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返
李澹是跟着南下的最后一波队伍离开的。
昨夜下了整夜的大雪，早晨的京城异常安静，他细细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宫外的世界了。
“殿下，准备动身了。”
他愣了愣，从雪景中收回了视线，“太医院的人昨晚走了吗？”
随行护卫在门口回答，“还没有，南下的太医也是今早离开。”
“嗯，”他顿了一下又问，“阿雁医女去吗？”
“据小的所知，太医院去容城/的/名/单里没有阿雁医女。”
“哦。”
李澹稍有失望，那姑娘就连没被选入跑路大军也不找他说说，他斜阳居多带一个人是分分钟的事啊。他知道她有她自己的事，那些事比逃命更加重要。
“殿下要不要我派人去趟太医院，就说您最近身体不适，斜阳居也需要带个随行的医女？借此由头把阿雁姑娘给叫过来？”
“不必了，我们走吧。”
李澹没想到自己被禁足了那么多年，再次出宫居然是为了逃跑，不免对父亲又多了一丝失望。
刚出宫就听到北边传来几声巨响，似乎是攻城锤重击城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杂乱的人马声。宫门的守卫接到信号，惊慌失措地喊道，他们从城北打进来了！他们从城北打进来了！
“守住皇宫！大家守住！！！”有人高声呐喊。
李澹觉得有些好笑，性命金贵的人都走了，这些弃子还在顽强抵抗，笑着笑着，他有些心塞，又有些生气。
急促的马声在不远处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马背上用洪亮的声音指挥着，“快！来一队人先掩护去容城的车队从南边城门出去！剩下的随我去迎敌！今日一定要死守京城！为陛下南下争取时间！”
“是！”
那是禁军首领宇文宙，大名鼎鼎的铁血汉子，早年带兵征战沙场功勋等身，如今作为陛下的亲信留在身边守卫皇宫和京城。李澹见他居然没有护送皇上南下，而是留守京城，不免有些诧异。
“宇文将军怎么没去容城？”他问随从。
“是将军自己不愿去，他说只有自己留在京城才能保住这里，陛下挺心痛的，不过也拿他没办法。”
“......”李澹无言，只觉得自己心中那点失望加重了。
他的心情很不好，也不知该如何缓解这种极度的空虚和烦闷，只得跟着马车一颠一颠地前行，他们走的是一条较僻静的小路，在城镇中的街巷中穿来穿去，就算如此，城中的骚乱还是尽收眼中。
有横死在街头的人，有襁褓中的婴儿不知怎么落在地上哇哇大哭着，有老人跟不上家人跌倒后一脸茫然，更多的是一张张惊恐的脸，嘴里还在哭着喊着什么......太乱了，也太惨了。
李澹打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些。
“停车。”他说。
“嗯？”眼看就要出城，车夫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只得放满了速度，“殿下，前头就是南城门了！”
随从也不解地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留下。”
*** ***
宇文宙又去了趟兵营，把能顶上用的全部给召集起来了。
此次突袭京城的是炎国先遣部队，绕过了西北方向的军事重地阳城而直捣京城，人数不多大概五百，但全是精锐兵，其目的一目了然，就是下马威，可见北边边境上溃败之严重。
宇文宙斟酌了一下，京城现有兵力约是敌军的三倍多一点，但大多处于疲软状态，正面交手一定损失惨重，他果断派人去了八百里之外的阳城调了两千兵马支援，这样守住京城应该没问题了，只是前线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一个清瘦身影突然进了帐中，“宇文将军，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宇文宙愣了片刻，呆呆看着眼前快步走进军帐的年轻人，是张毫无印象的脸，嘴唇冻得发紫，却又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
没等他发问，年轻人自报家门，“我是李澹。”
李澹？就是那个常年被关在宫里不能挪窝的小皇子？都长这么大了？宇文宙想起刚才出城的队伍，虽有疑问可还是恭恭敬敬地问，“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李澹没回答，却依旧自顾自在旁拿起一套盔甲穿戴起来，宇文宙问，“殿下这是要加入京城保卫战？”
“你先同我将形势简要说一下。”
宇文宙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说话并不装腔作势，人看起来也没啥架子，甚至有些清高文弱，可就是这么不由分说的一句话，他却听出了坚定甚至强硬的意味。
宇文宙只得将当前形势和他脑中的策略一股脑同这年轻人说了。
“他们只有几百人，这种快速先遣部队最忌讳持久战，在阳城的援军抵达之前以守为主确实是最稳妥的方法，”他顿了顿，“只是我还有一个担忧。”
“你说。”
“炎国的大部队可能很快就要来了。”
宇文宙心头一颤，这也是他的担忧，只是前线早已失联情况不明，根本不知道炎国大军已经攻至何处，利用先遣部队把京城打个措手不及然后在全面扑上，当今国内军队涣散补给不足，就算是援军过来估计也抵抗不住。
“无论如何都是背水一战，与其说所有人都龟缩在城中抵抗，”李澹说着戴上了头盔，眼睛里发出一种压抑了很久终于爆发的兴奋光芒，“所以我认为，趁炎国大军还没有深入，不如主动出击退敌。”
他说的没错，宇文宙微微颔首，可是如今兵力情况不佳，这种方法太冒进，也太危险。
“宫中的御林军是京城里最精锐的部队了，请将军调派给我一百人，由我带队一路杀出城去北方迎敌，等炎国的先遣部队剿灭后两千兵马足以死守京城，剩余的军队统统调去北方与我会合。另外蒋忠的镇远军足足有八千人，一朝一夕间不可能被全部消灭，我猜只是被边境上的攻势给打散了，若能重新找到再次集结，那便更好了。”
李澹分析得很冷静，宇文宙暗自赞叹后生可畏，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只见他从兵器架中拿下一把利剑，回头看了看已经哑口无言的大将军，嘴角轻闪过一个有些无奈的笑，“京城就交给你了，将军。”
看着李澹走出军帐的背影，宇文宙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平定虹国的先皇。
*** ***
晏晏在去孔仇宅子路上与数不清的逃难百姓擦肩而过，还看到了横在路边阿光的尸体，他最终还是没有幸免于难，她咬着牙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直到看见了神色惶惶的晏昌。
是在一个路口远远看到的，笨蛋堂哥拿着一沓纸在路口一脸茫然地呵着白气，试图拦下匆匆奔命的人问些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转身跑到晏昌跟前，“你是......晏老板的儿子吧？”
换脸这种吓人的事情就不要告诉他了。
晏昌愣住，“姑娘是......？”
她将敌人已经打进城的事情急急忙忙向他说明，让他回去带上老爷夫人赶紧出城。
“我就说街上怎么乱哄哄的呢，”晏昌更着急了，拿出一张纸塞进晏晏手里，“姑娘帮我下看，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
晏晏低头一看，是晏曼的画像。
“怎么回事？”她问。
晏昌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是我家小妹，昨天傍晚出门后一直没回来，可把我爹娘给急坏了，一大早就让我出来找人！照你这么说，小曼她不会已经被炎国那群禽兽给掳走了吧！”
小曼不见了？晏晏心头一惊，想了想果断对他说，“有时间在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带上你爹娘逃命！”
晏昌似乎斟酌了一下眼下的形势，终于朝晏宅的方向奔去。
“从南边出城，别走大路！”她朝他的背影又喊了句。
耽误了一会儿，孔仇宅子附近的街上已经满是打着“炎”字旗的敌军了，留守京城的部队此时也赶了过来，在不远处开始激烈的交战，城中瞬间炸开了锅。
附近那小撮炎国人很快被禁军消灭，等晏晏去到孔宅时，早已人去楼空了。
妈的，这混蛋黑医，跑路速度不输任何人啊，晏晏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脸，心塞得很。
突然又一阵急速的人马声逼近，吓得她赶紧躲到一旁，不过还好，逐渐逼近的人马高举“李”字大旗。
领头那个穿着盔甲的人突然停下，下了马径直来到晏晏藏身的那个小屋檐下，她定睛一看，这不李澹么。
“医女正好同我走一趟吧。”李澹在她三米之外停下，还是一脸冷漠的样子。
晏晏转转眼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自己赶紧跑路吧，还拉着我“走一趟”？
他的随从伸手就把她拉了回来，李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盯着她低声说，“医女，我们正好差个随军大夫，时间紧迫，就你了。”
“可我......”可我不是大夫啊！晏晏还没说完，又被这不礼貌没家教的家伙给打断了。
“国难当头，李澹在此拜托医女了，别担心，我随后会再调派些城中得力的医疗人手一道前往。”李澹说完，低头慢慢朝她鞠了一躬，又抬头恳切地望着她，双眼满满诚意，让人难以拒绝。
“这......”
这可就难办了，景安还在南郊等着她一道呢！孔仇还没找着呢！怎么突然就被眼前这十年如一日毫无存在感的家伙给拜托了？？？看看他身后一大队人马，他这会儿存在感还挺强的......晏晏想着，犹犹豫豫不开口。
“这次我们要行军北上，希望医女有心理准备，不过放心，我李澹用性命担保，保你平安。”
去前线这样的事被他说出来居然是不痛不痒的样子，这人是关禁闭关成智障了吧！这样的李澹晏晏不认识，语气却强硬到她根本无法拒绝，身后一群士兵更是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她心虚地想了想，“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李澹轻笑着点头。
“城南往槐树村的那条路上有个破庙，里头有个伤了腿的人正在等我一道出城，你派人备上车马安全将他送到江安城，我便同你一道去前线。”
李澹的眼神突然有些暗淡，聪明的他似乎猜中了其中并没有道明的事实，可还是在瞬间就答应了她。
“上马吧医女，”他一挥手，随从已经牵着马匹来到晏晏跟前，“此路多艰险，你已是功臣。”
晏晏费了好大力气才战战兢兢爬上了马背，还没回过神，眨眼间已经跟着大队人马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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