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年的光阴,不长亦不短。当那拉氏以为宫里的人已经忘了她的时候,当她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安然地在额娘身边长大时,一道圣谕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她又带回了宫里。
周遭环境都没什么变化,人还一样的人,每个人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没有别后的喜悦,亦没有分开的陌生,那拉氏甚至觉得他们似乎都不觉得自己曾经离开过,倒显得她多了几分不适应的拘谨。
她努力地掩饰自己的紧张,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尽收在眼底。奏折落在桌上,闷闷地一声响,桌上的茶碗已被人端了起来。那拉氏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打量,她仓促地低下头想要藏住自己眼底的慌乱。
“呵呵。”低沉的笑声伴随茶盖轻扣声轻轻响起,很快又消了去。待茶碗又搁在桌上,康熙冷不防地开了口,“丫头过来,给朕瞧瞧。”那拉氏还没反应,李德全就已把她推了过去,她没稳住,小蛮腰撞在了案角,生生的疼。
她忍着痛,勉强地扬起了笑容。康熙用手在她的脑袋上比了下,温声笑道:“丫头是长大了,以前都还不及这书案高。”李德全接了话,附和道:“皇上说的极是。昨日刚回来时,奴才都有些认不得。”
玉扳指贴在颊上,冰凉凉的。“怎么认不得?这眼睛,这鼻子……朕瞧着还是跟以前一样。”这话慢慢悠悠的,似有弦外之音一般,耐人寻味。那手只是停在了她的脸上,并没多余的动作,很快也就收了回去,只是那拉氏脸上的表情还远不及李德全来的错愕。
康熙慢慢地拾起方才那本折子,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今日不用你当差了,去吧。”那拉氏看了眼李德全,见他暗示性地点了点头,方才跪了安,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困惑离开了。而留在康熙身边的李德全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假装没看见康熙将那折子拿反了。
他不免又想起皇上年来连失至亲至爱之悲恸。这些日子,他见皇上新宠江南王氏,以为皇上的心情已经平复,谁知偶尔细究之下,还是会发现一二不寻常的失态之举。
话说那拉氏这次回来,李德全将她安插在兰语姑姑的屋里,四周住在一起的都是以前就认识的宫女,相处起来亦不陌生。而这兰语生性活泼,私下是藏不住话了,又见那拉氏人老实,有时也会跟她在熄了灯后说些私密的闲话,几乎都是些琐碎之事,但若有心寻思一番,便可知平平无奇的表面之下,隐含了多少厉害的关系。
那拉氏往往都只是听听,并未惦记在心里。只是一日,兰语说起去永和宫偶见德妃发怒的事,那拉氏方才知道当年在承乾宫唤贵妃娘娘为母的人竟是德妃的亲生儿子,不免有些错愕。兰语难得见她好奇,不觉地把德妃当年在承乾宫为婢的事也给说了出来。
只是当年的风流韵事刚起了头,兰语亦意识到多少的不适宜,遂匆匆将话题转开了,“德妃把十四阿哥那般重,但对四阿哥也还是上心的,毕竟都是亲生的,只是四阿哥那……”她说着说着又没音了,许是不敢再说,又或是倦了。
屋里没有光,那拉氏看不清她的神情,慢慢地翻了身,一个人静静冥想。
那拉氏不知道四阿哥为何疏远生母,但她想想那美艳夺目的德妃,心里还是向着那淡雅如菊的贵妃娘娘。不只是因为她的仁慈,而是自己还记得她的温柔。即便只是短暂相处过,她还是没有忘记她当时的亲切,那笑容像额娘一样,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额娘说,贵妃娘娘对她有救命之恩,若非年前能以病出宫,也许她早就跟玉桂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这宫里了。原想着若有朝一日再进宫,她一定要报答贵妃娘娘,然而却再无机会了。心中的惋叹,像山谷里的回音,声声难绝。
身后兰语也翻了个身,两个人背对背的,若有如无的保持着些距离。也许当年玉桂的事在那拉氏的心中留下了阴影,她再也不敢随便亲近相信一个人。若非当时阴错样差玉桂没有在床褥下寻见那袋碎砚石,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死是活。
纵使心底偶尔渴望能遇见像翠娘那样,可以倾听她心声的姐妹,但在这偌大的皇宫,与人交恶要远比交真心简单多了。
而后在没有人交心的日子里,那拉氏虽然寂寞,却也不枯燥。康熙偶尔空闲,还是会提点她一二,或是去上书房考阿哥们学习时,也会将她带在身边。耳染目濡之下,那拉氏多少也明白些道理,年纪虽小,但人却亦越发的沉稳,偶遇见些小事,处理起来,也是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也许这就是后来康熙让那拉氏与郭络罗氏作伴的缘由。
郭络罗氏,贵为安亲王的外孙女,又是宜妃的外甥女,备受皇上宠爱,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娇惯。兰语就曾跟那拉氏说,在宫中能横着走路的,除了螃蟹,恐怕就是这位刁蛮格格了。当时贪图一时嘴快的玩笑话,而今却兰语万般的后悔,谁知道现在这傲慢的郭络罗氏会与那拉氏这般的投缘。
其实郭络罗氏也只是表面凶悍,心眼并不坏,那拉氏摸清楚了她的脾气,就也不怕她了。两人又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不了会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自然而然相处起来,也就越发的融洽。在康熙眼里,这一静一动的,既能互相牵制弥补,又吵不起来,亦不会吃亏,更不会胡闹,却不想两个小姑娘还是会常常做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出来。
那拉氏比郭络罗氏年长些,个头却比她娇小,胆子更是没她大。宫墙这东西,那拉氏没认识郭络罗氏之前,还不知道可以爬的,即便是知道也断不敢往上爬。但是她的理智若是能拦得住郭络罗氏的冲动,自己这个时候也就不会被郭络罗氏拉到这个偏静的院落外,还要这般狼狈地往上爬。
“平日里皇上老说你办事利落,真该让他也瞧瞧你现在的模样。”郭络罗氏轻松地坐在墙头上,捂住肚子一个劲地直乐,气的那拉氏也不愿再丢人现眼了,身子往下一滑,落地拍了拍手,又整理下衣服,转身就要走。
郭络罗氏见状,就知道她恼了,忙喊住她连连赔不是。那拉氏走了几步,忽然顿住,回头瞪着她,指了指前面的门就问:“为什么一定要爬墙,不从大门进去?”起初骗她来时,只说没门她才肯爬墙。现在被拆穿了,郭络罗氏呵呵的一阵心虚,,“爬墙进去,才更有意思嘛!”
那拉氏听了就更气,刚要发作,就听见门那有动静,还没来得及跑,一位似水般温柔的美人就已经笑盈盈地从门里望过来。郭络罗氏原本就只是想偷看几眼,并不愿惊动里头的人,如今被人抓了个现形,平日嚣张惯了的人,如今倒也和那拉氏一样,窘迫的都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对方并无追究之意,不仅将郭络罗氏亲自从墙上扶下来,还请她们到屋里说话。那拉氏进屋前悄悄地问郭络罗氏:“这是哪个宫里的姑姑?”可郭络罗氏却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跟在那美人身后,一门心思地只顾着往屋里看,似乎压根就没听见她的话。
好在进了屋,郭络罗氏还记得有请安一事,那拉氏跟着她唤了美人一声“卫姑姑”,却还是不知其来历。美人客套,请她们喝茶,只是这一杯茶,那拉氏喝在口中,还是难解心中困惑。郭络罗氏左右看了半天,似乎没寻见什么,又没什么精神地焉在椅上。
美人与那拉氏寒暄了两句,一个温婉如玉的少年从外头走了进来,许是没料到屋里还有外人,兴奋地叫了声“额娘”又立即收了音,只稍错愕下,又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眉目间与美人几分相似。那拉氏顿时从椅上站了起来,“奴婢给八阿哥请安,八阿哥吉祥。”
那拉氏这时才知道郭络罗氏今日为何会有如此一连串不正常的举动,只是自己没想她昨个才说喜欢八阿哥,今天就开始自说自话地行动起来了。如此一来,她总算是猜到了美人的身份,她顾不得理会郭络罗氏难得的羞怯,只懊恼她之前没交代清楚,又担心卫氏会计较之前的不敬。
如此一寻思,那拉氏更觉得站立难安,赶忙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郭络罗氏匆匆跪安。临出门的时候,卫氏忽叫住她们,“以后若再来,就别爬墙了,小心摔着。”这一声笑语,带着揶揄的口吻,却无责怪之意。那拉氏面上一红,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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