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佩妮先是陪着海伦在花园里坐到了午餐时间，饭后又跟着海伦去书房看了一下午的书——说是看书，不如说是佩妮看书，海伦看佩妮。
春日，阳光晴好。佩妮坐在宽大的玻璃窗边看着手里的书，海伦则坐在她斜前方的书桌前。据女仆说，霍尔伯爵要求海伦在今年学会长文写作和基础算术——由于海伦经常更换家庭教师，也不愿意去寄宿学校，她所受到的教育已经远远落后于同龄人了。
佩妮一边看书，一边听着海伦的动静。刚才的半个小时里，海伦一直在翻书、喝茶、动来动去，没有一刻在认真看着面前的作业本。
“你在看什么？”终于，海伦问出了声。
“我在看《彭德斯游记》，小姐。”佩妮说。
在她被杀死之前，她便一直在看这本游记小说，还有三分之一才看完。没想到霍尔伯爵的书房里竟然会收藏这样一本通俗小说，佩妮原本还在愁怎么打发海伦学习的这段时间，现在倒是不愁了。
只是距离佩妮死去已经过了几周，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书的内容，现在不得不从头开始看。
“这是一本什么书？”海伦又问。
佩妮转头看向海伦，只见海伦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由于她身形瘦小，细长的脚踝从蓬松的裙子里垂下来，脚尖勉强点到地面，晃晃悠悠。此刻她正伸长脖子想看看佩妮手里的书，见佩妮转过头来，她马上又坐了回去。
“这是一本讲述冒险故事的小说，小姐。”佩妮说，“据说这本书曾经一度被禁止出版，没想到伯爵大人的书房——”说到此，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一顿。
海伦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而是颇为自豪：“我爸爸博学广识，很多绅士都为他的藏书之丰而称赞不已。那么，”她看看佩妮，又问，“这本书好看吗？”
佩妮正在沉思，没有及时回应，海伦小姐顿时皱起了眉：“佩妮小姐？”
“噢，小姐，抱歉。”佩妮回过神来，“这本书描写的内容十分精彩，主人公的经历曲折离奇，险象环生——”
但显然海伦小姐对这个问题已经没兴趣了，她打断了佩妮的话：“是吗，原来我爸爸付钱给你，是为了让你坐在那边看那本曲折离奇、险象环生的书吗？”她的语气颇为不善。
佩妮顿时挑起了眉，心想：“刚才因为我询问是否需要指导功课而大发脾气的人，好像就是你吧小姐？”
自然，佩妮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口，她立马合上书走到海伦面前，弯腰道：“我依然谨记自己的职责，小姐。那么请问小姐有何吩咐？”说着，她的视线落到书桌前，看到海伦的作业本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海伦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马上按住了空白的作业本，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的上一位的老师，他没有将除法运算讲清楚便离职了。”
“那么，”佩妮感觉自己大概掌握了和这位大小姐沟通的语言艺术，十分礼貌地说，“请允许我为您讲解关于除法运算的内容，小姐。”
海伦马上把作业本丢到了一旁，拿过了一旁的教科书：“那你讲吧。”
由于只有一本教科书，佩妮坐到海伦身边，将书放在了两人之间，开始讲解。
白皙的手指在柔软的书页上慢慢划过，海伦的目光跟随着那指尖，不知何时，移动到了身旁人的脸上。窗外梧桐斑驳的树影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上轻轻晃动着，在光与影的交织下，那双翠绿的眼眸有如一片蓊蓊郁郁的密林，在风中摇曳出深深浅浅的碧涛。几缕调皮的黑发挣脱了发圈的束缚，顺着那光洁的脖颈落在洁白的裙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讲完一段，佩妮问道：“小姐，关于这一段，您理解了吗？”见海伦没有回应，她便抬眼看了过去，却见身旁的少女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紧紧盯住桌前的课本：“理、理解了。”
但她藏住了视线，却没能藏住耳朵上的红晕，佩妮的视线在海伦身上扫了一下，便又落回了课本上：“那么，我继续讲这一段。”
“嗯。”海伦应了一声，视线继续追着佩妮的手指。
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仿佛将一切晦涩的知识都融化进了指尖下的阴影里，伴随着清澈的声音，水一般流进了海伦懵懂的心田。
讲解完除法运算，佩妮便让海伦继续完成上一位家庭教师留下的题目，她自己则坐回之前的座位上。
她瞥一眼海伦，确认大小姐正沉浸在数字的海洋里，便又拿起了面前的书，但不是为了阅读。
刚才在给海伦介绍这本《彭德斯游记》时，她说此书“曾经一度被禁止出版”，这话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话是二十年后的女公爵府上的男仆告诉她的，那个男仆奉她的要求去找有趣的书，在带回此书后，那个男仆告诉她，这书在十几年前曾被禁止印刷出版过，因为
佩妮撑着额头，回忆着男仆所说的话：“因为这本书曾经特别畅销，风靡全国，就被当时的叛党用来充当密码书，以此传递信息。十来年前这件事被曝光后，国王就下令禁止再出版这本书，所有已经出版的书也都被回收烧毁，私藏本书的人也都一律视为叛党。佩妮小姐，这书本身的经历，可跟书里的主角儿一样有意思呢！”
佩妮翻开书的扉页，发现这本书是初次印刷的版本，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
她想，既然伯爵敢堂而皇之地把这本书放在书房里，那么或许只是将它当做一本藏书而已，那些叛党的事应该也还没有暴露——她可不希望因为伯爵是什么革命党而波及到她，何况男仆说烧书的事是“十来年前”发生的，那么距离现在应该也还有几年，就算伯爵真的是革命党，想来到时候她也早就离开了。
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确信自己是安全的后，佩妮才放下心来，继续看起了精彩的故事。
两人一直在书房待到晚饭时间，餐厅里，佩妮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想，她可算是理解了海伦为何对父亲的离去有那么大的反应——因为海伦的生活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
由于海伦还没有到十五岁，并且伯爵府上也没有一位可以主持大局的女主人，因此海伦没办法举办哪怕一场仅限于小姐之间的聚会，整天的活动不是在花园里闲逛，便是在书房里学习。虽然有那么多的仆人，有那么美丽的花园，但整座伯爵宅邸里一片死寂，连一点音乐声都听不到。
佩妮原本还有些摸不准海伦的想法，但经过了这无聊沉闷的一天，她大概能理解了：海伦没有母亲，也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又时常不在家，她的生活里所能接触到的除了一群低着头的仆人，便只有她自己了。
佩妮心想，如果换做是她在这种沉寂无聊的生活里，别说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谈话的人，就算只是出现一条狗，她也会多亲近亲近的。
用过晚饭后，眼看还有两三个小时才能上床睡觉，佩妮已经看烦了书，实在无聊得不行，见海伦也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佩妮便忍不住提议道：“小姐，您想玩会儿游戏吗？”
此刻两人正坐在客厅里喝茶，闻言，海伦从茶杯后面瞥佩妮一眼，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说什么游戏？如果这个游戏富有意趣并且高雅得体的话，我便愿意玩。否则，还不如多看书呢。”
佩妮原本想打打牌，见海伦这么说，她便道：“既然小姐只愿意进行高雅的娱乐活动，那么或许只有弹琴或者看书符合您的要求了。那么小姐愿意的话，便请去弹琴吧。”
“那你呢？”海伦问。
“我么，更想去做一些不那么高雅的游戏。”说着，佩妮便对门口的女仆招了招手，女仆连忙过来，佩妮低声对她说了什么。
海伦小姐坐直身子想偷听，但什么也没听到。女仆奉命离开了客厅，海伦见佩妮瞥了自己一眼，马上扭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不一会儿，女仆又回来了，对佩妮道：“很抱歉，佩妮小姐，府上没有您要的东西。”
佩妮见她空手而归，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那么，请给我拿一些博莱尔纸，就是一种比较硬的纸张，我看到书房有，然后再给我拿一些彩笔和一把剪刀，谢谢。”
女仆奉命去了。
海伦忍不住道：“你要干什么？”
“噢，我是打算——”佩妮突然一顿，想了想又说，“哎，海伦小姐还是不知道为好。”
海伦正等着她说呢，闻言顿时皱起了眉毛，但想想刚才的话，她便把追问憋了回去。
等女仆拿着东西回到客厅里，海伦的茶已经喝完了，但她也不走，就坐在沙发上看佩妮要干什么。只见佩妮先是将硬纸叠起来，然后裁成大小一致的长方形，如此重复，一共裁出了54张。
见状，海伦马上道：“我知道了，你是要做纸牌！”
“小姐明察。”佩妮一边慢悠悠地剪纸牌，一边说。
海伦又说：“打牌是仆人们才玩的游戏。”
“是的，小姐。”佩妮将剪好的卡片归拢，放到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她则坐到矮凳上，拿起画笔。
海伦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的动作。
佩妮正要落笔，但又顿住，抬头看着海伦：“小姐，高雅的钢琴在那儿呢。”她用画笔指了指客厅一角的钢琴。
海伦看看钢琴，又看看佩妮手里的画笔，终于垂下了头，嘟嘟囔囔道：“我不要弹钢琴。”
“那小姐要和我一起玩牌吗？”
海伦噘着嘴说：“你的牌还没做好呢。”
“那小姐想和我一起做吗？”
海伦还是噘着嘴：“我不会画画。”
佩妮轻笑了一声，将几张纸放到了海伦面前的桌上：“那么希望我能有这个荣幸，为小姐示范怎么画画。”
“好吧，”见佩妮的态度很谦和，海伦便又扬起了下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说完，她马上也起身坐到了矮凳上，拿起纸张问佩妮：“要怎么画？”
佩妮看着海伦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兴致，不由声音都放清了一些：“首先，我们要确定卡面上的图案和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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