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霍尔小姐？”不知为何，佩妮感觉这个姓氏十分熟悉。
“对，霍尔小姐”玛丽修女犹豫了一下，将佩妮拉到一旁说道，“听闻这位霍尔小姐患有一种头痛病，已经很多年了，每年都会复发。霍尔伯爵大人请遍名医和魔法疗愈师，但都没能治愈霍尔小姐的病。”
闻言，佩妮的神色突然低沉了几分。
当初她之所以学习疗愈魔法，正是为了缓解女公爵的头痛病。当时因为治疗颇具成效，她还为自己能给那位大人做一点事而开心不已，但后来
佩妮马上止住了自己发散的念头。
不要回忆痛苦，不要品尝痛苦，是她一贯的生活准则。
玛丽修女没有注意到佩妮的神色变化，她继续说：“虽说不该私下议论未婚的小姐，但大概因为久病缠身，听闻霍尔小姐的性情有些乖戾，极易动怒，尤其讨厌魔法。你若愿意去进行疗愈，一定要注意不要冒犯到霍尔小姐。”
对于治疗头痛病，佩妮其实有几分把握，但此时听说霍尔小姐性情乖戾，她顿时心生犹豫，心想，若是稍有差池而被伯爵大人降罪，岂非吃力不讨好？既然那么多名医和魔法师无能为力，她才不想再去凑这个热闹。
但不等佩妮推拒，一旁的男仆便道：“佩妮小姐，子爵大人已向霍尔伯爵介绍了您的能力和善心，此时正在伯爵大人的府邸等待着您。”
言下之意，佩妮若是不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毫无选择权的佩妮只能服从安排。
在救济院劳作了一整天，她的修女服早已污秽不堪，为避免冒犯到那位阴晴不定的大小姐，佩妮只得换上她醒过来时所穿的那套裙子，赶往伯爵大人的府邸。
二十年前的许多事都与佩妮的认知有所出入，譬如亚当子爵派来的四轮马车，依她的眼光来看，便不够美观大气；又譬如伯爵大人府邸的仆人们的装扮，也十分过时。
但这点小小的瑕疵完全不影响她的兴致，要知道从醒来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被关在救济院里，所见的只有吃糠咽菜还要感谢天神的修女和各色穷酸的劳工。因此，佩妮一路上都在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据子爵的男仆介绍，霍尔伯爵同样有着自己的广袤庄园，在威格郡。但因为女儿的头痛病，伯爵便带女儿到韦德城中来寻求名医，入住了上城的宅邸。
伯爵大人的宅邸光是前厅便安排了六名仆人，仆人们一路引着佩妮到了会客厅中，亚当子爵和霍尔伯爵正等在那里。
到达伯爵的宅邸后，佩妮便一转之前的兴奋，一路都谨遵本分地微微垂着头，既没有因周围的富丽堂皇而惶恐不安，也没有轻佻浅薄地左顾右盼。走到伯爵的面前，她端庄地行了一个礼，向伯爵与子爵问了好。
“看吧，大人，我向您保证过，佩妮小姐绝对是一位可靠的疗愈修女。”子爵说着，对佩妮笑了笑。
伯爵大人的眼睛落在佩妮的身上，如鹰隼一般，闪烁着精明老道的光芒。
他打量了一下佩妮，笑道：“我自然相信你的推荐，亚当。那么佩妮小姐，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职责所在，我也不再赘述。只有一点，我的女儿性情乖僻，如有冒犯，还请你不要介怀。”
佩妮温文有礼地与伯爵大人客套了几句，一行人便步入正题，伯爵大人带着佩妮移步到了霍尔小姐的闺房。
在佩妮看来，霍尔小姐的闺房陈设实在是华丽得过了头，刚走进那间房间，漫天遍地的镀金家具和繁杂装饰便倏得撞进客人的眼里，密密匝匝，不分先后。就像没有分寸的鲜花，肆意生长，看得人想给它来上一刀。
大概是怕穿堂风加重头痛，卧室里的窗户全都紧紧闭着，室内熏了一种甜腻的香，香得直窜脑仁。
房间深处传出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都是一群盗名欺世的骗子！我看亚当先生推荐的那个什么修女肯定也是徒有虚名，要是有真材实料，怎么可能会在救济院里——”
正在给佩妮引路的贴身女仆有些尴尬地对佩妮说：“还请您不要介意，小姐因为头痛，心情不太好。”
佩妮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若是当真能治好伯爵小姐，想必不用靠亚当子爵，她也能顺利脱离救济院。有了这种觉悟，被抱怨两句实在只是小事一桩。
穿过重重叠叠的红天鹅绒长帘，佩妮终于走到了霍尔小姐的床前。
“小姐，佩妮修女到了。”
年方十四的霍尔小姐娇小可人，整个人陷进厚厚的鸭绒床褥里，此时她正在与自己的另一名贴身女仆抱怨着，闻言，她转回头，愤愤不满地看向佩妮。
霍尔小姐美丽得不似凡人——她有着一头银灰色长卷发，下巴虽然很尖，脸颊却婴儿般的圆润，同样是银灰色的眼眸让她看起来宛如精灵一般纤细柔弱。但在看到佩妮后，她突然瞪大了双眼，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而佩妮同样只看了霍尔小姐一眼，霎时如遭雷击，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惶恐瞬间压上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她踉跄了一步，差点跪倒在地。
这张脸、这双银灰色的眼眸，她已经看过无数次——
含笑的、漠然的、温柔的、冷酷的
那头银色长发，她曾经偷偷拾起一缕，满心欢喜与甜蜜地在脸颊上摩挲，也曾经痛苦怨恨地想要去抓挠
临死之际听到的那个怨毒的声音骤然回响在佩妮的耳畔：“你以为她是喜欢你，是不是？你也配？！你不过就是一个最低贱的木偶而已，被她一刀一刀地雕刻成那个贱人的样子，一举一动都只是最拙劣的模仿。可笑至极”
霍尔小姐是了，女公爵海伦·霍尔，她怎么会忘了！
“佩妮小姐，佩妮小姐？”见佩妮突然神色大变，女仆连忙想去扶她，床上的霍尔小姐也回过神来，她茫然无措地看着满脸痛苦的佩妮，想要伸手去拉佩妮。孰料她刚伸出手，佩妮猛地一惊，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女仆，仓皇而逃。
“佩妮小姐？”
佩妮看到后客厅里的伯爵和子爵都惊讶地站了起来，但她还是不顾一切狂奔而去，埋头一阵乱跑，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跑到了一片水池边。
佩妮只觉眼前昏花一片，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一把抱住了脑袋。
她从未想到自己都回到了二十年前，竟还会遇到女公爵！
自从死后又复活，整整三周她都在尝试着释怀，试着忘记曾经的种种过往，试着说服自己在陌生的世界坚强地活下去。但仅仅只是看到那个人一眼，仅仅只是接触到那个人的一个眼神，她心中那堵筑起的高墙瞬间坍塌，临死时的怨恨和痛苦如决堤之海，呼啸着将她淹没。
满目尘沙，那个人骑在马上，穿一身银色盔甲，那么干净，那么体面，仿佛连狂风都舍不得吹到她。
那个人对在污浊里滚过半生的她伸出手，带她回家，给她起名，教她读书学画难道她可以欺骗自己，说自己从未心动过吗？
可也是那个人，逼她变成另一个人，雪天的冰窖，炎夏的衣柜，都是她的刑罚她何止是恨她。
难道重来一世，还要和她扯上关系吗？
“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佩妮颤抖着站起身，摩挲着想要离开，但刚一转身，她就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是亚当子爵。
“佩妮小姐，你没事吧？你怎么了，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霍尔小姐说了什么吗？”
佩妮只是颤抖着重复：“我要走、我要走”
“佩妮小姐？佩妮！”亚当子爵箍着佩妮的肩膀，猛地晃了她两下，“你清醒一点！”
“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认识霍尔小姐？”亚当子爵盯着佩妮的眼睛，严肃地问她。
佩妮摇着头说：“我恨她，我恨她——”
“你恨她！”一道光倏得点亮了亚当狭长的眼睛，他立马左右转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他马上半拖半扯地把佩妮拉到了一旁的凉亭之中。
“你恨她，你恨霍尔小姐，是不是？”亚当盯着佩妮，低声问。
佩妮已经渐渐缓过神来，她直觉这个话题不对劲，涣散的心神瞬间收紧，她坐直身体，想摆脱亚当的手，但亚当却死死箍着她。
“听好，我原本想用其他办法的，但既然你恨她，也省得我多费口舌。”亚当的眼睛里散发着狼一般的光芒，“我早看出来你是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姑娘，现在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能治好那个丫头——海伦·霍尔？是不是，说话或者点头，快点！”
佩妮点了点头。
亚当满意地说：“很好，现在你回去治好她，不，不要全部治好，那个词是什么？缓解、控制好她的病情，让她感觉自己好了，但又没完全好，让她把你留在身边！”
闻言，佩妮顿时皱起眉喊道：“不！我绝不要留下——”
亚当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小点声，佣人们正在找你呢！”他看着佩妮不满的眼神，突然勾唇一笑，低声道，“你可没有选择的权利，佩妮‘小姐’，我查过你的来历，整座韦德城根本没有哪位贵族家的小姐走失，所以依我看，你要么是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女，被扫地出门，要么，就是个高级妓女！”
佩妮心头一紧，猛地挣扎起来，但亚当死死地箍着她，让她动惮不得。
亚当还在继续说：“如果你不愿意按我说的办，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但在下不得不给您一点友善的劝告，救济院在下城，路上会经过好几个贫民聚集地。大半夜途径那种地方，发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佩妮停下了挣扎。
面对这种人，她知道柔弱和眼泪不会有任何作用，她现在只为自己曾试图引诱这个家伙而感到一丝反胃。
“知道了，放开我。”佩妮冷静地说。
闻言，亚当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好姑娘。”
佩妮立刻撇开了头。
这时，伯爵宅邸的仆人们已经找了过来，见凉亭里突然出现人影，马上围了上来。
“子爵大人！”
“您找到那位修女了吗？”
“哦小姐，你也在这里，伯爵大人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亚当拽了拽佩妮的裙子，佩妮不动神色地甩开他的手，对佣人们笑道：“很抱歉，刚才出了一些小小的差池，我的魔力紊乱了，怕伤及霍尔小姐和伯爵大人，我来不及解释便跑了出来。”
魔力紊乱是很常见的事情，见亚当大人也为这个说法作证，仆人们不疑有他，连忙将佩妮带回了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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