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章骞耀被拘的第三日,右相夫人柳氏素衣脱簪地跪在夏侯王府大门前,代子赎罪。堂堂钦封一品夫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任风吹日晒,再无往日端庄雍容。
夏侯王府建在城南最好的地段,远离闹市区,这一带只有几家勋贵府邸,皇叔瑜亲王、栗王一家以及齐阳长公主府。因此柳氏虽是脱簪跪在这儿,也没有多少人看见或是笑话。
若是在闹市,围着不少百姓和其他官宦人家,只怕尊贵如章夫人会受不了世人鄙夷和唾弃的眼光吧。
夏侯曦与母亲坐在庭院里悠闲自得地品茗,秦姑姑在一旁侍候着,含笑着提醒道:“王妃,郡主,章夫人在外头跪有三个时辰了。”
夏侯曦不觉看了眼母亲,齐阳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杯里的茶水,浅尝一口方道:“章夫人诚心替子赎罪,我们怎么能驳了她这份心意。”
温婉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凉意,夏侯曦很少见到母亲这一面。母亲从来都是温顺谦和的,就算是有时候当着外人的面故意斥责她,那也是半分厉色也没有。
母亲性子虽柔,但谁若触了她的逆鳞,她便半分不会留情面。而母亲的逆鳞,莫过于她和兄长,以及父亲。
所以母亲极其配合她演这出戏,正有了母亲的支持,外面才会相信她是真的身受重伤,性命不保。
虽然这次她安好无事,但派人刺杀她已经触到了母亲的逆鳞,章骞耀,别说是她想他死,就是她母亲也绝容不下他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齐阳长公主才出去见柳氏,柳氏早已满面泪光,一见到长公主肯出来见她了,马上就叩首大拜,沙哑的声音叫道:“妾身对不住长公主啊……”
齐阳长公主搭着秦姑姑的手,身边还跟着几名侍女,徐徐行至柳氏的面前,语气苍凉地道:“夫人错了,你有何处对不起我?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现在还躺在床上动缠不得,她到底哪里得罪令公子了,竟能让他下此毒手……”她说着眼眶微湿,哽咽得发不出话来。
“妾身愿意代孽子给郡主磕头谢罪,日日给郡主诵经祈福,只求郡主能够尽快玉体康健……”柳氏哭着道,“妾身不求长公主和郡主能够原谅孽子,孽子罪有应得,妾身斗胆恳请长公主看在往日情分上,饶孽子一命……”柳氏说着,又俯首大拜。
齐阳长公主微一叹气,面露不忍:“夫人先请起,令公子所行与夫人无干……”
“怎会无干,是妾身教子无方,让郡主遭受此罪,是妾身之过,妾身宁长跪不起。”
齐阳长公主的眼睛闪过一丝凛冽的冷意,心中冷笑,嘴边却是温和无奈的声音:“犬女无事,令公子又何罪之有?我会奏请陛下和太后,宽恕令公子,夫人安心便是。”
柳氏登时抬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着长公主,不可置信道:“长公主……此话当真?”
“这次犬女侥幸躲过一劫,却不知下次该如何。还请夫人管教好令公子,别再让他犯错,犬女再经不起伤害了。”齐阳长公主语气淡淡,神情哀伤,看上去是为那死里逃生的女儿操碎了心,她在世人的眼里素来是柔善温和的,所以女儿如今已没有性命之忧,她不怪罪章骞耀也是情理之中。
柳氏喜出望外,又给她磕了一个头,不住地喊道:“多谢长公主!多谢长公主……”
她由侍女扶起来,跪得久了她这样多年养尊处优身子娇贵的贵妇人哪里受得住,颤颤地站都站不稳,却又不敢在长公主面前失仪,搭着侍女的手给齐阳长公主端端地施了一礼,又说了几番感激涕零的话,才告退离去。
看着那贵妇人雀跃而归的背影,齐阳长公主冷冷一笑。
次日,从宫里传出了消息,齐阳长公主开口为章骞耀求情,求陛下赦免他的死罪,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消息传出,宫里宫外,一片哗然。有人痛骂章骞耀罪有应得,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能这么轻易赦免,这么狠毒的人就应该绳之以法。有人赞许齐阳长公主菩萨心肠,宽宏大量,不与小人一般见识。
章骞耀还没放出来,章家就已经一抬一抬稀贵珍品地送进夏侯王府,作为赔罪和谢恩。夏侯曦不会跟钱作对,白花花的银子送进来,当然照收不误,一一登记入库。
一切,似乎都已经风平浪静了。
两天后,夏侯曦的随身侍卫长石朔抱拳禀道:“郡主,安排好了。”
夏侯曦笑得弯了弯眼睛,她的脸蛋粉粉嫩嫩的,笑颜纯真又可爱,一双桃花眼总是泛着水光,看起来只是个温润无害的少女,好像那些算计与她无关。
棒极了,很快,章家将会尝到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儿。
她含笑着向石朔招了招手,石朔踌躇了一下,还是大步上前两步,仍是抱拳道:“郡主有何吩咐?”
夏侯曦无聊的时候最喜欢磕瓜子,此刻案前一个小碗碟盛着一些炒瓜子,不觉已被她吃了一大半。她抓了一手,伸到石朔的面前,唇角微扬:“做的不错,赏你的。”
石朔:“……”摊开手掌接了大大小小的炒瓜子,味儿很香,想必吃起来更香,难怪郡主那么喜欢。“……谢郡主。”他颔了颔首。
知夏坐在一旁的席子,看得她垂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说:“郡主,奴婢也想吃。”
夏侯曦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盘子里所剩不多的瓜子,突然觉得胸口有点疼。
这是年前从瓜州远运过来的稀瓜子,除了太后和皇后,陛下也就按份例赏给其他有地位的嫔妃,朝臣之家,恐怕也只有章家和蔺家才得到赏赐。陛下知道她喜欢瓜子,特意加赏了很多,太后也叫人送了不少来。
可是炒瓜子虽好吃,但母亲从不许她多食用,好不容易今日母亲不在府里,她才可以正大光明地叫厨房做好了送过来。
夏侯曦咬了咬唇,决定忍痛割爱,人家知夏好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就是几粒瓜子麽……她夏侯曦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这么一想,她也抓了一小手,想了想又偷偷减了一半,若无其事地递给知夏,知夏只当没看见郡主那个小动作,端着万分感谢的笑脸摊开双手接住,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那瓜子的数量……她一眼便数得出来。
郡主……何曾这么小家子气过?
知夏不敢揭穿郡主,一旁的石朔垂首讪笑。
这时候守在殿外的婢女来禀,惠王殿下请见。
自那日在西郊救了她以后,夏侯曦没再见过惠王,他在辅佐京兆伊查案,似乎忙得很,这些时日所有皇子都有来探望过他,他却连派个下人来都没有。
正好,他来了,夏侯曦有事要问问他。
“去请。”夏侯曦吩咐那位婢女道。
“郡主,您……要不要进去躺一下?”知夏道,毕竟郡主还在“养伤”中呢,这么生龙活虎地在外殿磕瓜子,怎么看也不像死里逃生的人啊。
夏侯曦白她一眼,“那日惠王分明见着我没有受伤,何必在他面前装?”
她要感谢惠王没有在外面揭穿她,她之前便想,但凡外面有一丁点儿关于她假受伤的风声,那必然就是惠王在背后搞的鬼……如此看来,惠王倒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
知夏恍然,愣愣道:“……也是哦……”
“郡主,属下告辞。”石朔握紧了手掌中的瓜子,向夏侯曦拱手抱拳。
“嗯。”
在殿外,石朔与惠王打了照面,“见过惠王殿下。”
楚子琛看了他一眼,很给面子地笑了下,说:“石将军不必多礼。”
石朔颔首告辞,却不知背后的楚子琛看着他的眼睛染了几分渗人的冷意。
殿内,楚子琛还是那个霁月清风、温和儒雅的闲散王爷。
他身着一袭天青色衣衫,漆黑的乌发用镶珍珠仙鹤玉冠束着,他面容俊俏,气质清贵,一双俊眸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散发着如同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他只需安静地站在那儿,便让人不禁多看他两眼。
夏侯曦承认,这位表兄是所有皇子里相貌最出众的。
楚子琛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优雅有礼、无可挑剔的。身为皇子,他何须给一个郡主行礼,却还是端着一副谦和大方的姿态,不卑不亢地给殿首之人作了个揖,嘴里吐出来的声音温润醇厚,“郡主。”
夏侯曦敛衽一福,礼仪分毫不差,嘴里道:“惠王殿下。”
自从他救了她一命,又不背后插一刀,夏侯曦对这位一表人才的表兄不禁有些改观了。
楚子琛看着她,身穿一袭粉色罗缎裙,袖口处有以金线绣着的桃花,与她的眉心那道桃花钿相得益彰,精致妖艳,耀目惊心,美得叫人难移开眼。
他知道,夏侯曦最喜欢的花不是桃花,而是牡丹。
“我最喜欢的才不是桃花呢,天下真花独牡丹,国色天香,繁荣昌盛。只不过牡丹是为皇后所有,我不敢冒犯。”
这是前世她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得,他曾经在脑海中描摹,她身穿绣牡丹花的衣裙,眉画牡丹花钿,会是如何一番风景……一定是美极了。他还曾把那脑中的画面画下来,藏于他的密室里,从无人知晓。
前世,他就想,待他君临天下,那个能够与他携手并肩、俯瞰众生的女人一定要是她。到那时候,全天下的牡丹都归她所有,旁人一律不可亵渎。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他想,唯有她才能当得起百花之王。
“殿下请坐。”夏侯曦指了指她下首的席子。
楚子琛颔首,转身落坐,知夏亲自为他看茶。
“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要事?”
楚子琛微微一笑,幽深如古井一般的黑眸晕满了笑意,薄唇微挑,充满了调侃的口吻道:“听闻郡主受伤,本王特地来看望郡主。”
“……”夏侯曦登时被噎了下,不太自然地咳了声,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睛。
“郡主的伤,可大好了?”楚子琛噙着笑,说道。
“……”夏侯曦撇了撇嘴,厚着脸皮道:“还没好,希望殿下对外也要这么说。”
“这个自然。”楚子琛晃了晃指中的瓷杯,轻笑道。
夏侯曦见他淡定从容的样子,好像真的是来探病,而不是为了其他而来。
虽说那日遇刺多亏了他,她才能平安脱险,当时他说恰巧路过,她不及多想,可是后来仔细一想,他如果真是恰巧路过,身边带着那么多侍卫高手去做什么?
西郊离他的王府可不近,他又没有什么别庄在那里,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还带着大量高手。
起初,夏侯曦怀疑他是别有用心,如果不是她笃定,并且查出了背后元凶是章骞耀,她定会以为这是惠王设下的局,先派人杀她,他再出手相救。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救了她,她定会心存感激,她的父母兄长也会感念他的好。世人都知道惠王与世无争,远离储位,她却不信,哪有真不想当皇帝的皇子。
夏侯曦原也以为他救她是别有企图,可是快一个月过去了,他还从未登门看过她,对外也绝口不提他救她一事,更没有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夏侯曦便逐渐消除心中疑虑,只是还有一事未明——他为什么出现得那么及时?
夏侯曦对不讨厌的人向来是不拐弯抹角有话就问的,好不容易惠王来了,她自然要问个明白。
“那日多亏殿下出现得及时,不然我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夏侯曦看向他,眸子清亮得像春日的湖面,又透着一股似要看破什么的力量,“那么殿下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呢?”
楚子琛一声哂笑,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他无惧无恐地回视她,脸上的笑意不减,反问道:“那郡主又为何去那处?”
“……”夏侯曦抿了抿唇,闷哼道:“去别庄,路过那儿罢了,殿下在那边好像没有房子吧,怎么会去那儿?”
“郡主无事去别庄做什么?”
“……”夏侯曦不禁脾气涌上来了,横眉竖眼嚷道:“殿下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楚子琛不紧不慢地浅啜一口茶水,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贵气,指腹轻轻摩挲着杯身上的图案,目中幽深,道:“若是我说,我事先猜到郡主可能会遇险,所以才带人去的,你信麽?”
楚子琛不会忘记,前世,夏侯曦差一点因此致命。
所以,当他那日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突然间就想到了这天便是夏侯曦遇刺的那天。
前世发生的一切,在今世都没有出现过太大的偏差,比如夏侯曦在今年暮春时节进的京,比如蔺少衡受封车骑将军,比如夏侯曦惹恼了章家,……
大概没有人比他这个重生者更清楚为什么夏侯曦为何如此痛恨章骞耀,非要他的命不可。也没人比他更清楚,章骞耀一心除掉她,可不是因为她帮蔺家说了话那么简单。
那么,今世章骞耀还是会派人杀她……于是他便带了他府中能光明正大带出去的高手侍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西郊。若是晚了一步,她便可能一命呜呼。因为前世救了她的那个人……现在不在京城。
殿内檀香四溢,馨香宜人。
夏侯曦眨了眨眼,眸子比雨后蓝天还要纯亮,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她眨眼睛的动作,轻轻地刷过眼睑。
“你是从何得知我会有危险?”她问,目光直逼视他,“难不成殿下在章府有眼线?”
“郡主太高估我了,章府何等地方,我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怎有那般能耐在里面安插眼线?”楚子琛莞尔,笑颜如阳,夺目耀眼,“若说郡主在章府有眼线,倒还说得过去。”
“……”夏侯曦发现,惠王太会套话了,之前不接触还不知道,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一说一个准儿。章府的确有她家的眼线——不过她还不知道是谁。
她当然不能让楚子琛知道这个大秘密,夏侯曦故作淡然道:“惠王殿下都做不到的事,小女子我就更有心无力了。”
楚子琛哂一笑,此事便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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