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过一杯黄土
“明日，我去祭拜母亲，你便自己随意逛逛。”收了笑，穆琰说道。
祭拜姜蓠，这也算是此次来凤国必定要做的其中一件要紧事。
“啊？”仍沉浸在美男微笑中的唐诗奕还没回过神来。
“不早了，去休息吧。”说完，掉转头，向寝殿方向行去。
“等等！我能不能也跟着去……”唐诗奕这才反应过来，追着穆琰低声喊道。
随即人声渐行渐远，愈来愈轻，直至再听不到一丝动静。
……
凤国王族的王陵并不在蓠城内，而是建在一座据说极具王气的远郊崇山中。是以，翌日一大早，唐诗奕与穆琰两人就骑马上路。哪怕是凤王选了两匹脚力耐力俱佳的骏马，这一趟也是跑了将近两个多时辰。
山脚下，唐诗奕抬头，望着那数不清有多少级的青石台阶嘴里泛苦。为了以示对逝去之人的尊敬，不知道哪一任的凤王，在修建此王陵时，便定下了徒步拾级而上的规矩。除了这数千级的台阶，再无其他路可另行上山。
光看，那是看不到王陵的。唐诗奕只好咬咬牙，跟着穆琰一块儿爬这“登天”之梯。好在，那极有孝心的凤王还不算太不近人情。半山腰处倒也预留了个小亭子，可供子孙后代歇歇脚，顺带吃个午饭。
“别吃的太饱，免的剩下的路更不好走。”
唐诗奕早饿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能吃饭了，吃相自是凶猛。穆琰见她已经吃了不少的肉脯糕点，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好出声劝阻。再这么吃下去，等下爬山非要吐了不可。
“哦……”唐诗奕也是知道暴食的后果，恋恋不舍的吞下最后一块儿绿豆糕，就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其他吃食上移开。
“你倒是有心了。”
唐诗奕顺着穆琰的目光，瞥见自己身边的一束白芍。这是她天才亮时，在角园里祸害来的，用了几张毛边生宣扎了花束。粗糙朴素的黄色宣纸，配着洁白娇嫩的白芍，再缀上几片绿叶，甚是好看。
“借花献佛，希望你母亲不会怪我糟蹋了她的园子。”不知道姜蓠若是有知，收到这份隔了一个异世的熟悉礼物，会不会开心。唐诗奕将花束挪了挪，摆到阳光晒不到的暗处，免得花提早蔫了。
“你对我母亲好像特别关心？”穆琰垂眸问道，声音淡淡。
自从那日妍城邂逅姜蓠的生辰。他就发现唐诗奕除了日常的乱晃以外，还多了个爱好。喜欢蹲在街角听各种关于姜蓠的小道消息，或者去各个为姜蓠建的祠堂中燃上一段香。昨日那串对楚幕遮的分析，更是处处透露着对姜蓠的关注。他不过一句“祭拜母亲”，她就也兴冲冲的跟了一起。明明连自己的身世都不记得了，为何会对姜蓠如此感兴趣？
唐诗奕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忆着自己之前有没有什么破绽。脸上却看不出神色，回道：“崇拜呀，有几个女人能像她一样，这么耀眼。”
“你羡慕她？”依然分辨不出情感。
“这倒不是。死后再大的荣光又如何，都不过是后人的唾沫星子。对她来说，半分好处都没有。比起她得到的名声，爱情、亲情会让我更向往。她这样的女子可以用来崇拜，但我却绝不会想成为她。”
花开灿烂又如何？急风骤雨下，不过也是满地残红。倩影再是难忘，如今也早已化为了尘土。更叫人难过的是，于这异世，她不知是否算是落叶归了根。
两人再无言语，稍作整顿，继续向山上进发。
这身子虽有功夫底子，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也是累的够呛。唐诗奕这会倒是庆幸了，还好没来个身穿，就她原来不怎么爱动的性子，那身体怎么可能经得起这段时间的折腾。
喘匀了气，放眼一望，凤国王陵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看惯了历史剧及考古纪录片里头的地宫，唐诗奕还以为这凤国即使把墓地迁到山上了，也少不了这些皇家排场。结果，竟只是一座座尖塔和碑石，倒是与佛家的舍利塔有几分相似。而最中央，一座巨大的凤鸟型石像矗立其上，收腿展翅，扬颈欲飞，张嘴似啸。
凤国自诩为凤鸟后裔，国内又多山。因而死后都不入土，喜火葬，取浴火重生之意，并在山间建冢。是以，王陵才会是眼下这个样子。
姜蓠的墓并不难找，挨着上代凤王与凤后，并不寂寞。凤国尖塔的规格似乎是按照地位制定的。所以都是每代凤王的尖塔最高，凤后次之，王子与公主更次之。可姜蓠的却不同，大小居然越过了凤后，只比凤王小上半号。果然在凤国地位尊崇。
唐诗奕感叹着，刚将白芍放下，却听到身旁穆琰低低一问。
“如今你可满意？”
唐诗奕吃了一惊。她从未主动问起过他关于姜蓠的事，只凭着那日在妍城，穆琰平静的复述姜蓠的生平，便以为他对姜蓠至多不过是因从小分离而生出些冷淡。说是来此寻姜蓠，就是想来看看母亲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她留下的痕迹，填补人生中的空缺。
可此时听这一声，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竟透着丝丝冷意和心伤。如今她才知道，原来穆琰是恨姜蓠的。
“客死异乡，继而被埋在这里供人瞻仰，就是你的心愿？你可曾有过那么一丁点儿的后悔或者愧疚？还是我从来对你不重要，你连这些都不曾留给过我？”
“凤国人人都说你好，可我这个做儿子的，却不知道你究竟哪儿好？是是非非听的太多，起起落落换的太快，到头来，也不过一杯黄土。”
“你明明是我的母亲，我却从旁人的嘴里认识你。我早就习惯了怨恨，却有人叫我知道，我从来只是活在了谎言里。那我便来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重要的，为之轻易抛下我的，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值得也罢，后悔也罢，我倒是要瞧个清清楚楚！”
多年的埋怨、失意、痛苦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穆琰一吐为快。随后只是直直的站着，似乎在等一个根本不可能有的答案。
唐诗奕见他不哭不笑，脸色平静，与平时无异。可却觉得他这神情比别人痛哭流涕，哀默心死，亦或者雷霆暴怒都来的更让人心疼。
“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也知道，她是为了凤国。”等了许久，穆琰都不曾动过，唐诗奕小声叹息道。
牵动嘴角，一个无声冷笑：“你难道也觉得，因为这是大义，我便该原谅她？”
三年前凤王姜娺的话还在耳畔：“蓠儿她也是无可奈何，她为了凤国牺牲如此，你该体谅她！”
“大义也好，苦衷也好，即使她的选择再正确。对于你，她毕竟是有亏欠的。伤害已经造成，哪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有意还是无意。难道，为了成全大多数，而伤害小部分，那些被不公正待遇了的人便不能心生怨恨，还要因所谓舍小取大的高义而感谢别人舍弃了自己？你有权利不原谅她，或者怨恨她。”唐诗奕摇头否定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放过你自己。抱着恨会活的很累，你如此好，不该再去承受这些。你要相信，你值得拥有爱！”满脸藏不住的关心，眼底更是全然的真诚。
穆琰神色未变，眼中的冷却消了干净。
多年来，他都似被拉扯着，一旁的人与他说，要恨！另一端的与他说，要原谅！就连姑姑在死前，也是拉着他的手，让他要为姜蓠着想。那他呢？谁来想过他的感受！
最后，居然是这个才相处不过数十天的女子，站在与他同一个阵线中，毫不犹豫的对他说，他有权利去恨，有资格被爱。
他先前从未想过，自己执意要来凤国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是想看到姜蓠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然后嘲笑她的付出？还是想看到更多人对她的感激，好让他能说服自己，她的确值得原谅？
现在，他才真正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让他放下的理由，一个愿意站在他身旁的人罢了。
唐诗奕见穆琰一直不出声，怕刚才的一番话还是没能劝住他，正好看见一旁栽种着的萱草，便说道：“你看，这里居然有萱草！你知道吗，它还有个名字，叫忘忧……”
她本想说：它还有个名字，叫忘忧草，此时长在这里，又正值花期，可不就是老天也希望你能快乐，忘掉忧愁。
可她却没能说完，眼睛一闭，就栽倒下去。事出突然，幸而穆琰一直望着她，见此便飘身过去将她拖住，扯进怀中。
慌忙低头查看，发现唐诗奕双眼闭死，牙关紧咬，呼吸急促，全身僵到微颤，瞬间已是一脸的冷汗。
看来又是起了感应。穆琰松了口气，刚想坐下，将她换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怀里。唐诗奕却一下子醒转了过来。穆琰还来不及开口，她又挣脱出他的怀抱，扑向先前那朵迎风而立的萱草。速度之快，让穆琰也措不及防。
“忘忧！原来这就是忘忧！”唐诗奕颤抖的托着黄色的花儿，喃喃自语，声音满是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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