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月下了然心迹

　　当唐诗奕和穆琰正在凤国荒山中穿行，庆国太子韩宸也终于抵达了庆国王城。

　　“命，李荣、陈子贤、王楠、莫凌云待命宣见。”

　　韩宸将马匹丢给宫门前的内务仆役，大跨步走进东宫，边随手脱下沾满尘土的狐裘，边对小碎步跟随的寺人下令道。

　　寺人不敢耽误一刻，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宣旨了。

　　“父王最近身子可好了一些？”韩宸一路疾步穿过内院，扯着身上的袍子，询问另一个随行的寺人。

　　“应是好些了。”寺人接过韩宸解下的衣物，虚低着头回道。

　　韩宸表情毫无变化，像是没听到一般，吩咐道：“不用伺候了。”说完，挥退了颔首的寺人。

　　一个时辰后，沐浴焚香收拾妥当了的韩宸,站在庆国王后玄夔的宫门外，等待通报。

　　“今日母后有客？”

　　宫门开启的一刻，他便见有几个宫人端着茶点。母后作息十分规律，几十年如一日，算下来，此时还未到宣午食的时辰。

　　“回太子的话，是大司空的夫人。”

　　听及此，韩宸几不可查的皱眉，瞬间又回复原来的神色。

　　不消一刻，便等来了宣见。

　　“儿臣参见母后。”

　　礼毕抬头，主位上端坐着一女子，神色淡然，姿态清雅。虽身着红金宫装，却沾染不上半丝烟火气息。年近半百，除一双阅尽尘世、古波不惊的眼，竟看不出任何时间留下的痕迹。

　　单看样貌，最多不过能评上六七分，与早前对外宣称得了急症而香消玉殒，以容貌艳丽著称的淑夫人根本没有相较的分量。可周身的威仪及气质做派，却又不知高了淑夫人多少了去。若说淑夫人是那艳冠群芳的牡丹，庆王后玄夔则必然是一段引人入胜的景致。

　　“起来吧。”音色清绝，甚与容貌相称。

　　“臣妇见过太子，许久不见，太子安康。”一旁保养得当、打扮华贵、与王后年岁相仿的大司空夫人颇为亲热的见礼。

　　韩宸微笑回礼。见大司空夫人并没有告辞的意思，便暂压下正事，陪着一起说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夫人在说，玄夔略略回应，韩宸偶尔点评上两句。最后还是玄夔说起自己有些累了，大司空夫人才谢恩离去。

　　“怎么如此快就回来了？”虽然外人已走，玄夔仍然端坐，表情一丝不变，毫无母子多日不见的亲热样。

　　“本就是通报一声的事，惦念着父王母后，就早早赶了回来。”韩宸笑着答，剥开一旁的蜜橘，用帕子包了果肉，递给上首的玄夔。

　　玄夔接过，并不吃，拿在手里揉捏：“有什么好惦念的，你难得能出趟远门，多待段日子也是应该。”

　　韩宸笑着并不答，等又剥了第二个蜜橘，才开口道：“不知道父王的病好些没有，儿臣已许久未见父王，不知……”

　　自淑夫人离世至今，韩宸已有快四个月不曾见到过庆王，每次玄夔都是以庆王病重为由，拒他于门外。

　　“稍有好转，但仍不宜探望。你也不必担心你父王，等他日病痛退去些，自是会召见你。你也莫扰了他的清静。我也乏了，你退下吧。”说着，不给韩宸再次询问的机会，让身旁的宫人引着他出宫，自己则一转身，回了内殿。

　　……

　　“太子，情况如何？”

　　跟着韩宸一起出使成国的高手魏泽，一直是韩宸的贴身护卫。他与韩宸是主仆，也是心腹，对于如今庆国政局的纷乱背后隐藏的真相，也比一般护卫知晓的多的多。

　　此时，见韩宸虽带着笑，但跟随他多年的魏泽知道，这笑并没有到达眼底，于是多嘴一问。

　　“还能如何，回宫。”嘴角依然扬着，语气却多有失望。

　　这一行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回。路上，韩宸已经吩咐下去，让先前他知会待命的四人立刻赶往东宫商量事宜。所以，一进东宫，韩宸就带着心腹与四人于议事厅议事，直谈到月华初上，东宫各处都燃了灯。

　　“想来，只有等到冠礼那一日才能见到父王了。好在，时间还足够。各位务必要在时限内完成任务，这不仅是对我忠心，更是对父王和庆国忠心！切记，此事出了这东宫门，便再不要过口！任务未完成前，也不必再进此门！”

　　韩宸说完这段话，便遣了四人离开。四人各自道别，趁着夜色，不惹人注意的先后出了东宫。

　　虽已是四月，仍是更深露重带着凉，韩宸却依然让人在花园里备上了酒食。风，从庭院的湖面吹起，吹皱了一池暗色的湖水，携着凉透的水气，过树穿叶，引的飒飒声不绝。

　　有风，月色就不错，恼人的云早不知被赶去了哪儿，虽不是月半，月光依然皎洁，再亮的星子，也越不过它去。

　　韩宸自斟自饮，只对着头上的月和树上的灯笼举杯。无人陪，饮酒的速度也不慢，菜还没动几筷子，早已空了几壶，又满上了几回。倒是也不怕醉，心事太重，想醉又谈何容易？

　　刚又一杯吞下，从湖面来的风正好停了一停，而后转了个方向，自他身后飘来，仍然穿树过叶，回旋着拂过了庭院的湖水。这一改道，倒是全然改了风味，一股似有似无的没药香气替了原先那湿冷的水气，飘飘散散的围着他打了几个旋儿。

　　对于这股味道，韩宸自是再熟悉不过。心上刚有几分恼意，却疑心起，为何会在自己的府邸出现这没药香味。索性寻味而往，只见两株月月红挺立在月下。一株红的心慌，一株白的惨然。新翻的泥土还显着湿润的赭色，被小心的培在两指粗的桩下。显然，它们刚移栽不久，这定根水都还未干透。

　　韩宸见此，便想到大半个月前的际遇：

　　她穿梭在花丛中，欢快的像只蝶，只不过不是采蜜，却是在摧花。望着满地的残花败叶，他有一瞬的舒畅，而后出声想要制止，却不想害她被刺伤。她转身那一刻，并没有多少亮眼，反而是她吮指时留在唇上的血，红的明艳。

　　他不是没注意到她见他时，如同其他女子一般眸中放光的一霎。他还来不及在心中冷笑，便见她的痴迷也不过就这短短一霎，而后灵台清明，眼中再无迷恋。反倒叫他多看了她一眼，随即便看到了她身后，那修剪了一半的月月红。

　　与她不同，他实在喜欢不起来这花：妖冶放浪，以色侍人。最险恶的是它的心肠，在惑人的媚态下，潜藏无数伤人的利刺，冷情又嗜血。偏他却逃不开它的诅咒，日日受它的折磨。

　　或许是她转瞬的清明，或许是他只单纯希望能有人望穿这花的本性，便给了她忠告。

　　不想，她的一番话，竟让他对它的认知彻底颠覆。

　　她，实在是懂它！

　　那一刻，她如此耀眼，他甚至觉得大半的阳光都落入她的甜酒窝里，驱赶了他心中的阴郁。

　　所以，他邀她结伴同行，希望能将这好心情多留片刻。结果她毫不犹豫的拒绝，理由更是找的马虎。

　　他微微有一些失望。

　　以为不会再见的，没成想，一转身，竟在最不可能遇见的地方再次碰上她。他自己都没预料到，挑开面纱那刻认出是她，居然有丝小欣喜。更是在见到她对他的恍惚时心情愉悦：果然没错，她是对他有几分在意的。

　　只是时机不对，谈话便只能匆匆。之后的一切，谁都没有料想的到。

　　听到魏泽说起她与母后有些相像，还未正视过这次小际遇的他，以为对她的好感多半来源于此，心中就闪过一丝不快。

　　直到沉淀了多日不去想这桩事情，如今不期然想起，竟悟的透透彻彻。

　　她与母后根本不同！

　　一朵，是盛开在雪岭之巅傲然一切的雪莲，一朵，是立在枝头拥抱日光撒着暖香的辛夷。不过是有着近似的外表，内里却南辕北辙，无一处相同。

　　韩宸嘴角轻勾，眼中也透出欢喜。学着那日唐诗奕的模样，轻揪月月红的叶子。蜡质的嫩叶有些凉，随着他的动作划过指腹，指尖的纹与叶间的纹一次次交错，陌生又熟悉。

　　似是交了心，表了情。此时看这两株红白纯色的月月红。只觉得那红的一株热烈，白的一株娴静。也就不再计较这两株珍品究竟是谁进献的，也不在意这花对他的背后含义。

　　多年心事居然这般轻巧就解了去，韩宸笑的轻松也无奈。

　　“这下子，便更是麻烦了啊……”一声轻叹，低低的消散在夜色中。

　　***

　　山中无日月，一晃，几日就过去了。自那天山火过后，穆琰和唐诗奕两人就再没有遇到意外。

　　但为安全起见，两人还是决定深入荒山，再由连绵山路迂回往西南方向前行。幸好穆琰方向辨识能力强，两人才一直没有偏离路线。

　　“今日就在这里过夜吧。”

　　穆琰推开一扇剥落了红漆的大门，将废弃已久而泼洒到处的尘网拨开，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和先前找到的几个蜡烛头，将漆黑一片的室内照亮。

　　唐诗奕随后跟上，熟门熟路的扯下顶上垂挂的彩绸，堆砌在相对干净的地上，又在四周撒着驱赶蛇虫鼠蚁的药粉。

　　“这荒山上怎么这么多的破庙？”

　　这已经是他们遇到的第三座，三座废弃的破庙大小不一、形制不同，供奉的对象也各异。比如先前两座，一座供的是土地，一座供的是福禄寿，这座，还没来得及查看。

　　安顿好睡觉的地方，唐诗奕好奇的拿着点燃的蜡烛在供桌前探看。唔，黄袍、青皮、鹿角、鱼须，供的原来是龙王。

　　和先前的两座一样，香灰积了厚厚一层，经过长时间的压缩，如今压成了硬呼呼的一块儿墨饼。

　　唐诗奕四处溜达了一圈，虽然多年没有修葺，但房屋结构完好，除了几块破瓦和朽木，其他都还有利用空间。

　　“这庙也没漏啊，怎么就不用了？”

　　穆琰也想不出因由，便没有回答。先前他猜测可能是凤国大旱，于是这山就荒了，连带着原来的庙宇也荒了。但经过这几日观察，他觉得这结论下错了。按着他的经验，即使荒了两年，也不至于能积攒这么多的尘网，织物的颜色更不会褪的如此干净。

　　失去了新鲜感，唐诗奕坐回穆琰身边，“我们离最近的城镇还多远？”

　　凤国大旱的程度，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天知道她这几日是怎么挨过来的。这荒山上竟然几处溪流都已干涸，只留下满是石子儿的河道。还好那日穆琰还留下了些饮水，加上林子里还有点涩果，不然他们估计已经渴死在这山中。

　　“不远，我们已经离出口很近了，明日就能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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