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塞外大小战乱不断,恪靖的婚事一拖再延,在大多数的人眼里反倒成了一件好事。一转眼,又过去了两年。

  康熙三十三年

  骤雨时紧时缓,渐渐不可闻,殿中静的惟剩下棋子落盘的声音。六岁的胤祯踮起脚趴在龙案边,浓眉微皱,看着棋盘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康熙从奏折中略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十四,还没想好吗?朕已经让了你好几个子了,你要再敢悔一个子,一样还是要挨板子。”

  胤祯小声嘟囔,“皇阿玛以大欺小,不公平。”康熙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是你犯错在先,又是你主动来找朕下棋以输赢来定罪,又有何不公之处?”一句话把胤祯堵的哑口无言,他搁下手中的黑子,有些负气的说道:“反正皇阿玛都说我肉多经打,打就打吧。”

  闻言,康熙搁下奏折,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十四,起手无悔大丈夫,输了就要服气。做人也是一样的道理,若是做错了事就要有所担当。”胤祯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说:“皇阿玛教训的是。”康熙已无心恋战,随手拈起一粒白子想尽早定局,结束这场毫无悬念的较量。

  棋盘上,白子已经以不可抵挡之势将黑子杀的所剩无几。知子莫若父,康熙最清楚胤祯下棋的招数,总是乱七八糟胡下一通,根本就毫无道理可言。可当他再定睛往那棋盘上细细一看,手中的棋子竟不知该落在何处。

  棋盘上残留的黑子不知何时已在四周白子的陪衬下,歪歪扭扭地形成两个汉字。胤祯绞尽脑汁等的就是这么一刻,跪到了他的跟前,求道:“皇阿玛,儿子贪玩不懂事,误伤了八姐。儿子已经知道错了,望皇阿玛能饶了儿子这回。”

  康熙嘴角抽搐,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完全没料到这小子还会有这么一招,更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可言。现在回过神来,他真不知是要感慨自己大意轻敌,还是对方棋高一着。

  胤祯老老实实跪了好一会,都不见康熙发话,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若是这法子都不能奏效,看来自己那几板子是免不了。正当他摸着屁股垂头丧气之时,康熙终于松了口,“要朕饶了你也成,”

  胤祯一听高兴地抬起头,双眸乌黑发亮,闪烁不已。康熙又不紧不慢地开出了条件,“不过,你要先把给你出主意的人给供出来。”胤祯一听,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想也没多想,矢口否认:“皇阿玛明鉴,这主意是儿子自己想出来的,与他人无关。”

  康熙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十四,欺君之罪可不是儿戏。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答。”胤祯抿了抿唇,一口咬定道:“皇阿玛,这的确是儿子……”殿中响起了一个温婉动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皇上恕罪,这主意是奴婢想的,与十四阿哥无关。若皇上要罚,就请罚奴婢一人。”

  胤祯一回头,那拉氏已经跪地磕首,欣然认罪。他又急忙转过身,抱住康熙的腿求道:“皇阿玛,你别罚她,都是儿子不好,儿子怕挨板子才求她帮我想办法的。”康熙面上不为所动,瞪着那拉氏,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朕都戏弄!”

  “皇上息怒,奴婢并无此意。”那拉氏头压的低低的,不慌不乱的道出原委:“十四阿哥误伤八格格之后,闻见皇上盛怒,自责不已,寝食难安。奴婢见十四阿哥可怜,情急之中才会出此下策。不求输赢,但求万事能以和为贵,望皇上明鉴。”

  胤祯抱住康熙的大腿哀声求饶,“皇阿玛息怒,儿子知道错了,以后会好好读书,再也不贪玩了。”康熙从那拉氏身上收回探究的目光,斜眜了幼子一眼,神色已有些缓和,“知道错了,还不快去给你八姐赔罪?”

  胤祯一愣,直到那拉氏磕了个头说“谢皇上开恩。”,他才难掩高兴的请了安,拉着那拉氏的手退了出去。李德全上前奉茶,借机看清了棋盘的玄机,不由的笑了。白子虽立于不败之地,却无法再进一步,否则黑子被吃,如何能保住这“万岁”二字?

  这一盘棋,最好的就是和局,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乌云散去,天色渐晴。

  那拉氏坐在窗下编着穿玉的穗子,这是敏妃交代的活,她自然格外的仔细。桌上好吃好茶供着,敏妃到底还是个心善的主子,虽名义上对她略施小惩,对他们却毫无半点怠慢之处。胤祯窝在她的怀里,一边看她做女红,一边吃着金丝枣糕。他喂了她一口金丝枣糕,自己又咬了一口,含糊着说:“你编的真好看,回头我也找额娘给我一块玉,你帮我穿。”金丝枣糕入口丝甜,她含笑着点了点头。

  胤祯看她做活,一时贪嘴连吃了好几块糕点,又喝一大碗奶茶,突然嚷嚷说肚子胀的难受。那拉氏赶忙放下手中的活,给他揉肚皮。那胀鼓鼓的小肚子活似个小西瓜,那拉氏一边揉一边笑,只觉得好玩。他抬起头,两只乌黑的眸子好似晶晶发亮的玻璃珠子,骨碌碌一转,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拉氏耳根子一红,假意没听见,羞嗔道:“方才让你慢些吃,偏不听。”胤祯被她力道适中的手劲揉的正舒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话,打了两个饱嗝又揉揉眼睛说困了,自说自话的就钻进了她的怀里打起盹来。这小眼睛一闭,一脸的天真无邪。

  那拉氏无奈一笑,继续编起穗子来,时不时的低头看他,越看越觉得可爱,情不自禁地学起小时候额娘哄弟弟睡觉的样子,微微摇晃着身子,嘴里哼起了轻柔的小调。胤祯嘤咛了一声,小手蜷在嘴边,睡的更舒坦起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窗外花枝盈露,分外娇艳。胤禛推开窗,一眼便在万花丛对面的窗户里寻见那久不闻见的声音来源。碎语呢喃,声音轻的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散。没有几分功力的人,几乎无法察觉。

  “四哥,怎么了?”八岁的胤祥从书桌上抬起头,看见胤禛负手而立窗前,不知他在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有些好奇地想要跟过来看看。“没什么。”胤禛转过身,一语喝住了他,“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胤祥摇摇头,低下了头,忽有些气馁的说道:“四哥,我怎么练这字,都不如你写的好。”胤禛走过去,手把手的教他写了几个字,“你已有些进步,再多加练习,终会有所成。”难得听到他的嘉勉之词,胤祥隐约觉得这个不苟言笑的哥哥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四哥,待会作完功课,你再教我练箭,好不好?”胤禛嘴角自然弯起一个弧度,正欲点头答应,目光不经意向外飘去,对面的窗户依旧半开着,独独不见了人影。他眉头不禁一蹙,两年几近陌路的相处,她似乎是越来越会闪躲……

  “额娘。”胤祥忽然叫了一声,敏妃面带微笑亲自拿了糕点进来。胤禛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请了个安。敏妃放下糕点后,又递过来一样东西,略带歉疚的对胤禛说,“四阿哥,胤祥这孩子行事鲁莽,不慎弄断了你的玉坠。我命人又穿好了,你看看如何?”

  胤禛双手接过来,淡声道,“有劳娘娘费心了。”敏妃盈盈一笑,又怕他不满意,就说:“本来不该假他人之手,可偏偏你妹妹吵着要我陪。我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刚巧皇上派人带十四阿哥过来看你八妹。我心想皇上时常夸他身边这奴婢心思细巧,自己就偷个懒让她代劳。你若觉得不好,我再亲自给你穿?”

  胤禛扬唇一笑,将玉佩纳于掌间,眼底若隐若现多了几许光芒,“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看就不必再劳烦娘娘了。”他又看了眼胤祥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好好做功课,我先走了。”“四哥……”胤祥伸手欲挽留,胤禛已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夕照里,倦鸟归巢,红墙边落下了一大一小亲密无间的影子。胤祯连打了两个哈气,懒洋洋地趴在那拉氏的背上问:“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我才睡了一会。”他比前两年又重了许多,那拉氏已经有些背不动他了,可他说什么都不肯下地走路。

  她气喘吁吁地说道:“都出来好久了,你又不让那些奴才跟着,奴婢怕德妃娘娘会担心。”胤祯说:“那回去你先别走,等我睡醒了,你要陪我玩。”那拉氏还没来得及回答,胤祯又得寸进尺地说:“你以后每天都要陪我玩,不许你跟六姐她们玩,她们最坏了,每次都把你藏起来,不带我玩……”

  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们女儿家自然是有些悄悄话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但胤祯是不会懂的,那拉氏将他往背上挪了挪,问道:“你不是答应皇上以后要好好念书,不贪玩了吗?”

  胤祯梦呓似的应了一声,都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那拉氏侧过头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皮已经耷拉了下来。白嫩的脸颊紧紧的贴在她的背上,他对她的依赖,总是会让她不自觉想到了自小就分离的亲弟弟。

  她很清楚,后宫里的恩恩怨怨就像是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不管不问不听才是生存的王道。可无论是胤祯,还是恪靖和郭络罗氏都已经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她可以为胤祯出谋画策,可以代恪靖远嫁塞外,可以与郭络罗氏情意相挺,只因为他们已经渐渐取代了远方的亲人,成了她在这幽幽深宫里最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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