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逃
昨日冬至，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睁眼就看到窗外茫茫的微光。
晏晏和李翾约好一早出宫，趁徐婉还在睡梦中便出了门在太医院门口候着李翾，本想着今日要好好打扮一番，可转念又想到韶贵妃说的那一丁点儿的成功概率，她懒得折腾索性直接出了门。
昨夜的积雪已经没过脚面，此时灰白的天空中还在稀稀拉拉飘着细碎的雪花。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太医院冷清的庭院，想着午后这儿应该更冷清，毕竟今日有一半人都要南下了。
李翾比约定的时间晚来了一会儿，他穿了身便服，精神头倒是异常的好，见到晏晏老远就咧嘴招呼起来。
“怎么了？一副阴谋得逞的嘚瑟样。”晏晏调侃道。
李翾神秘一笑，只说，“雪霁天青，神清气爽。”
晏晏在心里骂着神经病，转而又说，“李大夫，今日你出宫做什么呀？”
“好久没回家了，今日正好太医院无事，我便琢磨着回去看看二老......倒是你，怎么也想着要出宫啊？”
“待会儿告诉你。”晏晏说着钻进了马车。
马车颠簸，李翾却莫名其妙很得意，他没话找话道，“阿雁，你说他们这次去了容城，彩结会不会想我想得睡不着啊。”
晏晏无语。
“我决定从明日起，一天寄一封信给她，”李翾丝毫不在意她冷漠的表情继续说，“医女啊，你说这样的频率，彩结不会嫌我烦吧。”
晏晏实话实说，“你光说我都嫌烦了。”
“哎！和你说这些简直对牛弹琴！”李翾撇嘴，望向窗外，“医女你在哪儿下车啊？我家快到了。”
马车已经来到市中，刑场在西市，孔仇新买下的宅子在东市，离这儿都差不多距离，晏晏便在此同李翾分别。
“走了！待会儿回宫要不要我等你？”李翾从车中伸出个脑袋笑眯眯地问她。
晏晏愣了一下，状况外的李翾还要回宫啊，也是，上午的集市中也是一派日常景象，谁都不知道宫中那些人秘密的出逃。她心中有些酸涩，朝他摇头。
李翾看着雪中表情有些奇怪的阿雁医女，不耐烦地嚷道，“你想说什么啊磨磨蹭蹭的？”
“......郭医女挺好的......你要是想她，就赶紧去容城找她！将你爹娘捎着，一起去南方找她！”晏晏一股脑说完赶紧跑远了。
“奇了怪了，”李翾皱起眉头，“阿雁这家伙不会借此机会溜之大吉了吧？”
*** ***
孔仇买下的宅子很大，是一个生意人破产后低价转手的房产，光看气派倒是一点不输给京城其他大户人家。
黑医也是耿直，门户大开，晏晏走进去，一个小姑娘从院子里迎上来，“姑娘是来找孔大夫......”
她顿住，两人都呆呆看着对方，晏晏笑道，“是阿萱啊！这么说，师娘也来京城了？”
“阿雁姐姐！”阿萱笑逐颜开，毫不客气地抱住了晏晏。
阿萱姑娘是孔仇在大漠上捡来陪孔夫人解闷的，刚捡来时还不会说汉话，是晏晏一字一句教会她的，所以二人说话的语气也有几分相像。
“师父和师娘呢？”晏晏问她。
阿萱摇头，“他们天还没亮就出门去城郊乱葬岗了。”
“好吧......”晏晏无语，果然，黑医就算改头换面，还是惦记着乱葬岗里的那些“宝藏”。
“我先去西市办点事儿，待会儿再过来向师父师娘问好。”
晏晏出了孔家大宅便朝西市去，心里有些遗憾，她本想找孔仇摘下面具再去刑场，那样的出场既有说服力又无比酷炫，可惜了......
刑场在西市一座牌楼之下，此时寥寥无人，押送犯人行刑的队伍还没从大理寺出来，晏晏在旁边不远处一间能看见刑场的茶馆里坐下，要了壶热茶等证人阿光前来会合。
她打算在这儿对大理寺卿刘正采用守株待兔战术。
韶贵妃说了刘大人是正义的伙伴，待会儿她就一个跪滑过去抱紧他的大腿喊冤，众目睽睽下不信刘大人扛得过她的死缠烂打。正想着，不远处的街上突然响起嘈杂的人马声，行刑的队伍这就来了？还挺早嘛，晏晏起身朝外走，却撞上了个一脸血糊的男子。
那男子抓着她的胳膊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晏晏赶忙扶起他，男子却朝她嚷嚷起来，“你还愣这儿干嘛！赶紧跑吧！他们从北边城门攻入京城了！”
他们？
男子说完一瘸一拐涌进了人潮中，晏晏抬头，本就不宽的街道上一瞬间乌央乌央全是惊慌失措的人群。
头皮瞬间发麻，京城是纸糊的吗？炎国牛逼啊这么快就打进来了！
眼前瞬间乱作一团，晏晏想着刚才那男子说的话，敌军是从北门攻进来的，这时候应该朝南门逃才对啊！刚跑出两步她又犹豫了，可大理寺在北边啊，要是行刑队伍在半路遇到敌军，景安又在囚车中动弹不得......晏晏没多想，转身朝反方向奔去，经过一处见一把斧子斜斜立在墙根，大概是哪个早晨起来劈柴生火到一半跑路了，她不假思索拎起斧子继续朝前奔。
北边的人马声越来越近，街市上人潮汹涌，离大理寺还有两条街的地方，她一眼便看到倒在路边的囚车。
行刑的官兵看样子早已被打散，更别提什么刘大人了，连影子都没看到！五辆囚车在歪歪斜斜横在路边站了好大一块地方，逃难的人群像避瘟疫似的纷纷绕开，晏晏飞奔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囚车中的景安。
“喂！”
周围很吵，可他还是听到了，扭头望了过来，整个人似乎还在陷骚乱的恐慌中，空洞的眼神中闪动着惊愕，直到挥着一把大斧穿过人潮向自己奔来的阿雁姑娘进入他的视线，景安的眼睛突然亮了。
这就是所谓惧怕死亡的眼神吧，晏晏心中异常平静，他终于放下了那些没卵用的自尊和执念，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汹汹的人群又沦为了背景板，她不争气地想着，一把劈开囚车的木栏。
一斧子下去囚车是打开了，景安的右腿也没能幸免。
“哎哟！”他立刻滚到囚车另一侧，咬牙切齿朝她吼道，“你这毒妇！要砍提前说行么！我好躲躲！”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经的，晏晏懒得理他的装腔作势，大步向前又要去砍他脖子上那圈木枷，这才发现景安右腿上血迹已经浸透了布料。
“你没事吧？”她瞬间吓到，还真误伤了？赶紧丢了斧子蹲他身边小心翼翼问。
“还好本大爷闪得快......没伤到骨头，无大碍！”他说得咬牙切齿，说完还“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样子是很疼了。
冲动冒失的行为让晏晏又愧疚又无措，“抱歉啊......”
见她惊慌失措景安反倒又一副没事的样子，抬抬两人之间碍事的木枷催促她，“赶紧，还愣着干嘛，没看炎国人都打过来了么！”
晏晏抬头，不远处一大群兵马叫嚣而来，随风飘扬的大旗上“炎”字十分刺眼。
她深呼吸，再次捡起斧子，“你别动，我要砍了！”
很多年后景安再次回忆起京城沦陷那日拿着斧子朝他砍过去的晏晏，都觉得她当时的表情绝对是猛兽上身开口吃人般，眼冒金光的，太可怕了。
*** ***
牵着他的手在大雪中踉踉跄跄地死命狂奔，可能是因为腿受伤了上，景安将她的手攥得特别紧，这样的场景晏晏从来都没想过。
终于避开乱成一锅中的城镇，她带着景安一路狂奔来到京城南郊一处偏僻之地。
因为腿上的伤，景安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有些意外地说，“没想到你对京城的道路比我还熟悉啊。”
这不是废话么，晏晏花了几秒平复呼吸，又想到孔仇还在城外，便对他说，“你先在这儿避避，我还有点事。”
“你疯了！这外头全是杀红了眼的敌军，见一个杀一个！”他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他建议，“等天黑再出去吧。”
晏晏打断他，“师父一家还不知道出事了，我不能不管。”
既然是她的私事，他便不再说什么，一瘸一拐地靠墙坐了下来。
“我很快就回来！”在他身边蹲下，她故作开朗地说，“师父那儿有马车，等我接到他们，咱们一道搭马车出城。”
景安没说话，眼里满是焦虑。
“谢谢你......”顿了顿，他突然说。
真是又奇怪又好笑，晏晏无意义地笑了一声，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可能是因为惊愕，景安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小。
在景安正要挣脱之前，她已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别动，都这般田地了，这个福利就当是谢礼好么。”
她看着咫尺之间好看却疲惫的脸，根本回忆不起自己是何时何地开始喜欢上他了......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等她摘下面具再次成为晏晏，憋在心里的那一箩筐话再慢慢向景安说也不迟。
她的手心有点儿粗糙，灼伤的疤痕与长时间劳苦留下的薄茧与景安脸颊上细碎的胡渣厮磨着，他虽觉得这样的触感有些别扭，却不再反抗，任凭她的抚摸没有躲开。
“我走了啊！”
景安盯着那远去的纤细背影，喉咙哽咽，那句客套到毫无意义的“你小心”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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