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7
几天后,杨绵出乡诊回来了。翠芽没跟她说家里发生的事,也没讲她拎着擀面杖,把后院那个想让杨绵做续弦没成,就鬼鬼祟祟往家里扔信的张先生追得鞋子都跑飞了的事……
夜里,时断时续的怪声惹得杨绵睡不好,她披着衣服爬起来,不确定是不是风。
秦彦礼睁开眼睛盯着窗户纸,今晚的声音比前几次听到的更近,也更密集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不动声色地靠近着……
天亮后,窦子航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床,收拾好床铺。
杨绵将早饭摆好,小孩儿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蔫蔫的,支着下巴盯着碗里的糖蒜。
“听说你跟张先生家的闺女闹别扭了?在后悔呢?”
“哼!才不是。”他嘟起嘴,看着她姐细瓷般的白牙咬着酱萝卜,一脸揶揄地看他,“晚上有吓人的动静,不像是风。”他用力戳了戳碗里的饭。
原来不止她听到了。
“是野猫,这两天我看到它们叼着小崽在咱们家做窝了。”她摸了摸窦子航的脑袋。
“你骗人!五年前山上出事那晚,我听到的也是这种声音,那些东西突然就闯进来了。”他嘴唇微微颤抖,求助一样看着杨绵。
“嘘--别让翠芽听见。”杨绵压低声音说:“谁说长大要保护我的?就听到几声野猫叫,就怕成这样了?唉!你要是怕,我画点符篆你贴到门上。”
“就你?我还是多贴几张灶神更管用呢。”窦子航一脸嫌弃的表情。
“嗳!你忘了家里谁的符篆画得最好?是我!连五师兄都比不上我!”杨绵给他填了粥,不服气地说。
“哼!你画得是好,就是一点效用都没有。”小孩喝完粥,做个鬼脸跑掉了。
下午的时候,秦府的听差过来送信,秦虹邀她见面,说是有要事商量。
杨绵用梳子把打结的头发一点点梳开,穿上平时不太舍得穿的湖蓝色的袍子想,师姐每次都说有要事商量,每次的话题都是围着她哥杨文柳打转,她又不敢不去……
杨绵刚一出门,翠芽就进了西屋,神神秘秘地跟秦彦礼说:“垚妹又被她师姐约出去了。她这个师姐也是的,对她的亲事比自己的都上心。你也别在意,垚妹眼光高着呢,她看不上那些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秦彦礼嗯了一声,问:“兽医的哥哥,是做什么的?”他身体恢复后,就会对牛场看到他身体异象的人类进行清除,这个杨文柳最让他介意。
“杨大哥原本是个大少爷,现在在南部省开蜡厂和纱厂,生意不大好,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做生意,不过是为了给垚妹攒嫁妆。”
“他什么时候会再来看兽医?”
“这个说不准。我跟你说,垚妹是杨大哥带大的,他挑妹婿,比挑女婿还苛刻呢,你可要争口气,快点好起来。”
“……”秦彦礼不想继续说话了,他觉得这个翠芽很奇怪,不管什么话题,最后一定能拐到他跟兽医的感情上去。
刚进十一月,就下起了小清雪,天昏黄的,风冷得恨不得刮去二两肉。
聚祥和二楼,布帘后的雅间里,八仙桌,伙计架好铜火锅,填上雪花碳,酸菜、粉条、雪里蕻、各种干货、鲜肉片摆了一小桌。
桌上锅子里炭火通红,高汤咕嘟咕嘟,肉片和蘑菇已经烫熟了。
秦虹画了细细的眉,脸上擦了□□,嘴唇也是画得红红的,穿了一身宝石蓝印度绸的窄身旗袍,新烫的爱司头,正托着腮坐在那儿出神,连杨绵进来都没注意到。
论起交情来,杨绵要叫秦虹一声师姐,两人的祖上同属捉妖除邪祟的四大家族中的两支,再往上数,估计连祖师爷都是一个。她之所以得意这个师姐,不是什么同气连枝,而是她觉得秦虹是最有可能成为她嫂子的人。
“师姐?想我哥那?”在秦虹眼前晃晃了手,调侃地问,被她白了一眼。
“怎么这么晚?”向来都是被人等,秦虹口气有点抱怨地说。
杨绵没敢说是在家帮着蒸窝窝头,把涮好搁在她碟子里的肉片一捻,在蘸水里涮了涮,小口送进嘴里。
秦虹等她垫了垫肚子才问:“你哥,他没有信回来?”
杨绵吃得两腮鼓鼓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没有啊!自从上次在东郊农场见过他一面,连他胖了瘦了我都记不清了。对了师姐,上次,你跟我哥为什么会一起去东郊农场啊!”
这件事她想了很久,一直觉得有古怪,两人竟然一起出现在东郊农场,恰巧就是她救了那个奇怪的男人的时候。
秦虹架着腿,抱着肩靠在椅子上,画得鲜红的嘴唇一挑,“你哥没跟你说?”
杨绵摇头。
“他既然不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秦虹筷子啪叽往筷枕上一放,她这种留过洋的女博士极其有威严,脸一板,杨绵就服软了。
不说算了,反正人都在她屋子里,就算有什么线索,她哥想瞒她也不容易。
秦虹看起来似乎有心事,吃饭也没能舒展眉头,隔着水汽蒸腾的锅子,两人各自默默吃着东西。
“昨天老家里来人了。”秦虹说着,把温好的隔年杏子酒斟了一杯出来,一口喝了。
杨绵停了筷子等着她继续说,秦家到了这一代已经改行做生意了,当家的几位老爷还留在简城,只是偶尔来省城打理下生意。
“二管家说……”秦虹眉头皱得更紧,“家里祖师爷的坟,被雷劈坏了。”
“祖师爷的棺椁没伤着吧?要不,我让二姨夫去给你们做个法式?”杨绵咬着肉片眨巴着眼睛说,春申道长还是有点儿真本事的,在省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别人想请都要先预约。
秦虹摇摇头,目光直直盯在她脸上,意味不明,“这段时间,夜里不要出门。听说,城里丢姑娘。”
杨绵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她最近老实的很,没给她哥添过堵。而且就算想出去也出不去呀,宵禁,又加上时局乱,谁会乱跑啊!
师姐这口气真得跟她哥杨文柳越来越像了!
两个人光顾着说话,菜并没吃多少,秦虹知道她家里还有一张嘴要养,让跑堂把剩下的菜烫好食盒一装,给她带回去。
跑堂过来挑起门帘,候着两人出来。
“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杜医生,没再联系你?”秦虹问。
杨绵围好毛绳披肩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笑笑:“他家姨奶奶觉得我耳根子硬,怕他压不住我。”
秦虹冷哼一声,“凭他们也配挑眼?对了,你跟你五师兄的婚约打算怎么办?他不是就在省城吗?找个时间出来大家谈清楚,从此以后两不相干。就算他现在发达了,也不能硬霸着你。”
杨绵点了点头,心想这个事儿可不那么容易。如果五师兄那么容易说话,这婚约五年前就解除了。现在的情况是,人家又解除婚约,又不娶她,这么拖上个十几年……
从聚祥和出来,天阴沉地厉害,西北风打着旋儿扬起一阵雪沫子。
“垚妹,那天从东郊农场回来后,你就没再见过刘长官了吧?”秦虹将散落的刘海塞进呢帽里问。
杨绵一撒谎视线就有点飘,她努力把视线拉回来,让自己显得坦荡地说:“哪个刘长官?哦,东郊农场那个?没有没有!师姐为什么这么问?”
天气阴沉得像是要掉到地上来,街上人来车往。尖锐的唢呐声由远及近,披麻戴孝的队伍打着灵幡撒着纸钱走过来。秦虹瞥了一眼,摇摇头说:“今天出殡,日子选得可真不好。”
队伍里哭得呼天抢地的,去世的似乎是位姑娘。送陵的队伍慢慢走过,哭嚎声拖了一路,风里都满含着凄苦。抬棺的当中一个突然打了个滑,扑腾一声,棺木在马路牙子上碰了一下,险些落了地。队伍里乱起来,堵了路。
后面被挡住的小汽车一直在摁喇叭,两个亲兵下了车,跑过来满脸晦气地斥责:“没看到后面是奢小姐的车吗?出殡走什么大路,赶紧让开让开!”
打着灵幡的人点头陪着不是,示意队伍靠边儿,把路让出来。
风中的呜咽声更大了,棺材里有细微的刮擦声。杨绵看了看天色,又看看送陵的队伍和薄皮棺材,心想这位姑娘去世得有些不甘心啊!家属就这么匆忙抬去长眠地,就不怕发生点变故吗?
“少管闲事!”秦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得,冷冷地用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
“没想管。”她笑笑。她是个漏底的茶壶,有多少灵力心里清楚。不过,人家送殡的队伍走得好好的,碰上她就差点摔了棺呢?
她悄悄掐了个手势,“行神诀”在她口中悄无声息地呢喃,时间很短,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
棺木里果然再没动静了,就像是逝者受到安抚,重新归于平静了。
夹着雪沫的北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队伍继续向前移动了。
“你不是改吃科学这碗饭了吗?逞能!”秦虹自然也知道了她刚刚做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后面的小汽车从她们身边慢慢过去,车里的青年缓缓摇下车窗,看了看送葬的队伍,目光尖锐地在散乱的人群中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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