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夏侯曦刚一离开宣室殿,便有一名宫女截住了她。
这名穿着不同于一般宫人的宫女她见过,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沛菡。
皇后真是太给她的面子了。
夏侯曦一想,皇后似乎一直都很给她面子啊。
只可惜,皇后也姓章。
她讨厌章家的人。
“奴婢见过郡主。”沛菡给她行了个全礼,笑脸盈盈道:“皇后娘娘在宫中准备了晚膳,有请郡主到未央宫用膳。”
皇后不愧是皇后,消息还挺快。
皇后传的懿旨,夏侯曦何以不从。
一座恢宏的宫殿外,夏侯曦淡淡地抬眸看了眼那高高悬着的匾额,未央宫。
这是南赵历代皇后的寝宫,端庄肃穆,昭示着这座宫邸的主人母仪天下的大气和威仪。
她与皇后不亲,自然也很少到这儿来。
蹭一顿饭吃也好,未央宫的厨娘一定是数一数二的,夏侯曦心中这般想道。
随她一道来的婢女只有知夏,这小姑娘比夏侯曦还要小一岁,第一次来未央宫却比方才在宣室殿还要害怕,一路进入到椒房殿,连头都没敢抬。
幸亏她是行在夏侯曦后面,主子看不到她这副怂样,不然非得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
首座上凤冠高髻,正红凤袍,气度雍容,眼角细纹斑驳,青春不再的女人正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的皇后章氏。
也是章家唯一一个有资格让夏侯曦不得不恭敬地行礼的人。于公她是南赵的皇后,于私她是她的长辈,无论如何夏侯曦都要对她行礼的。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夏侯曦屈膝行礼,同时注意到了坐在章皇后下首那位青衫玉冠的贵公子。
那是……皇四子,惠王殿下?她的手下败将。
夏侯曦心里有些不爽,那日正是惠王出城迎接的她,她先前听说自从陛下开设了“公子司”,惠王也与那些贵公子一起跟着师父学技,据说他天资过人,又肯吃苦,学得比一般公子要快得多,练得一手好剑法。
正是这样,那日在城门看见他,她才想跟他比试一场。却没想到百招之内,他便输了。
她不爽是在于……明明是他败给了她一招,可是怎么在那些公子贵女的眼里就成了……惠王让的她。
败了就是败了,有什么好让不让的。
“静阳,快过来。”章皇后朝她招一招手,笑颜温婉大气,又不失威仪,“那日宴席本宫未寻得机会与你说说话,今儿个咱们可得好好叙话,恰好子琛也在,你们表兄妹俩亦许久未见了不是?”
夏侯曦从小到大虽从没正经学过女子的礼仪,可是见得多了做起来倒是也让人挑不出错处。皇后免了她的礼,她才向那个惠王福身,说道:“惠王殿下安好。”顿了顿,又道:“那日是本郡主无心之失,下手不知轻重,殿下可有受伤?”
惠王闻言莞尔,“劳郡主挂怀,我这不是好好的麽?”
“那就好。”夏侯曦撅了撅嘴,才向皇后赐下的席子走过去,就在皇后的身侧,惠王的对面。
夏侯曦刚一坐下,便被章皇后握住了双手,到底是坐镇六宫从未失过权的至尊君后,即便是从江公公那儿得知了一些事情,以及亲眼看到了她腕中那本属于良妃的东西,章皇后仍旧可以笑得似乎毫无芥蒂,温柔的笑颜,慈爱的眼神,像极了个疼爱后辈的长辈。
“转眼儿咱们静阳都长那么大了呢,本宫犹记得你小的时候总爱跟着太子玩耍,有几次还宿在了本宫的椒房殿,说什么也不肯与你母亲回去。”章皇后言笑道,低低地笑出声来,似乎真的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往事。
往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夏侯曦不过才六七岁,而太子也还不是太子。夏侯曦不太记得这些事了,也不知道是皇后编出来的,还是真有那么一段。
她只记得……那时候……她死缠烂打地跟着一个人,可是那人不爱搭理她,她才选择跟与她年纪相仿的太子表哥玩到一起去。
她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她有个了不起的父亲,所以每个人都对她恭敬又讨好,每一位娘娘、皇子、公主,都对她出奇的好。那时候有个人告诉她,她并不讨人喜欢,仅仅因为她姓夏侯,所以大家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会对她很好。
所以夏侯曦七岁就明白了,自己这个姓氏的含金量有多高。
也明白了,那些人都不是真的喜欢她。
越长大她就越得意,尤其见那一个个明明厌极了她又不得不对她笑对她百般的好,她心里就觉得舒畅无比。
“娘娘好记性啊,臣女都不记得了呢。”夏侯曦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弯唇一笑,两颗浅浅的小梨涡便印在唇角两边,显得更加清甜无害。
章皇后一愣,继而莞尔,并不觉得有何尴尬,和颜悦色道:“那会儿你还小,怎会记事?”
一旁的惠王只是优雅地品茶,嘴角边噙着笑,并未发表一言。
与皇后“叙旧”叙到了戌时二刻,夏侯曦吃饱喝足之后,才起身告退,一道出来的还有惠王。
皇后的未央宫与太后的长乐宫仅有几十步之隔,夏侯曦本想顺便去瞧一瞧太后,可是一看天色知道时辰不早,太后老人家可能已经歇下,便不好去打扰。
马车停在外宫道,她和惠王都要出宫,既然顺路也没有不一起走的理儿——尽管夏侯曦并不是那么乐意。
惠王殿下,当朝皇四子,不可谓不是南赵难得的才子,美名流传在外,在甘陵不知有多少未出阁的小姐垂青于他。
就连她那不常开金口夸人的父亲都对他称赞不绝,“儿郎当如惠王。”
不过这句话被她大哥否决了——也被她否决了。
丰姿俊雅、满腹经纶如何,皇室血脉、风流才子又如何,不过一介文弱书生罢。
自开国以来我朝便一直以文为尊,重文轻武的局面在当今陛下有意调整推出政策后有所改善,但以身躯和鲜血保家卫国戍守边境的武将仍旧不比文官受到重用。
夏侯曦的祖上父兄都是武臣,尤其兄长崇尚武艺,重视武将,她由兄长一手带大,自然从小就耳濡目染,觉得出口成章、才华横溢倒还不如舞得一手好剑、懂得些儿兵术来得有用。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皆不精通,实在难以与这位才子表兄谈到一块儿去。
在陛下舅舅所有的皇子公主里,夏侯曦与这位最富有才华的表兄最不熟悉,几乎从没有过交集。
宫人在前面打灯,夏侯曦与惠王并肩平行,有条不紊地走着。
“郡主此次欲在京城留多久?”惠王问道。
“不知道,万一明日又有哪位大人到陛下面前告我的状,我又得被送回去了。”夏侯曦自嘲的口吻,偷偷翻了个白眼。
“……”惠王轻声一笑,不置可否。他知道她指的是三年前那事,不愿提那些令她不开心的事,幽幽转了话题。
“姑母在府中一切可好?”
“家母很好,劳殿下挂心了。”夏侯曦回道。
她果然是不适合跟这种君子打交道的,听闻惠王殿下与其他贵女的交往都是谈书论画,与她……便只能这般闲聊,问候家人罢。
可是这位表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宜人的笑容,周身气质温若暖春,与他站在一起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走到了宫外道,她的马车就停在前面。
“告辞。”夏侯曦向他福了福身,便转身跳上马车。
惠王微笑,回了个揖礼,再抬起头时,那个娇俏的身影已经不见。
黑暗里,近卫打着灯笼,走在殿下的前面为他引路,惠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目送那辆豪华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夜太黑,他原也瞧不清那辆马车是如何离开的。
近卫虽跟随王爷多年,此刻却也摸不清他的心思,近来殿下时常独自一人失神,发愣,甚至极少言笑,也不知是如何了,与从前不太一样。
“殿下……”近卫小心地提醒道,“殿下恕罪,咱们该走快些,再晚会儿就下匙了,咱们今晚便出不了宫了。”
“我知道。”他的语气有些无力。
那是他在人前从未有过的哀伤。
惠王抬眸望了望天,京城暮春的夜空一丝星光也未有,黑压压的,只有偶尔袭来的夜风,本该是温暖宜人的春风,却无论如何也吹不到他的心里去。
似乎有一道厚重无比的墙,堵住了所有要飞进他内心的一切。
除了落寞,还是落寞。
重活一世,他仍旧还是孤独的一个人。
父皇猜忌、母后虚情,生母早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已离他而去,他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却胜似没有。
唯一一个温暖过他的人,就在方才已驾着马车离去。他甚至不敢跟她走得太亲近。
记忆里,是她一杯药汤救活了他,赋予了他新的生命,新的希望,然……
最后也是她一杯药汤,断送了他的性命。
前一世,他算计了大半生,原以为即将江山在握、美人在怀,最后却死在了她的手里。
她一滴眼泪也未为他流,她恨极了他。那一晚,他倒在她的怀里,吐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素白的孝衣,他在她冰冷的眸子里看到了厌恶,甚至是痛恨。
在他阖上双目之前,他看到她推开了他,像丢弃一样极其肮脏的物品,冷冷地说,你连给他们陪葬都不配。
一朝醒来,他回到了建安二十年。这个时候,他还是那个只与诗酒为乐、与世无争的闲散皇子;这个时候,他的两个弟弟怀王和太子为了储位争得头破血流;这个时候……
静阳郡主刚刚入京。
他顶着被父皇猜忌他拉拢夏侯王府的压力,开口向父皇自荐,由他代表皇子出城迎接即将入京的夏侯表妹。那是重活一世后,第一次在城门口见到她,骑着一匹红马,一袭美艳夺目的红袍,风采熠熠,自信满满,与前世最后见到的素衣素面、憔悴黯淡的样子全然不同。
前世直到死,他也不曾后悔自己做的事情,可是在再次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第一次感觉到愧疚,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全族覆没,年仅二十岁便要守寡。
那样一个光彩照人、风姿明媚的女子在五年之后竟会落得那般下场。
老天开眼……竟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楚子琛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恢复回平日里的稳重文雅。
既然如此,他便不该辜负老天的厚爱。
前世他得到的,这一世他该加倍地得到,前世没有得到的,他不择手段地也要拿到,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如此,那个人……也不必活着回来了。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那双温水一般柔和的眼眸浸满了肃杀的冷意。
(https://www.tyvxw.cc/ty31014/145249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