“雨”。

  并在日记的开头写道:

  “平成七年的二月十四日,土城圣母庙的夜空下着满天的烟火雨……”

  下个月要回日本的事,很快被虞姬知道。

  “为什么要回日本呢?”虞姬求助似的问我。

  “ho。”

  “你说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我双手一摊。

  1895年日本人占据台湾,五十年后,1945年日本人离开台湾。

  又过了五十年,也要在1995年离开台湾。

  历史似乎特别偏爱五十这个数字。

  这个月还有几堂课,上课时的气氛总是有些诡异。

  虽然依旧扮演严格的日文老师和认真的中文学生,但我和都知道,这只是我们的习惯或者说是职业病而已。

  有次叫我蔡桑时,我说应该改叫加藤桑,她脸红了并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却流下两行清泪。

  当泪水滴到日语读本上,她才惊觉。

  然后她抽出一张面纸,小心翼翼擦去眼角的泪。

  她依然温婉极了,像第一次画表格并填上五十音字母时的神态。

  当她终于抬起头时,脸上已挂着微笑,并露出两颗虎牙。

  于是我不再叫她改称我为加藤桑。并决定在剩下的时间里,扮演严格的中文老师和认真的日文学生。

  虽然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何她下个月就得回日本。

  但知道答案只能满足好奇心,并不能改变即将分离的事实。

  所以问了也是白问。

  倒是有次下课后,陪我在客厅看电视时,突然说:“如果不是下个月,也会是明年。终究是要回去的。”

  “。”我点点头。

  为了帮饯行,信杰和我,还有虞姬,以及和田直美与井上丽奈,一起到东宁路的“好莱坞KTV”。

  陈盈彰并没有来,他回台北看他的台北女友。

  是个很害羞的女孩,好像觉得麦克风有电,不肯拿着麦克风唱歌。

  和田和井上则是活泼得很,又唱又跳又拍手,旁若无人般,恣意地笑闹着,就像去年圣诞夜的聚会时一样。

  后来虞姬也加入了她们的疯狂。

  而总是微笑地看着屏幕,偶尔动一动嘴唇。

  我很想帮点一首只有她会唱的歌。

  想来想去,我点了江蕙的《酒后的心声》。

  那是教我唱《桃太郎》后,我回教她的第一首歌。

  “,今天你是主角。唱吧!”

  我将麦克风递给她,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怯生生地接过麦克风,在信杰和另外三个女孩的讶异眼光中,开始独唱了起来。

  的歌声很甜美,有点像松田圣子,幸好个性不像。

  虽然咬字并不十分清楚,但已经可以唬人了。

  尤其是唱到那句:“凝心不怕酒厚,熊熊一嘴饮乎干,尚好醉死麦搁活……”

  真是道地啊!我忍不住喝了声彩。

  果然天资聪颖,学得真快,当然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功不可没。

  不会唱台语歌的虞姬,竟然羞愤地想撞墙。

  这也难怪,哪个台湾人能忍受日本人唱自己不会唱的台语歌?

  我和信杰象征性地拉了拉她的肩膀,倒不是关心她的生命,只是不希望待会儿还得赔钱去修理包厢内的墙壁。

  唱完后,面对如雷的掌声,腼腆地笑了笑。

  之后她再也没有推托的理由,于是跟着那些女孩一起合唱流行歌曲。

  但她总是静静地坐着唱,不曾喧闹。

  在KTV内跟女孩子抢麦克风,就像试着夺下疯狗口中的骨头一样,都有生命危险。

  所以我跟信杰无辜地坐着。

  但更无辜的,是我们的耳朵。

  在我的耳朵快要阵亡之前,我把歌本给了>

  “,你还没点过歌。你点一首,我帮你插播。”

  虽然摇摇手,但我还是摆起老师的架子,命令她点一首。

  她翻了翻歌本,然后告诉我一个号码。

  没多久,出现了一首叫《恋人よ》的日文歌。

  在大家的错愕声中,拿起了麦克风。

  她仿佛很喜欢这首歌,于是站了起来,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

  “……(枯叶飘散的黄昏)”

  咦?这旋律好熟。

  这是我买的那卷日文歌录音带里,五轮真弓的歌。

  有别于唱《酒后的心声》时的小心翼翼,用母语唱歌时显得很自然。

  而原唱者五轮真弓低沉的女性嗓音,让清亮的声音来诠释,倒是别有另一番风味。

  认真地唱着,我几乎忘了她刚进入包厢时的羞涩。

  而当她唱到“……”时,她的视线从屏幕慢慢地转移到我的身上。

  昏暗的包厢内,的眼神显得特别明亮。

  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我好像看到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其实,忘了一件事。

  她只知道我是个高明的中文老师,却忘了我同时也是个聪明的日文学生。

  那句话的中文意思,就是:“恋人啊!再见了。”

  这天是平成七年的二月二十七日,台南的天空下了整天的雨……9.

  平成七年的三月九日,星期四。天气开始回暖。

  这是在台湾的最后一天。

  台南并没有下雨。

  即使是多雨的桃园,也依然是晴朗的好天气。

  在好莱坞KTV的原班人马,再度聚集在中正机场的大厅中。

  我和信杰帮托运行李,而则和其他三位女孩子轻松谈笑着。

  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依依不舍。

  托运完的行李后,信杰以手势提醒她该准备登机了。

  轻轻地点点头,背起她的红色背包。

  四个女孩子的笑声直到此时才算停止。

  在好莱坞KTV里差点要撞墙的虞姬,也同时流下了眼泪。

  倒是没哭,她安慰似的拍拍虞姬的肩膀,然后朝我和信杰的方向走来。

  “,祝你一路顺风。回日本后记得常跟我联络!”

  信杰握着的手,跟她告别。

  则仍然微笑地点头。

  轮到我了,我该说什么呢?

  手心已开始冒汗,怎好意思跟她握手?

  而我的喉间突然有股苦涩的味道,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蔡桑,多谢你专程来送我。。”

  突然变得拘谨,而且那个许久未见的九十度鞠躬礼又出现了。

  “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

  对其他送行的人总是微笑着,为什么面对我时却这么严肃?

  “蔡桑,这半年来,承蒙你多多照顾。。”

  “彼此彼此,你也照顾我很多。”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同样都因为受到她的影响,而客气了起来。

  “蔡桑,以后请多多加油,早点毕业哦!”

  看到我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并再度露出那两颗可爱的虎牙。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虎牙。

  但我也发觉到,今天对别人的微笑,一直没露出虎牙。

  而她的笑容,仿佛有浮力的作用,让我紧张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我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智弘。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阿智。”

  这半年来,她一直叫我“蔡桑”,就像我始终叫她“”一样。

  我希望在她临走前,能听到她叫我一声“阿智”。

  即使只是“智弘”也行。

  “我也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雨子。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小雨。”

  说。

  我想,终于了解“坚持”的意义了。

  “小雨,一路顺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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