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步险棋
韶贵妃盯着眼前的一颗水蜜桃，突然陷入了沉思。
又想到了那日的种种，她同景安确认了每一个时间点，派人备好连夜出宫的马车，那一夜她的心砰砰直跳仿佛就要冲破胸口一般，直到景安已平安离开京城的消息传回。这两年间，她宫中经历过此事的几个亲信一直保持沉默，而景安也信守诺言不再同她联系，可她依旧小心翼翼地过着与她地位不符的低调日子，即使当上了贵妃娘娘。
日子倒是过得四平八稳，直到这日午后一个小医女同她说，景安向她问好，她的心又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
“你抬起头。”她对晏晏说，眼前这个小医女也就十九二十岁的样子，精致灵动，模样不输当年刚入宫时的自己。
韶贵妃眯起眼睛严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哪年进的宫？”
“奴婢叫阿雁，今年六月刚入宫。”
“那你遇到那位景公子是何时的事？”
“大概是两个月前，奴婢进宫之前在城郊客栈遇到过他，闲聊时听说奴婢准备进宫参加太医院考试，景公子才有了此番嘱托。”晏晏低着头迅速说着早就想好的理由，并且让语气尽量真诚。
景安倒是会做出这种冒冒失失的事，韶贵妃停住，重新将她打量了一遍，这个小医女长了张混着西域人模样的脸，说话却是字正腔圆无半点外族口音，叫她抬头她就乖乖平视前方，就算视线相对也无半点躲闪，问她什么就回答什么，却也不再多说半句，从容淡定得根本不像是这宫中的婢子，倒像是大有来头的，韶贵妃轻轻皱起眉头，有点看不透。
“那，景公子他还好么？”
晏晏的脑袋里瞬间飘过那个心事重重的景安，抬起头朝韶贵妃咧嘴一笑，“他好得很呐，还差点和奴婢干了一架呢。”
四目相对时，韶贵妃心头一颤，是因为她带来了景安的消息才让她莫名其妙的不安吗？
“我记得安儿的身手是不错，这么说来，阿雁医女还会功夫？”
她淡淡一笑，“奴婢也就是三脚猫身手，随便练练平日里防身而已。”
什么样的姑娘需要防身？韶贵妃暗自捏紧袖口，深吸了一口气，“那他还同你说了什么没有？”
晏晏摇头，摆出诚恳的表情回答她，“他只说向娘娘您问好，没别的了。”
午后阳光透过竹帘照进来，韶贵妃的脸一半在暗影中，一半被照亮，一丝失望在听到回答一瞬间漫了上来，她平淡地说，“恩，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晏晏将韶贵妃的失望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行礼告退，心中一样失望，看来啥也没套出来。
“你等等。”
阴影中的韶贵妃看不清表情，她缓缓道来，“明日盂兰盆会结束后，你来我宫中一趟，若太医院有人问起，就说是韶华宫有下人生病召你过来的。”
明日七月半，皇帝将在宫中佛堂举办盂兰盆会为列祖列宗求冥福，至少要持续到深夜才结束，那么晚了韶贵妃找她到底要做什么？晏晏心生疑惑，却没有多问便答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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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这日一大早，宫中梵乐悠扬，文武百官皆来献供，太医院内倒是迎来了少有的清闲。郭彩结让徐婉和晏晏在房里抄写医书，自己则去到后院里查看炉子上的汤药。
前日院使尹大人并没有给她带来升迁的消息，反而是刚入宫两个月不到的李翾升至正七品医官，让郭彩结更加郁闷了。
后院烟雾缭绕药香弥漫，不知从何时起，郭彩结对这种味道早已不再排斥，虽说在太医院的四年里苦大于乐，可她还是打心眼里喜欢医女这个职业，所以才会永远绷着一根筋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这样反倒让她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不受欢迎，甚至连手底下刚来的小医女都会在背地里嚼她的舌根。
还是别胡思乱想了，郭彩结加快脚步朝院内走去，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失去重心朝前栽了下去。
“哎哟！”
她坐在地上揉腿，脚边一个空药罐子正横躺在那，这就是罪魁祸首了，于是她生气地大喊，“是谁大清早把药罐摆在路中间？”
职位高的医官们都去祭拜了，其余都在房里偷懒休息，她料定此时不会有人回答，这才大吼大叫，就当是发泄了。
突然一个身影慢吞吞地从不远处的角落里站起，郭彩结心头一颤，眯着眼恶狠狠地看过去，可烟雾中终究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瞧见那双眼睛如寒星般明亮让她背后一冷，李翾？！
李翾见她坐在地上愤怒地盯着自己，笑得有些抱歉，连忙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准备扶她起来，可郭彩结冷着张脸用力挣脱开，自己咬紧牙关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额——”右边小臂外侧一阵生疼，她抬起手才发现刚刚摔倒时居然还擦破了皮，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约摸两寸的口子，真是祸不单行！
李翾闻声凑过去，见到那道伤口挑了挑眉，连说，“郭医女，我以为大家都去盂兰盆会了，方才临时将药罐随手放在那里，是我的过错，失礼了。”
“这么说，你也在煎药？”人家都赔礼道歉了，她又能怎样？郭彩结气得牙痒痒。
“是啊，”李翾耸耸肩，话里又飘出一丝挑衅的的意味，盯着郭彩结勾起嘴角，“不行吗？”
好你个李翾，和我有仇吗？郭彩结火冒三丈懒得理他，迈开步子准备继续朝前走，却被他抬手拦住。
“怎么？还想拦着我煎药？”她瞪眼吼道，“薛大人吩咐了，午时之前要替他把药给怀王送过去......别以为你现在官职比我高就想处处压着我。”
李翾被她那副认真劲弄得想笑，不由分说拉起她走出后院，“死脑筋，都这样了还煎什么药啊，我赶紧带你去处理伤口！”
******
阳光照得人空乏无力，抄医书更是枯燥无味，徐婉和晏晏躲在窗台下偷懒，晏晏听着从院外飘来的乐声问徐婉，“你说，待会儿我们也能去祭拜吗？”
她想去祭拜一下已去世的母亲。
“不行，我们没有官职去不了盂兰盆会。”徐婉懒洋洋地摇头，接着又嘀咕说，“可我不明白郭医女为啥不去，她不是特爱出风头么。”
说到郭彩结，晏晏才意识到日上三竿，“郭医女去煎药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徐婉被人提到半空，“怎么在背地里议论起你们郭医女来了？”
来人居然是李翾，他身后两米开外站着的竟是郭彩结。她的表情和平日里有很大的不同，晏晏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总之第一感觉就如同一个小媳妇一样站在李翾身后，似乎在烦恼什么，又似乎在期盼什么。
二人目瞪口呆，这两人怎么会如此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
李翾放下徐婉开始自作主张安排工作，“你们俩，待会儿跟我去怀王宫里送药。”
晏晏徐婉面面相觑，李翾居然在大发慈悲顶替了郭医女的工作？最后还是徐婉眼尖看到郭彩结手臂上包扎的布条，这才关切地问，“医女，您的手怎么了？”
郭彩结面色尴尬，刚要开口，却被李翾抢了话头，“郭医女现在需要休息，你俩少废话赶紧准备汤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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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王住在宫中最偏僻的东北角，刚过午时李翾便带着晏晏二人前往。他心情似乎不错，一改往日的高傲，一路上同两人絮絮叨叨。
“待会儿见到怀王你们可别大惊小怪。”
晏晏刚入宫不久，压根没听说过这个怀王的事，可转念一想，就连盂兰盆节他都闭门不出，确实是挺奇怪的。
“李大夫，今日您怎么不去盂兰盆会呢？”
李翾停下，带着一脸的不屑咧嘴笑了起来，“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我可不信那些鬼神之说。”
这里居然有一个无神论者，晏晏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个傲慢不羁的李翾，他抬抬眉毛继续道，“死后还能享福简直是鬼话，若好好把握当下，现世便是极乐世界，若要浑浑噩噩一辈子，那可比阎罗地狱还难熬。”
他倒像个大彻大悟的思想家，在两个小医女面前说教了一番，正准备接受两人的赞美之词，徐婉却给他泼了一头冷水，她完全不顾李翾刚才的鸡汤，满脸好奇地追问，“李大夫李大夫，您刚才说让我们见到怀王别大惊小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哦，怀王啊，”李翾正色，“你们不会都没听说过吧？两年前那件轰动了整个京城的神秘案件。”
两人望着他直摇头。
李翾心中鄙视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妞，颇有些得意地继续说，“两年前，怀王的王妃在宫中不翼而飞。”
徐婉皱皱眉头，“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印象，当时我们小镇都传开过......”
与此同时晏晏后背一冷，怀王的王妃在宫中不翼而飞？两年前？难道说......
“当时怀王还是东宫太子，失去太子妃后痛不欲生，失踪后过了大半个月噩耗终于传来，太子妃被人绑架杀害，凶手还残忍地毁尸灭迹，据说当他看到眼前那堆焦骨后郁郁不振，终日饮酒消愁，有时甚至神志不清，皇上只得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那就是了，晏晏捏着拳头心跳加速地跟在眉飞色舞讲故事的李翾身后大气不敢出，半晌身边的徐婉才喃喃自语道，“他们感情真好啊......怀王和故去的王妃。”
这句感叹来的恰到好处，他们终于来到了怀王的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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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王李庚的住所杂草丛生，似乎很少有人过来，他们站在殿外等候通报的小太监，殿内昏暗阴森，与外面的艳阳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没多久，里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像是带着抗拒的发泄，又像是意味不明的呓语。
“叫他们滚！本王没病！今晚还要同太子妃饮酒作乐！”
传信的小太监踉踉跄跄跑了出来，用眼神告诉李翾情况不妙，怕是进不去了，李翾反而很平静，“薛大人吩咐过，这副汤药怀王殿下今日一定要喝下，你们先端下去，等他的情绪好转，再将汤药——”
李翾话还没说完，又被殿内的声音给打断了。
“宁儿——宁儿啊——，快出来陪本王下棋呀，快出来陪本王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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