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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8


  秦家的司机已经在候着了,两人下台阶出来,正对面有几个年轻学生打扮的青年说说笑笑地进来,走在当中的一个脸色过分惨白了点儿,帽檐压得低,嘴唇红艳逼人,这人走路的姿态很僵硬,杨绵不自觉地就多看了两眼。

  对方朝她诡异地一咧嘴,她一愣神的功夫,腰上被他拐了一下。

  浑身跟过电一样,顺着脊柱到后脑都是麻酥酥的,全身的细胞都要烧着了,疼!等抬起头再想找,人已经散进聚祥和里头了。

  秦虹瞧见她不对劲,扶着她紧张地问:“怎么回事?仙人板板的,着了道了!”

  一个古怪的符篆贴在腰上,秦虹眉毛竖起来,气得七窍生烟。

  “真有活腻歪的,还有人敢在彭城杨家后人身上玩这种花样,你等着!”秦虹让家里的司机把杨绵先送回去,自己杀气腾腾地又进了聚祥和。

  师姐哦!你就不能先别忙着报仇吗?你先把我安顿好呀!

  杨绵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疼,眼前冒着小星星,尤其是后脑勺,抽搐着疼,这感觉就像当年三师兄调皮把她娘画的符咒贴在了她脑门上似得。

  小汽车走到吉斯费尔路,有学生正在□□示威,传单满地乱飞,场面有些混乱,巡捕和警察在街上戒严,汽车怎么都过不去了。

  杨绵靠在椅背上,轻轻揉着太阳穴,符篆太霸道,她现在看东西已经全乱了。街上走着的不再是人,而是飘啊飘的不知道什么怪物,有的像面皮一样薄薄的,有的像灯笼一样肿胀着,连司机都长出了鲶鱼的口须。

  “停停停这儿吧!我走回去。”杨绵用手遮着眼睛说。

  司机也挺为难,再往前也是过不去了的。

  “那您沿着六方胡同走到底,再转两下,就是扯枣胡同了。”

  “好!你不要下车!”她不想要一只鲶鱼头的人来帮她开车门啊!

  手忙脚乱地下了车,努力不看街上的“人”,杨绵贴着墙根走得很慢,鞋子掉了一只也浑然不知。

  她扶着墙一直朝前走。

  什么符咒这么霸道啊!从小到大她都没吃过这样的亏!往上数三代,她们杨家的女性,都是抓妖除邪祟的能手,她娘家的表亲也都是干这个的,家学渊源深厚!

  现在她不仅着了道,连害她的人是谁图什么都不清楚。

  杨绵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怎么说她也是彭城杨家的人,就是没落了,也是有厉害的救兵的。

  天气不好,卖年货的摊子却早早搭起来了,瓜子、冻梨、冻柿子的小贩当街叫卖,脂粉铺新扫了门楣,布料店里摆着洋纱绸料,出出入入的姑娘太太络绎不绝。

  杨绵在路口停下,揉了揉眼睛,到底该往哪儿边走呢?

  别看!那些影子似得飘来飘去的人,血盆大口什么的,都是假的啦!是眼睛的问题!

  那个一直瞅着她的一只眼,鲜红的舌头能分叉的,也是假的!

  只要穿过人群,转个弯儿,就到扯枣胡同了。不管杨绵怎么安慰自己,腿都不乐意迈过去。

  她正在一个卖棉靴子的摊铺旁转悠呢,听到身后有人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杨师叔?真的是你?”

  后面一个穿蓝色棉布长衫的青年快步走过来,一副很激动的表情说:“师叔!真得是您!刚刚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呢。这几年您的个子可没怎么长啊!”

  师叔?能管她叫师叔的人可不多。

  杨绵回过头,却只低头盯着马路牙子,怕又见到什么东西吓着自己。

  “师叔,您这是怎么了?我是齐颂啊!”青年诧异地看着杨绵光着踩在地上的那只细白的脚。

  嗯嗯!杨绵在心里点头,听声音她就知道青年应该是棉城大雍山韩家的那个齐颂,同样是捉妖除邪祟的世家,也是四大家族里面唯一恪守本职没转行的一家。

  五年前,她娘还在的时候,她还要向齐颂叫师兄,她娘失踪后,杨文柳继承家业,她在四大家族中的辈分也长了,年轻一辈见了她都要叫声师叔。

  大雍山韩家不是在山里挖人参做滋补品的公司吗?怎么跑到省城来了?说起来自从她们家败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后面嬉笑着的几个女孩跟上来,看了看杨绵,当中一个掩着嘴跟身边的人说:“樱师姐,快看快看,彭城杨家的姑娘,以前在山上作威作福的!哟哟!家里败落后竟然混成这幅样子了。”

  光着一只脚,毛绳披肩拖在地上,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脸色惨白,深情抑郁,连齐颂都同情地摇了摇头,暗暗心惊,原来杨师叔竟然混得这么落魄。

  那姑娘跟杨绵个子差不多,瘦高挑,蓝色的夹袄配着黑色撒花裙子,一条黑油油的辫子。

  她像是打量对头一样,挑剔地上上下下将杨绵看了一遍,有些自傲地说:“她就是彭城杨家的闺女?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这句话杨绵听得很清楚,她眼神里顿时有了光彩,挺起胸侧着脸挺认真地问:“不错,就是我!容我问一句,是谁夸我长得好看了?”

  姑娘白了她一眼,撇撇嘴说:“彭城杨家的人短视又没胸襟,你娘还在的时候什么都藏着掖着,生怕聂师兄学去看家本领。幸亏他早早投了我们韩家,三年前辟谷就已经精进到第七重了。连我爷爷都夸他资质奇特,放在你们家耽搁几年真是可惜了。”

  杨绵闻言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聂师兄啊!杨绵想,这五年几乎想不起他,可是近来,总是有人不断地提起他。脑子里浮现起聂云台那双带着凉意的眼睛,想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后槽牙就开始疼了。他怎么就那么讨厌她呢!

  聂云台是彭城杨家的弟子中资质最好的一个,也是最有野心最有城府的一个。杨家出事的半个月,他就叛出本门,改投大雍山韩家去了,据说非常得韩家老爷子的重视,要招他做女婿呢。

  对他的感觉真是挺复杂,杨绵心里真是又酸又涩,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改投韩家,看来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从没打算什么患难与共。

  她也没立场指责聂云台,谁不自私?不为自己打算呢?何况他资质那么好,一心想着出人头地,难道为了破落的杨家,放弃他的前程?

  “师妹,你少说两句吧!”齐颂以为戳到杨绵的痛处,忍不住说:“杨师叔,您这是要去哪儿?我送您吧!”

  抬手压住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头发,杨绵冲着他施了个平辈礼:“不劳烦了,转过弯我就到家了。几年不见,你倒是胖了很多啊!”

  静默。几个男女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理解眼前的情形。

  杨绵脚上穿了一只鞋,光着一只脚,站在路边的邮筒旁,很有礼貌地朝邮筒施着礼,垂着眼睛跟邮筒说话,夸它胖了挺多。

  叫齐颂的青年蹙着眉走上前,在她身后拱了拱手说:“杨师叔,我在这儿呢。”

  杨绵这才意识弄错了,一转头,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看到却是一只穿着长衫挥舞着巨大触手的怪物,嘴里发出了她师侄的声音。杨绵低呼一声,慌忙退了两步低下头。

  “师叔,您这是……您的鞋呢?”他这杨师叔精神似乎不大好,她一只脚踩在雪里似乎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先不要管鞋了,现在,都谁跟你在一起呢?”杨绵脚趾头在雪地上动了动,她都没顾得上鞋。

  齐颂将身后的几个师妹介绍了一下,她点了点头,聂云台没跟着他们就好,自己这幅狼狈样子说什么都不能被那个负心人看到!

  “师叔,您不是去留洋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齐颂惊奇地问。

  “留洋?没有,我哥在省城帮我谋了个差事。”家里出事后,杨文柳确实想送她去留洋,那时候家里还有些钱,她自己要留下来的。

  “这样啊!杨大哥说您留洋去了,当初聂师兄他……”

  “咳咳!”旁边一个女弟子咳嗽了两声。齐颂似乎意识到失言,忙打住问:“师叔,您这是怎么了?”

  杨绵想了想,被人暗算中了对方符咒这种事儿最好别说了,会让大雍山的人看笑话。

  “你身上带了忘忧丹了吗?”

  “忘忧丹没有,倒是拿了红丹。”

  “好好,红丹也行,给我两颗。”他们这个门派扎根在山里,依山河之气修炼,炼制的丹药补品都是上品,吃两颗试试能不能破了这倒霉的符咒。

  齐颂将红丹放在杨绵手心里,她摸了摸,这不是胶囊吗?大雍山的业务也蛮与时俱进的嘛,听说他们还跟洋人做生意,这胶囊应该就是为了迎合洋客户吧!

  她把药吞下去,就听到旁边一个女声说:“哎!这药可不是白送你的,五百大洋一颗!你知道省城里的老爷们费尽心思都求不到呢,这是我们专门带给聂师兄的!”

  吃下去,杨绵觉得后脑勺冰冻的地方似乎融化了,人也模模糊糊有了人形。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一身狼狈穿着,怪不得觉得一只脚这么冷。她把没穿鞋的脚踩在穿鞋的那只上面,把身上的披肩裹了裹,反正人也丢了,总不能继续挨冻啊!

  “齐颂,你们怎么下山了?不是说雇了个人帮你们打理省城的生意吗?”杨绵冻得嘴唇发紫,可她刚刚毕竟吃了人家两颗红丹,总不能扭头就走吧。

  这年头,真正能飞升的毕竟是少数,修真世家的人也入世,要吃饭啊。

  “您还不知道吗?省城……”

  这时候从后面跟上来一个穿浅口布鞋留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恨恨地冲着齐颂说:“跟她啰嗦什么!要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几个年轻人一见了长辈,立刻灰溜溜地打算离开。

  齐颂悄悄地用口型跟她说了句:“省城里有邪祟。”说完没敢再停留,去追赶走到前面的师妹们了。

  邪祟啊!韩家的二师父都下山了,看来是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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