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一缕一缕白烟袅绕逸出,弥漫着柔软舒缓的淡幽香气。
那拉氏一个人在这陌生的房间闲站,无意间竟在桌上寻见昔日御赐之物。金星砚以绫锦为垫,紫檀木为匣,玛瑙为饰,全套的配制,可见用者爱护之心。再看桌上,文房四宝俱全,其中还有一个蟾蜍模样的青瓷书滴,做工十分精巧。
她颇刚兴致地将其拖于掌中,蟾蜍舌上含珠,原来出水孔藏在珠上。久不见有人来理会自己,门又锁着不能出去,她看了看金星砚和自己手中的书滴,偶然兴起,忍不住想要做点事打发时间。水滴入砚,柔荑轻磨,墨汁缓缓晕开,几分墨香袭来,让人几欲沉醉。
她忽然想起五格第一次写字的时候,也是她在一旁磨墨,她仿佛还能看到了额娘抱着五格在手把手地教他习字。时而对五格循循善诱,时而抬头温柔地看她,额娘的唇边总是盈着笑,温婉柔美,美好的令人难以忘怀。
书房的屏风后其实暗藏玄机,那拉氏低垂蠕首推磨出神,并未察觉到胤禛已经从另一扇门进来了。幽暗的光线下,她的身上微微折射出迷离朦胧的光晕,如梦似幻。他想起那一年在永寿宫见到她的往事。
那时,太子生妒,命人偷偷毁掉他的金星砚,又恶人先告状欲在皇阿玛面前给他难堪,是皇额娘偷龙转凤令自己化险为夷。太子在皇阿玛面前失了面子,私下要追查报复,又是皇额娘巧施妙计送她出宫避风头。
一副砚台,令他记住了她。
她终于有所察觉地抬起头来,匆匆将墨锭放回磨床上,垂首跪地:“四阿哥恕罪。”他无声无息地走来,在椅上坐定后,才慢条斯理开口道:“既然磨了墨,自然是要练字。听说你的字是皇阿玛亲自教的,看来你是有意想让本阿哥见识一番?”
她掩下心中的惊诧,“奴婢不敢。”他盯着她冷笑道:“不敢?你若真的不敢,就不会动本阿哥的东西。今天你要写不出一个字,就别想出这个门!”她无奈地暗自叹了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认命地接过面前递来的笔。
她沉吟片刻,蘸了蘸墨,在纸上空处写了一个字,双手呈了过去。“奴婢愚笨,只跟皇上学到点皮毛,本不该丢人现眼辱没了皇上的圣明。望四阿哥网开一面,绕了奴婢这回。”
胤禛看了眼纸上的字,唇角突然扬起,露出一抹古怪之极的笑容:“忍?”他目光深晦地看着她,“你写这个字,是在说你委屈,还是在暗指我霸道?”那拉氏轻巧在唇边挽起一丝淡笑:“四阿哥明鉴,奴婢写这个字并无他意,只是这是皇上教奴婢写的第一个字。”
胤禛冷哼了一声,那拉氏含笑又道:“皇上说过,这个字是太皇太后教他的,帮他斩佞臣平三藩,是一个极重要的字。小不忍则乱大谋,奴婢将皇上的教诲常记心中,四阿哥让奴婢写字时,奴婢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字。”
绵言细语,似娟娟泉水般美妙,又如沐春风般舒服。他早就听出她巧言善劝之意,先前在永和宫的余怒还未消,他甚至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身边无人敢劝,她的胆子倒是不小……沉眸如水,他冷笑道,“你故意卖弄,是觉得我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她微微摇首,妙目流盼,仿若繁星盈光,闪烁动人,“四阿哥明鉴,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奴婢愚钝,凡事只略知皮毛。四阿哥自小甚得皇上和佟主子的喜爱,深受教诲,懂得的道理自然要比奴婢深。”
她的话仿佛触碰到一处禁地,胤禛拍案愤起,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恨声道:“该死的!你好大的胆子!”浓重的呼吸喷在她的面上,她几近窒息,唇瓣轻颤,“四阿哥一”他的眼里像是冒出火似的,郁郁开口,“你给我闭嘴!”
在外放风的苏培盛被吓了一跳,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啪!”他一愣,爷真的动手了?“开门!开门!”门被拍的轰轰作响,苏培盛听见女人几近崩溃的声音,心下慌乱,毕竟那拉氏还是皇上身边的人。
苏培盛一把门打开,那拉氏便迫不及待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姑娘,你不能回去……“那拉氏头也不回逃命似地跑远了,压根就没听他在说什么。苏培盛想请示主子要不要追上去,头刚往屋里一探。胤禛满眼通红,气急败坏地大骂:“谁让你开门的?”
“奴才,奴才……”苏培盛结结巴巴的答不上来,桌上的纸笔又被扫了一地,“滚!都给我滚!”屋里砰砰一阵乱响,能砸的东西估计无一能幸免。苏培盛吓的连滚带爬地躲在门后,随后回想起来,又不禁纳闷,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怎么瞧见爷的一边脸上有块巴掌大的红印?
夜色凉如水,风吹过树梢,飘下几片落叶,纷纷洒在那拉氏的身上。她抱膝蜷缩在树下啜泣,肩头隐隐抽动,落叶不拂自落。“谁?是谁在那?”有人提着灯笼过来,她抬起脸,泪眼朦胧中恍惚听见了恪靖满是惊讶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拉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恪靖神色一敛,从宫女手中接过灯,交代说:“你们先回去吧,若额娘问起,就说我还在姨母那。”“是,格格。”待旁人都离开了,恪靖踏入草丛中,坐到了那拉氏的身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由来的放松。
那拉氏抹了抹眼角的泪,转而要扶她起身,“夜里霜气重,你别坐在这,小心身子受凉。”恪靖盈盈一笑,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打趣道:“你知道还坐在这里?”那拉氏想起自己一时任性的缘由,又羞又窘,不知要如何回答。
恪靖又拉着她坐下,“不打紧,又不是弱不禁风,咱们就在这说一会话。”那拉氏拗不过她,只好又坐下。“我听胤瑭说起射箭场上的事,小太莽撞了,你没事吧?”那拉氏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是受了罚才会哭,可她并不想解释,含糊地“嗯”了一声。
恪靖叹了口气,又说:“宫里就是这样,主子犯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奴才。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往上爬……“那拉氏隐约听出些不对劲,偏过脑袋望过来。恪靖避开她探究的眼神,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光,故意回避方才的话题,半开玩笑地问:“我听说,五哥喜欢你?”
那拉氏一听就知道是郭络罗氏造的谣,忽的涨红了脸,羞愤不已,“你别听她乱说,五阿哥与我根本就没什么。”恪靖呵呵一笑,故意闹她玩:“五哥人不错,温文儒雅,又得皇奶奶欢心。若你愿意,我就亲自替你去求皇奶奶……”
“别!”那拉氏赶忙打断她,一回眸看清了她眼中的笑意,又懊恼地将脸藏到怀里,闷声道:“没想到你和她一样,都爱取笑我。”恪靖学起她的抱膝的样子,将脑袋枕在膝上,好半天才又开了口,幽幽低语:“我和她一样,都没把你外人看。这些年咱们一块儿玩,一块儿闹,一块儿笑,一块儿哭,就跟亲姐妹一样。可转眼,咱们都长大了,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
那拉氏一怔,蓦然抬起头。“舅舅说漠北是不安之地……我不是怕死,只是舍不得额娘,舍不得你们……”恪靖一语未了,语中已带一丝呜咽之声,她见那拉氏的眼圈一红,连忙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强笑道:“你瞧瞧我,本来还想安慰你,怎么竟提些不开心的事?”
话完,她又一鼓作气站起身,“不早了,咱们都回去吧。”手被人盈盈一握,她下意识回眸浅笑,“怎么了?”那拉氏扬起笑颜,一双明眸璨若星辰,“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姐姐。”恪靖心中一暖,唇边逸出笑容。
翊坤宫
宜妃生了三个儿子,一直都没有女儿,对贵人妹妹所出的侄女一向视如己出,十分喜爱。自从敦多布多尔济来京城后,她日日寝食难安,为了能让恪靖避开和亲的风头,她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不过,从现在开始,她总算是能放下心中的大石,好好睡个安稳觉。
可没想到事与愿违,在一切即将扭转乾坤之时,恪靖又突然去而复返,告诉她这么一个震撼的决定,“姨母,我已经打定主意,请姨母跟皇阿玛说,恪靖愿意嫁给世子,随他回喀尔喀。”宜妃又惊又气,“你是怎么了?怎么才一转眼又糊涂起来?你忘了胤瑭多辛苦才套到那个世子的口风,而我又冒着多大风险给你出谋划策?”
恪靖坚定不移地说:“我原先就不赞成姨母的意思.“宜妃仔细打量着她,眉峰渐渐拢起,“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软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那个丫头再怎么得皇上欢心,也只是这宫里的一个奴才。世子能看上她,也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她嫁过去,就是未来的郡王妃,有什么可委屈的?”
“我不是为了她,”恪靖跪着上前抱住了宜妃的双膝,柔声劝道:“我知道姨母是为了我好,但舅舅之前说的话没错,咱们不能冒这个险,跟皇阿玛作对啊?我主动替皇阿玛分忧,对您,对额娘,对舅舅都会件好事。”
恪靖嫁给敦多布多尔济,与太后也算是亲上加亲,她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只是可惜了这个惹人疼惜的女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对一旁的嬷嬷点了点头。那嬷嬷会意地走了出去,传来一个小太监,悄声吩咐:“你快去兰桂那,把我之前给她的东西拿回来,仔细点,别让人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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