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夏侯曦盘着双腿，坐在席子上，花梨木案上搁着几样吃食，金瓜子、栗子酥和核桃糕，都是用精致巧雅的玉瓷碟装着，除了金瓜子，其他两个碟子依旧是满满的。
她神色闲淡地捡着一个个瓜子放往嘴里磕，好整以暇地听着刚从右相府回来的知秋汇报情况。
比起她的淡定，坐在她右下首的知秋姑娘可是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后来……蔺书瑶直言不劳章二小姐跑一趟，就气冲冲地离开了章府，她原是想过去看好戏的，谁知道惹了一身气回去！哈哈哈……”知秋捂着肚子努力憋笑，“郡主若是在场亲眼目睹，那才叫痛快呢！”
“好戏都在后头呢，这算个甚？”夏侯曦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是无比畅快，嘴角微扬，“哼，让她们两个斗去，蔺书瑶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然后咱们就只管看热闹麽……”知秋略一思忖，觉得这不符合郡主的性子，“那多没劲儿呀，自己出手杀敌，才叫淋漓尽致呢！”
夏侯曦一双桃花目微微一挑，斜睨她一眼，“知我者，知秋也！”她将案上的栗子酥和核桃酥往知秋的面前一推，笑谑道：“吃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知秋微窘，讪讪一笑，“……嘻嘻，谢郡主。”
与夏侯曦年纪相仿的知秋和知夏，跟她一同长大，情分深似姐妹。私下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和礼制，随意惯了。这两人虽是侍女，但无论是在甘陵还是京城的夏侯王府，无人敢轻视她们，所享小姐般的待遇。
另一名侍女知夏好不容易地将京城贵公子和小姐的名单整理出来了，交与郡主，才在她的另一边坐了下来，与知秋几乎是抢着吃郡主为她们准备的吃食。
“……知夏，”夏侯曦一手捡瓜子儿磕，一手揪着两张素笺细细地阅，脸色不甚，俊眉深蹙，“方妆莹，兵部主事方唯忠之女……”她照着素笺上边的文字念，眸光微凝，睥着仍旧不明所以的知夏，挑了挑眉：“主事是什么官职，你可知道？”
“……呃……”知夏被郡主这般盯着有些发虚，愣愣地想了下，最终摇摇头。郡主只让她将年轻公子和尚未出阁的小姐名单都整理出来，她只是个小姑娘家，怎么知道兵部主事是个多大的官儿……
夏侯曦大大翻了个白眼，将两张写得满满的素笺扔在案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本郡主要的是全部勋贵世家的公子小姐名单，你给我整来了个小小从八品官员的女儿。所谓勋贵世家，不求是章家、蔺家、沈家那样的，但是……”后面的语气突然像炸开了般吼道：“至少也得是正四品以上的朝廷大臣吧！”
吓得知夏缩回了欲要伸向栗子酥的手，鼓着一张委屈可怜的小脸，欲言又止，低眉顺眼的样子，活像夏侯曦欺负她了。
夏侯曦又朝天翻了个白眼，她为什么要让蠢如知夏来做这些事情？
“郡主……方家虽然只是个小门小户，但说不定就有用呢……”知夏垂着眸，低低地，带着点倔强地驳道。
“有用……能有什么用啊？”夏侯曦拨高了声音嚷道，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知夏的额头。
“好歹也是朝廷官员，总会有用的嘛……”知夏不甘道，悄悄抬眸觑一眼郡主的脸色，斟酌道：“……就是小门小户没有什么势力的才好收服呢，您想啊，像沈韶眉那般的高门贵女，您想收服得费多大的劲儿呀……”
夏侯曦忽而一愣，脑中反应及时地攥住了几个关键词，眉目一挑，目光随即低向案上那两张纸，一眼便看见了上边赫然几个隽秀小字——兵部尚书何澍之女何雪晴。
……何雪晴？
她在心里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时过三年，她依稀还有些印象，这不就是那个唯章玥颐马首是瞻的何家千金麽……
当年，她父亲到御前告状哭诉……静阳郡主打破了他家闺女的头……
夏侯曦思及往事，忍俊不禁，嘴边还幸灾乐祸地道：“本来就是不小心的嘛！要怪只能怪章玥颐，分明是她把那个何雪晴推出来的！”
当时是章何两位小姐在城郊南湖游赏，夏侯曦碰巧也过去了，她本就跟章玥颐势不两立了，处处针对她，那日也不例外。那年她尚未满十二，从小就被父母兄长惯得骄纵任性无法无天，不似那些温纯娴雅的勋贵闺秀，但到底也不是个坏心性的孩子，捣乱使坏也分的清轻重。她只确保不会重伤到人，又能解解心头之快，抓了个东西就朝章玥颐砸过去。谁知道章玥颐手疾眼快地把何雪晴推出来，于是就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那何家小姐的额头，好巧不巧地她又被脚下石子绊倒，那东西最多就是砸得她额头起个小包，可是她这么一摔，却是真的磕破了头。
可怜年方十三的尚书家千金，险些被毁了容，闭门养伤数月才得以痊愈。其父何澍爱女心切，当日就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御前，堂堂朝廷正二品重臣就那般完全没有风度礼仪可言地痛哭，求陛下为小女作主。
也就是那次，皇帝便让夏侯曦回甘陵老家去了，好好安抚了何家一番。皇帝疼爱她这个外甥女是真的，下旨不许知情人声张出去，否则她小小年纪便得背上歹毒心肠的骂名了。此事就连齐阳长公主都不知情，只以为是几个姑娘一起玩耍不小心给摔着了。
那事夏侯曦虽不是故意的，并且可以说是因为章玥颐那样一推，何雪晴才被绊倒摔破了头，她觉得不全是自己的责任，但到底事出因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还是去探望了下她，她记得当时何雪晴看着她的眼神……又怨恨又惧怕。
夏侯曦略一思忖，想起那日在章府，除却章玥颐和沈韶眉，另一名妙龄少女可不就是何雪晴！
她明明知道是章玥颐把她给推出来的，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是章玥颐害的她。高门贵女大都有些心气，可她居然不怪章玥颐那般对她，还能交好至今。
……也是，夏侯曦转道想，毕竟何尚书是章右相的人。
家族利益息息相联，容不得她跟章家的嫡千金翻脸。只怕她不敢告诉父亲，是章玥颐害的她呢。何澍痛哭流涕在御前失仪，可见何其疼爱她这个女儿，哪里舍得掌上明珠受这等委屈。
何雪晴也知晓其中的利害。何家不比沈家，她父亲依附于章右相，当然，章家亦需要他们的支持。所以，她也必须得跟章玥颐交好，以姐妹相称。昔年旧事，她即便心有疙瘩也只能含恨搁下。
只要她还对那事耿耿于怀……夏侯曦挑挑眉梢，“所以……何雪晴跟章玥颐也不是完全没有嫌隙嘛！”
知秋一向最懂她的心思，边吃着食物边含糊道：“如果想让何家跟章家翻脸，就得先让何雪晴跟章玥颐翻脸，郡主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夏侯曦满意地双掌合击，唇角微勾着一道弧度，笑容骄傲凛然。
知夏懵懵地看看郡主，又将不解的目光转向知秋，眨了眨似蒙着一层薄薄雾水的双眸，她似乎又……跟不上郡主和知秋的节奏了，方才不是还在讨论方家麽……怎么扯到何家身上来了，跟何家有什么关系？
“哎呀～我的小知夏，你真是太聪明啦……”夏侯曦伸出手来，掐了掐知夏软白圆嫩肉嘟嘟的小脸，小小调戏了一番，把人家小姑娘摸得小脸红了又红，才肯罢手，转脸又对知秋道：“去查查方家干不干净，好赖也是官拜六部。”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道理她懂。何澍是兵部一把手，方唯忠虽然只是个小小从八品官，但说不定真能唯她所用呢。
这种事情嘛，还是交给知秋去做比较可靠。夏侯曦瞥了眼仍不明就里的知夏，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把她带进京！毕竟这次回来，她可是要做大事的！
“是。”知秋敛目低应。
夏侯曦又捡起那两张写着各种名字的纸，大略阅了一遍，时不时又无奈至极地睨一眼左下首的知夏，叹叹气，摇摇头，又白眼连连，克制着自己想打人的冲动。
她该夸知夏姑娘认真负责、一丝不苟，还是责她傻里傻气死板愚笨！
她让她将京城所有年轻公子和贵女的家世背景资料什么的统一整理出来，她却连从八品芝麻官方家那般的都给整出来了，可见，她这是将所有官员家未出阁的年轻小姐都给搬出来了！
还真真的是……一丝不苟！
难怪写了满满整整两页纸……夏侯曦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大……
夏侯家族自她曾高祖父起，便奉命驻守甘陵，世代袭承王爵，为国镇守南境。虽然夏侯家在京城有府邸，夏侯曦儿时在京城待过几年，但也算不上什么京城人。
但她是何许身份也，一代贤王名将夏侯王和当朝皇妹的亲生女儿、当朝皇太后同族同脉的嫡亲侄孙女，身上还流着一半的皇室血脉，仅看那一个“阳”字为名的封号便可知道她这个郡主比那些皇族亲王嫡出的郡主都要尊贵一等，位比天家帝姬。
她在京城接触的人自然也都是身份尊贵的高门子弟，那些小官小吏的郎君和闺女她听也不曾听说，更别说见过。
她所识的是那些譬如章右相嫡长女玥颐及庶女瑛画、阮左相嫡孙女雨瞳、晋国公独女沈韶眉、蔺国公庶女书瑶、荣江侯嫡次女庄清娆、御史丞幼女谢鸢儿、兵部尚书何氏之女雪晴……这些哪个不是高门望族的千金？
哪里识得什么，比如从八品兵部主事方氏之女方妆莹、从七品太常寺主簿林氏侄女林问春、正六品太医院左院判覃氏之女覃雁丝、末九品大理寺司务之妹段新柔之类的。
夏侯曦又摇了摇头，罢了，反正她是记不住这些人名的，日后再说。
“对了，郡主。”知秋突然想到了件事儿，那个江公公随口提起的，好似是故意说与她听般。“那个中宫大监说，陛下今儿早朝大发雷霆呢，前些日子高族又起兵发难，驻守广邑的常将军居然无力平乱，屡屡战败，请求支援，陛下便派了还在北境驻营的霍将军前去，只用了五日便镇压住了高夷，抚定民心，现还在广邑驻军，陛下不敢轻易将其叫回，恐高族又蠢蠢欲动。今儿早朝不少御史上奏常将军空有大将之名和深厚俸禄，不配拥此高位，听说高族王子居然耻笑我朝仅霍将军一个大将，其余都是平庸无用之辈，陛下圣颜大怒。江公公的意思是，章右相和蔺国公都极力把自家族人推到车骑将军那个位子，郡主，你说他是不是要你在陛下面前为章家美言几句？”
夏侯曦翻了个白眼，替章家美言几句？想得倒是挺美的。
再说，那个高族王子说的什么话，别说是陛下，她听了都觉得生气，恨不得把那高族王子抓起来痛打一顿解气，仗都打输了还敢叫嚣，要不要脸！嚷道：“什么叫我朝只有霍将军一个大将，哼，他是没见过我父亲和兄长，真该让我大哥去会会他们，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对！”一直默默吃东西的知夏终于找到了共同语，激动道，“咱们家王爷和世子天才名将，可不输给霍将军！”
“走！进宫去！”夏侯曦说着跳起来，迈大步走下，看了看自己穿的这身衣裳，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珠花，觉得不够华贵，衬不出她的身份，决定好好捯饬捯饬，从髻上的珠饰到身上的服饰，以及脚下的鞋，她都要用最好的。
宫中满是皇后和良妃的耳目，得知她进宫肯定少不了传召她过去“叙叙旧”。一个是执掌凤印的中宫之主，一个是宠冠六宫的四妃之一，若要传召她还真推脱不得，既然总要见一见，她可要以甘陵郡主的身份见她们，而不是一个晚辈。
夏侯曦生平最擅长的事，就是很会利用自己身份的价值。
(https://www.tyvxw.cc/ty31014/1452496.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