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忆三年前往事 二
他从光走向暗,从正走向偏。拐过一条条越来越质朴的小径,直到快走出侯府了,才到地方。面前,一三正四耳的小院,孤零零的躲在,这深深围墙的最角落。没有灯,连月光也稀稀拉拉的没有多少。他却将院门口悬着的名字看的清清楚楚:离苑。
这里,才是他熟悉的侯府。
记忆中,它就很清冷。哪怕点上所有的灯笼,依旧不够暖。唯有他出生后的前八年,它还是热的。
他抚着在冷风中上下飘飞的半旧灯笼:原来它们竟这般矮,却不像记忆里的,高不可攀。
推开门,院子里倒是极干净。水井、晒台,还有那一方小的不能再小的菜园,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如今仅剩一片青芜,早没了那些涩口的萝卜和细葱。
穆琰慢慢走近正房,摸着路经的每一件能够着的物件。门也矮了,不再黑洞洞的透着森凉。不知是谁,如此有心,这房里的一切居然都没有变。
穆琰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点灯,合衣躺在靠墙的雕花床上。空气中,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苦甜味儿。他闻着,闭上眼,以期她能入梦来。
可惜,他等了整整一夜,姑姑也未曾出现在梦中。
只她刚走那会儿,穆琰才整夜整夜的梦到她,随后越来越少。到了军营,估计是杀伐气太重,惊扰了姑姑,她便不来了。如今,虽重返了旧地,想是他身上的杀伐气也重了,姑姑就更不高兴来了。
他睁眼,定定的望着雕花床的帐顶,数着日头攀爬的尺度。等时辰差不多了,换了套衣裳,将自己收拾妥当,就去宫里赴成王后的约。
成王后比从前更亲厚。特意备了一桌超出礼制的饭食招待穆琰,热情而客套的说着诸如“你吃苦了”“你瘦了”“多吃一点”等等,长辈爱念叨的话。
好在,还有太子王兄作陪,穆琰吃的很尽兴。
午后,不过略略游了会儿后花园,太子便有些气短。王后命人扶了太子去休息,自己则继续与穆琰游园。只是把后头跟着的宫人遣的稍远些。
“本宫也不绕弯子,看得出来,你比你大哥聪明。他不过是个长于妇人之手的蠢物,偏偏那妇人见识也是那般狭小。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身份。”王后站定在桥中央,将手中的饵食慢慢的捻入湖中。
……
紫阳侯的夫人,毫无疑问应是凤国的长公主姜蓠。偏偏紫阳侯穆阳爱上了一个商贾之女,瞒着先王偷偷将此女过了门。先王在时不敢造次,虽金屋藏娇,也不敢做的太过。侯夫人自然是明面上的姜蓠。
再加上,姜蓠一直体弱,无子,就更讨不得穆阳的欢心。虽在外不显,关起门来却只宠爱那小妾。那小妾也是争气,不过短短一年,就为穆阳添了位庶长子。这事可掩盖不住,气的先王罚他跪了半个月的宗庙。
到底先王是宠爱这个最小的儿子的,也体谅着他求子心切,这事也就不轻不重的揭过去了。
又过了三年,姜蓠也意外怀孕,生下了穆琰。可自此,身子就更差了。虽说有了这个嫡子傍身,可穆阳的态度仍没好多少,侯夫人的身份也不过有名无实罢了。
半年后,先王薨。最年长的太子承了成王位。紫阳侯便更是胆大。几次与自己的大哥通气,一来二去,得了默许。也不顾脸面和宗法,硬是将妻改了妾,妾升了妻。从此,紫阳侯穆阳的声望一落千丈。他倒是不在乎,实实在在的情种。
这先小妾后夫人的商贾之女是个小气之人。先前还是妾时,就仗着宠爱顶撞过姜蓠多次。如今成了夫人,自然是要好好踩踩这前夫人出出气的。例银是要扣的,院落是要降的,仆人是要缩减的。穆阳明知后院不平,可本就偏心,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
即便是这样,这女子也还是不解气。
毕竟身份是有差的,人家一公主,虽说嫁错了人,吃尽了苦,那也是金枝玉叶。自己出身商贾,再有钱,再精贵,再得宠,那还是满身铜臭味的商贾之女。出身是改不了了。
可惜连女人最在乎的样貌也是拼不过的。她虽也貌美,可同美名冠了两国的姜蓠实在是有距离。任她绫罗绸缎、金钗玉笄,总是透着一股小家子气。更何况,人家是凤国最受宠的公主,虽被她克扣了银钱,但本身嫁妆就富足,衣物首饰更是精细贵重。
才名就更不好相提并论了。一个是凤国有名的才女,一个只会背些情诗,唱些艳词。
这些都还算其次,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姜蓠的淡然。每每见她,姜蓠的神情都无喜无悲,似眼中根本没她这人。不管自己踩了她多少脚,姜蓠依然如此,全然不放心上。气得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姜蓠便是那个嫌弃她不够逗乐的主子。
算来算去,自己也就一个名分能压得住姜蓠。是以,更是尽心竭力的讨穆阳欢心。连儿子,也养成了同她一样的性子。见高逢迎,见低便踩。男子胸襟一概全无,女子泼辣倒是学了几分。
……
“本宫惯看不起这一家人。无尊无卑,目无章法。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还不知收敛,闹的满城风雨,尽惹人看笑话!”成王后两手轻拍,将手上沾染的饵食拂去。
听及此,穆琰并无回应,只静静的候在一旁,等她将后头的话补全。
“你这性子,你爹不喜,本宫倒是喜欢的紧。如今,你又功成名就,早已是都尉。这次又立一功,说不准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晋身为将军也不是不可能。”成王后边说边看穆琰的反应,见他仍是先前的样子,心下就更坚定了一分。
“像你这样的男子,就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若是你有意,本宫自能让你这将军的头衔十拿九稳。或许没几年,还能坐上大将军的位置也无不可。你该是知道的,本宫有说这话的底气。”
穆琰淡淡一笑:“穆琰从来没怀疑过君夫人的能力,毕竟如今权倾朝野的,便是您的母家兄弟。穆琰也知道您的意思,不过是想拉拢我,助王兄一臂之力。”
成王后大方承认,并不矫揉造作:“不错。贤儿是个什么情况,谁都清楚。虽然宅心仁厚,有治国之志,可惜天生体弱多病。君上是个什么性子,也不用本宫多说。后宫美人数不胜数,子嗣更是昌盛。若不是本宫母家强势,恐难保这太子之位。现下虽有依仗,但祸福旦夕却是最难预料。本宫需要另一个依仗,好确保贤儿顺利承位!”
“王位就如此好?我见王兄可没有争位之心。”穆琰看着水中的红鲤跃出水面,又重重的摔落下去,不过溅起几点不痛不痒的水花。
“你也不用试探本宫。出身王室,谁都没得选。本宫知道你虽想要功名利禄,却又不爱重。那将军之位,不过是个附加的条件,依你的本事,就算没有本宫举荐,你终是能位极人臣。所以,本宫的筹码是情!赌的便是你对贤儿的兄弟之情!”
说着,面朝穆琰,露出一个母亲的神色:“你当我不知贤儿与世无争的性子?可他有得选?成王,他便能平安一世。不成,那他的生死都攥在别人的手里。哪个母亲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
“您真是了解我,明明都没见过几面。”穆琰苦笑。
成王后还待再说,穆琰双手一执,承诺道:“君夫人不必为穆琰请功,今日之后穆琰也不会轻易进宫。至于王兄,我在一日,他便是我一日的亲人。”
“果然是聪明人。”成王后回以一笑。
……
三月初,宫中传旨,宣穆琰进殿,升将军位,赐兵符与将军府邸。月中,成凤边境戍边将领更替在即,穆琰自动请缨,愿守戍边三年。
“成凤边境不甚太平,这可是个苦差。”舆司马有意规劝穆琰。
“既然要护持王兄,自然是爬的越高越好。近日边境战事颇多,正是建功立业之机。望舆司马,助我一臂之力。”穆琰心意已决。
是日,从不主动见穆琰的紫阳侯穆阳,居然进了穆将军府。怒斥其狼子野心,贪心不足,更是要求其主动卸了将军一职。
穆琰一阵冷笑,随他呵骂。
四月初,穆琰带了两万人马,身怀换边手书,经林州黄石一路,前往边境。
时值暮春,一路繁花似锦,尤以铃兰开的最盛。满眼望去,如同一串串银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四月初十,戍边交接完成。
果然如舆司马所料,战事吃紧。仅仅不到二十日,便爆发了四次大小战役。不过,都是以试探为主,并无多少人员伤亡。估算着,真正的大战不日即将拉开序幕。两军皆厉兵秣马,以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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