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

　　翠娘这个名字，是小姐给我取的，也许她已经忘了这件事，也忘了是她命人将我从那群争食的乞丐里救了起来。小姐的一时善行，改变了我的一生。在没进九门提督府之前，我曾以为自己活不过那年的冬天。在我发誓要报答小姐一生的时候，宫里来了一道圣旨，把小姐带去了那座高墙内的世界，离我天涯之远。

　　小姐不在府中的时候，夫人待我如再生父母一般温暖。记得小姐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夫人带着我们一道儿酿桂花酒，少爷捧着小碎花瓣淘气地洒了我们一头，小姐追着他绕着夫人闹。夫人一手牵一个的柔声劝和，老爷就在对面的窗户看着我们笑。后来，小姐又进宫了，没几年夫人也离开了，整个提督府仿佛失了颜色，再无那时和乐融融的氛围。

　　夫人走后，老爷一直郁郁寡欢，常常独自儿闷在书房里，一待就是整日，茶饭不思。少爷的身边虽有一大堆的人伺候着，在我看来却很可怜。他有时会伏在我的腿上打盹，眯着眼漫无目的地看着蔚蓝的天空，问：“翠娘，姐姐还会回来吗？”我愣了愣，尽管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给了一个可以让他开心的答案。

　　老爷和少爷常提起小姐，可我太清楚，他们心里真正怀念的人，是永远都等不回的夫人。

　　以前老爷的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爱发火，有时在外人面前，连夫人的面子都不给。夫人即便受了委屈，也不与他争执，等收拾了老爷丢下的残局，就好似没事人一样，继续做她的事。老爷呢，往往一撒完气，从外头转悠了一圈回来，许是觉得自己过火了，乖乖地坐在夫人屋里哪也不去，呐呐的东拉西扯，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夫人总是付诸一笑，慢慢地做着针线活，嘴角微微弯起，静静地听老爷说。我曾以为夫人永远都是温声细语，没有脾气的。可那一次，老爷揍了少爷之后，夫人的脸上就再也没有笑容了。我也不明白，少爷不过是将老爷的一幅画泼了水而已，若要论罚，还不至于下手那么重，鞭子抽起来，风声阵阵，别说是年幼的少爷了，就是成年的壮汉也难吃的消。

　　夫人求情，老爷不应，连着夫人一道骂。夫人咬着唇，眼睁睁地看着少爷被打的皮开肉绽，硬是一滴泪都没流。少爷撑不住晕了过去，我们跪在地上哭啊求的，老爷才让人停了手。我的脸上都是泪，夫人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老爷气冲冲地走了，少爷也被人抬进了屋里，只剩下夫人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当我抹干了泪，靠上前要搀扶她的那一刹那，手指却扑了空。闷闷的一声，夫人不知怎么的，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我吓坏了，整个人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恍恍惚惚，完全不知所措。夫人卧病期间，谁也不见，老爷日日来，却回回被挡在门外。太医说怒火伤肝，如果怒而不发，气闭塞不通，夫人才会郁结成病。

　　老爷自此改了脾气，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常常屏退了旁人，就隔着门与夫人说话。他原不知道我在屋里，若不然，也许我也不会听见那些个甜蜜的话，真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铁汉子一般的老爷原来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只是夫人像是吃了秤砣死了心，没有半丝的动容。她常常都只坐在窗边，盯着外面的桂树久久的沉思。

　　我不知道夫人在想什么，可我却越来越害怕。夫人渐渐的连汤药都不肯服食，就算少爷拖着受累的身躯跪在地上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老爷慌了，终于有天破门而入，硬是抱着夫人灌药。夫人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最后药汁还是从嘴角的两侧，犹如泪一般的滑落。

　　老爷彻底的没辙了，六神无主，在屋里暴跳如雷，一会儿扬言要杀光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奴才，一会儿见夫人面不改色，又砸了东西将我们都赶了出来。我担心老爷会无心伤到夫人，故意走在最后，又在门口顿了顿，再回过头去偷看。珠帘掩影，夫人纤弱的身躯如扶柳一般无力地倒在老爷的臂弯里。

　　我看不清老爷的神情，却分明听见了低沉懊恼的哽咽声：“我已经烧了画，忘了那人，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原谅我？”我掩了门出去，鼻尖莫名的酸涩，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如果那一天，我能快一步搀扶住夫人，也许她就不会跌倒……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在夫人走后。

　　我不能原谅自己，我总觉得如果我够机灵，也许就能察觉到夫人的心情，也许就可以做一些事让夫人开怀，让永别不会发生的那么仓促。更何况，我还允诺了小姐，一定会好好服侍夫人。我夜夜难安，时时被愧疚所困扰。这样沉重的心情，在我又见到小姐之后，才渐渐地能得以释怀。在小姐出嫁之前，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今生我欠夫人的，都要加倍的回报给小姐。

　　小姐嫁入阿哥所，见到四阿哥能对小姐那般体贴和纵容，我仿佛能感受到那份老爷对夫人一般深重的情意。四阿哥有时也会脾气暴躁些，他身边的人时常苦着一张脸来我跟前，让我帮忙跟福晋说些好话，向四阿哥讨饶。我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却从没让小姐被这些繁杂的小事所扰。

　　在这里，除了小姐，任何人都值得我去猜忌。陪嫁之前，老爷一直交代我，提督府不比宫内，命我一言一行切记小心谨慎。老爷的叮咛，我从不敢忘，整个人像是弓弦绷紧了一样，时时刻刻不能放松。我以为自己总是能将心情掩饰的很好，没想到却还是被小姐知道了。那天，小姐故意将我带去高处俯瞰这个阿哥所。

　　“翠娘，你可知道这整个府邸上上下下共有多少人？”她问我的时候，我慌了，因为我从没留意过。阿哥所里的其他人与我何干？在我的眼里，从来就只有小姐一人。绵延的重宇楼阁，小姐一处处的指来，她说我们的家再也不是提督府，而是这里，我们要在这里落地扎根。

　　她还说，如果有一天我能与所有的人相处甚安，她这个四福晋的地位就坐稳了一半。我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有多没用，在我亦步亦趋地守护着小姐的同时，几乎什么忙也没帮上她。“翠娘，从今往后，你不仅要嘴上称呼我为福晋，还要在心里永远记得，我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主子，而是这整个阿哥府的四福晋。”

　　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像是一道光，仿佛要带着我干一番大事业，激励了我全部的斗志。我福了福身，“谢福晋提点，翠娘明白了。”我真傻，居然还要小姐亲自点醒我，提督府里的小姐可以是无忧无虑的，而阿哥所的福晋却是一家之主母，她需要维持的是整个家的生计。从那以后，我心里所想，口中所念，再无小姐，都是福晋。

　　接下来就是我这个小丫鬟在四阿哥府，四贝勒府以及皇宫里的一些所见所闻。不知道福晋会不会不高兴我隔了那么多年，将她与爷的事情说出来？但是我挺受不了那个叫清赖的人成天胡编乱造，把我家主子都写成了怨妇。我家主子不是怨妇！她和夫人一样，都有让人心疼的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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