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夏侯王府的鸾轿驶入宫城，郡主仪仗浩浩汤汤，尊贵无比，那由六头骏马拉着的鎏金玉轿上边刻有夏侯王府的府徽，宫城守卫纷纷行礼，无人不敬。
敢摆如此大的仪仗，除却夏侯王府的静阳郡主，还能有谁人？
马车所行之处，宫道上洒扫的内侍见了都避让退至外道，待马车驶过了才继续做事。
驾驶马车的车夫遥遥便看见迎面走来的一名青衫男子，不觉减缓了速度，直到那名男子与他们相隔咫尺，几个车夫赶紧勒住了马，愈要停下来，那名男子却抬手打住，示意无需如此，并且移步到外道，让他们先行。
车夫有些惶恐，只得颔首作礼，便继续前行。
男子青袍玉带，风姿儒雅，温润如玉。京城三月的阳光甚是温暖，明晃晃的光晕投射在这条宽阔肃穆的宫道，熠熠生辉，耀目无比，而他温雅清贵的气质融入这道暖阳里，也毫不失色。
他看着静阳郡主的鸾车从他的面前徐徐驶过，一双星眸神色不明，薄薄双唇微抿。
鸾驾愈驶愈远，他却没有移动脚步半分，两道目光跟随着那车，似要将它看穿见到里面的人。
洒扫的宫人远远地朝他俯首行礼，不敢靠近，更不敢多言。可见其身份不一般。
跟随在他身后的近卫低声说道：“殿下，您……”
他轻笑了声，抬眸直视上那轮骄阳，光刺得他半眯着眸，黄光打在他温润俊气的面容，格外魅惑迷人，近卫即使跟在殿下身边多年，也不由得看呆。
四殿下……美如星辰，温若熙阳。
“去未央宫，本王今日还未给母后请安。”
近卫一愣，呆呆看着殿下往回走，心里犹疑，方才从长乐宫出来，未央宫与长乐宫在同一条道上，相隔甚近，殿下为何……
宣室殿。
皇帝与右相在里边议事，内宫大总管郑滁也只得退到殿外侍候，远远便瞧见一名红色宫装，十分华贵的女子携着几名衣着得体的婢女拾级而上。
后宫嫔妃不得召见是万万不敢到这宣室殿来的，郑滁眯起眼定定地看，起初以为是哪个公主，可待那个俏影再走近些时，他才恍然地提起神，连忙上前迎去。
那可是比任何一个公主都要得脸的人物。
“老奴见过静阳郡主……”郑滁老腰一揖作到底。
夏侯曦收回搭着婢女的手，拢了拢衣服领口，眺了眼正殿，猜到了大概，问道：“是哪位大人在里面麽？”
“回郡主的话，是右相章大人。”郑滁堆着满脸的笑容，拱手回道。
恰是这时，一名身着紫色官袍，补子上刺有仙鹤图案，头上戴着一顶九颗玉饰乌纱帽的中年男人大步跨过殿槛而出，外面的光亮刺得他皱起眉，脸色似乎不太好。
郑滁已经过去哈着腰恭敬十足地道：“章大人，您慢走。”
绕是百官之首章敕也不得不给这位内宫大总管几分面子，拱手道：“郑公公，告辞。”又对着夏侯曦作了个浅揖：“静阳郡主。”
夏侯曦虽是皇室郡主，身份尊贵，但按礼制，堂堂右相兼国舅爷是无需给她行礼的，章敕给她作个不大不小的揖礼，也算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按理，她实该给右相回个晚辈礼。可是夏侯曦偏不，又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她应该给这位章大人行礼，如若有，她没见过也没学过，不知者不罪。
让她给章家人行礼——想都不要想！
“章大人，无需如此多礼。”夏侯曦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白玉珠花，转头问旁边的知夏，眨了眨大眸子，说：“好不好看？这是陛下舅舅赏的呢！”
“好看！咱们家郡主怎么样都好看！”知夏笑得一脸单纯灿烂。
“就你嘴甜！”夏侯曦敲了敲她的额头，主仆二人相视而笑，视章敕如无物。
刚收回礼的章大人：“……”脸色更差了，作为一国之相，又是当朝皇后的兄长，从宫里到宫外，哪个公主贵女不对他礼让三分，就算是这位静阳郡主的母亲齐阳长公主见了他也得屈膝福礼，她……她又算得了什么，居然…...
若不是因为她那手握南境二十万大军的父兄，她……她担得起他堂堂右相的礼麽！还敢视他如无物！章右相气得脸色铁青，可这是在宣室殿，他轻易不敢发作，也不敢多说什么。
方才与皇帝议事不和而散，皇帝也不知怎的今日很不给他的面子。谁不知道皇帝疼爱这位外甥女甚过每一个公主，万一惹她不高兴了再去皇帝那儿告他一状……
章敕瞧了瞧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不知郡主来见陛下有何事？”
“陛下召见，本郡主哪敢抗旨啊？”夏侯曦玩弄着左腕上那串血红的手镯，说道。
章敕皱了皱眉，陛下召见？他方才跟陛下议完事，转眼儿陛下就传静阳郡主进宫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不及多想，视线落在了夏侯曦腕中那串炫目无比的手镯，那是……他登时恍然。
夏侯曦觑了眼他，犹自说道：“也许是陛下舅舅又被那些朝臣给气得心情不爽了，才把本郡主叫过来的，舅舅总说我是他的开心果儿。唉……也不知道那些大臣，领着陛下的俸禄，整日却无所事事的，毫无成就，也难怪陛下龙颜不悦……章大人，您说是不是？”
“你……”章敕一口气提了上来，手指向夏侯曦，却自知有些不妥，又放下。
夏侯曦挑挑眉，“章大人，连您也这么以为，对不对？”
章敕睁着大眼：“……”
“我知道章大人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如果咱们南赵每个为官者都如章大人这般，那陛下就不会如此生气了。”夏侯曦朝他眨眨眸子，样子十分俏皮可人。
“郡主缪赞，老夫愧不敢当。”章敕只得拱了拱手。
“章大人慢走，本郡主改日定当登府拜访大人。”夏侯曦也不等他回话，便搭着侍女的手径直地走进大殿。
皇帝早前有过口谕，静阳郡主可自由通入宣室殿，无需通报，因此郑滁和其他御前宫人无人敢拦她。
看着静阳郡主的俏影，章敕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拂袖而去。
“恭送大人。”郑滁对章敕的背影鞠了个身，起来的时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
“见过陛下舅舅。”夏侯曦给御案前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明黄色团龙锦袍，身躯魁梧，威风堂堂的男人行了个福礼。
皇帝刚与右相谈完事，心情不爽，在看了这一堆折子后脸色更差，在御前侍候的宫人大气不敢喘，见到那身着一袭红色百花蝴蝶裙的女子，不约而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陛下素来是很给静阳郡主的面子的。
皇帝将手中一本折子丢到案上，看向来人的时候眼里已经泛起柔意，含笑道：“这是什么风把朕的外甥女给吹来了？”
夏侯曦收了礼，甜甜一笑，绕过御案在皇帝左侧的位子坐下来，朝他扬了扬腕中的手镯，“舅舅识得这个东西吧？”
皇帝皱了皱眉，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挥手让旁的宫人都退下，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还是外甥女有本事，这可是朕的爱妃最喜欢的宝贝。”
“良妃娘娘果真深得舅舅宠爱呢，这么好的东西，连皇后娘娘都得不到，舅舅却赏给了良妃。”
皇帝微敛了笑，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厉色，低哼道：“皇后已经是皇后，这一辈子拥有的好东西已经足够了，还图什么。”
夏侯曦用力地点点头，附和道：“舅舅说的是！有些东西舅舅不想给，皇后和她母家就不应该妄想！”
皇帝欣慰地看着她，堵在心口一整天的闷气因她这句话顺畅了不少，拿起方才扔下的那本折子递给她，“看看。”
夏侯曦瞅了瞅那东西，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有些犹豫，吐了吐小舌头，道：“陛下舅舅……臣女可不敢干政啊。”
“哈哈哈……”皇帝朗声大笑了起来，显然心情愉悦了不少，打趣地觑她，“这世上还有你静阳郡主不敢做的事儿？”
夏侯曦讪讪地一笑，不客气地接过那本奏折，看完了又不客气地扔回案上，这正是她进宫面圣的原因。
“舅舅以为如何？”
皇帝摇了摇头，眉心拧得紧，“如今满朝文武都上表让朕免去常建浚的车骑将军一职，章敕和蔺杰域为了让自己族人坐上这个位子争得头破血流，朕万不能把广邑交给章家亦或蔺家，可是除了他们推荐的二人，满朝上下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高族又对广邑虎视眈眈，寻不到合适的大将驻守广邑，朕一时又不能将霍卿召回。”
皇帝说完又烦躁地叹了口气。
“那陛下舅舅觉没觉得，霍将军留在广邑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天下皆知霍将军乃是我国战神大将军，如若陛下舅舅把霍将军长久留在那，说不准儿高族以为咱们南赵只有霍将军一个大将，怕了他们呢。”
广邑是交于东境与北境之中一个的小城，对东境与北境极其重要，因此临边有不少国家对其虎视眈眈，广邑城若是失守，敌军可直接侵入东境。高族只是个小国，南赵尚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如果邻国东凰趁乱起兵侵犯，其他几个大国亦趁机兴兵，吾国将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前些日子骁勇善战的高族王子亲自领兵讨伐广邑，车骑将军常建浚吃了败仗，皇帝只得派霍祁出征。
如夏侯曦所言，霍祁一直在广邑驻军真有些大材小用，难怪高族王子会口出狂言……虽然三年前南赵大改制度，如今朝中也还是重文轻武的局面，南赵还真拿不出几个大将。而章家和蔺家推荐的自家族人，倒还真有过些军功，领过兵打过仗的。
只是这两家人……皇帝都不敢重用。
“朕何尝不知道，只是……常建浚是用不得了，又不能调动你兄长，霍卿长久留在广邑也不适合，现如今朝中没有其他可用的人才。”
“既然这样，那就让蔺国公的堂侄去呗。”夏侯曦看着皇帝已有些疲惫的眼睛，“总不能让章右相大人的侄婿去吧，您知道，章家在军中有何等的力量，蔺家可没有那么多。刚好，这样便平衡咯。”
皇帝抬了抬浓眉，一副孺子可教地看着外甥女，此言不差，他亦有过这般打算。
章家的势力万万不能扩到东境去，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只是……
夏侯曦笑得眉眼弯弯的，眉心间的三道桃花钿衬得这个笑颜美艳又俏可，娇声道：“陛下舅舅，蔺家这个人情卖给曦儿好不好？舅舅一定有法子让蔺国公和良妃娘娘知道这是曦儿为他们求来的。”
卖给蔺家这个人情，也就相当于得罪了章右相和皇后……皇帝有些担忧地看外甥女，只见她满不在意的样子，似乎全然不怕得罪章家是个什么后果。
“好！”皇帝欣然道，“朕这就下旨，召霍祁回京，封蔺少衡为车骑将军前往广邑。”
“舅舅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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