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怀中白绫

今夜虽是正月十四，可月亮却是与正月十五的一般圆。在那幽蓝的天外，这月儿发着淡淡的白光，瞧着这人世间。

        和她一样瞧着姑苏城的，还有这云飞客栈屋顶上的黑衣人。他身着黑衣，就连蒙着的面纱，也是黑色的。他似乎是天生的夜行人，在姑苏城内连着的屋顶上翻飞跳跃，飞跃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这黑衣人在屋顶上翻飞，并不是表现自己轻功，他的动作，除了夜月和夜鹰外，只怕没人看见。他在屋顶上听到的言语，也许比阿失还要多，他甚至还往阿失住的客房，瞧上了几眼。

        天边才泛着鱼肚白，姑苏城内就渐有吆喝人行了。

        和往日一样，云飞客栈的伙计照例将一天的吃食，送到里间的一个上房。这房里住着一个怪人，足不出户、蒙面隐身，也不说话只在房内低头饮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壶接着一壶。

        元宵佳节，姑苏城内一派热闹，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灯笼。因为元宵的节日乐趣，都在晚上。只不过，这些灯有的华丽、有的简陋。一盏灯，便是一家人。阿失很早也就醒了，穿好衣服下楼来叫东西吃。

        阿失刚一下楼吃了一惊。因为楼下已然坐满了武林人士。坐在正当中的便是两位僧人，其中一个僧人甚是面善、另一个却显得凶。边上那张桌子，坐着的便是那郑师兄三人，还多了一位白眉刀客，带着一柄嵌有两个金环的大刀。认得认得，这位白眉刀客早前来过姑苏。正是他和那姓程的乌鞘剑客说着今天的事，不然阿失哪里知道今日的聚会。阿失瞧着旁边，赫然坐着的不是那乌鞘剑客是谁？他一桌也带着三个人，看起来是那乌鞘的徒弟。

        果然，阿失还找到了那两个斗笠，那瘦的叫那胖的师兄，只见他们手不离剑，阿失想，也不知他们师傅教的“绿柳剑法”是什么。看来他们的师傅还没有到，两人默不作声。

        来的人真不少，那角落里还坐着三个大汉，只不过三人都没了手臂。阿失看着那三人面熟，却有点想不起来。

        只听那白眉刀客叫了声：“有光。”便示意他去看看。

        这话正是对那郑师兄说的，原来他叫郑有光。此时，阿失想起来了，这三人便是公子在汉水边教训的那三个五湖帮的汉子，他们今天来不知为何。

        那郑有光提刀走向拐角五湖三水怪的桌子，先施一礼，道：“久仰五湖三侠威名，不知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那三怪却没有理他，继续吃酒。

        郑有光只好再说一句话：“在下花刀门首席大弟子郑有光。”

        这时，三怪中的一位捏碎了酒杯，道：“吃个酒也不安身！”

        郑有光正要抽刀发作，白眉刀客道：“有光，莫扰他人吃酒。”

        郑有光便悻悻回桌。白眉刀客道：“这三人早年被沈秋风所伤，我们且不作声。”说着就走到乌鞘剑客的边上，含笑轻声道：“程师兄，我门今日之事，还盼你指教一二。”

        那乌鞘剑客淡淡点头，还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原来这乌鞘剑客便是乌山堂的掌门程仲昆，他早已和这花刀门的白眉刀客王从祖商量好，出一臂之力，帮助王从祖，从那刘盛花手中夺得掌门之位。两人话中有话，都不多言。

        这时，客栈进来了一位高贵妇人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只见那妇人面容贵丽，又见她走路脚下生风，一看便知是武功极高之人。和她随行的女孩蹙眉不展、眼中带着几分忧郁不乐。

        这时，那善面僧人先站了起来，朝这贵妇人道：“叶掌门有礼了。”

        那千叶派的两个斗笠也连忙站起来，齐声道：“师傅、师妹。”

        那微胖的师兄眼睛一看这小师妹，便是陷进去一般，移不开目光。那师妹只装不见，仍是黛山难舒、目含愁绪，想着自己的事。

        那妇人便是这千叶派的掌门叶碧双，那小师妹就是她的独生女儿，名唤叶紫。叶碧双向那面善僧人还以一礼，道：“少林乃武林北斗，不想今日之会，能引得天峙大师亲自前来。天渊方丈好么？”

        那面善僧人便是少林寺“临渊峙亭”四大高僧中的第三号人物天峙大师，天峙大师道：“为除孤星教余孽，本是少林份内之事，何足道哉。天渊师兄常说，武林女中第一豪杰，当属叶掌门无愧。”

        叶碧双摇头不语，向那凶面僧人略以示意，便不理众人、径直找桌子坐下。

        虽然武林人士高朋满座，可阿失却是在店内穿梭如常，也没有人注意他这个脏兮兮的孩子。阿失填饱了肚子，便先出门，来到了姑苏城内的河边，他弯下腰去，找了一块朝南的土洞，从怀中掏出那野将军，放了进去。嘴中还说：“我家公子今日要出现了，我要随公子去，不能带着你了，你在此好好冬眠，春天就要到了！”说完还点头笑笑。

        这时一回头，发现那飞云客栈的些武林人士，也都来到了河边，像是在等人。不一会，另两路人马也赶了过来。为首的是三人：一位老者、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老者是号称“江湖第一剑”的天龙剑派掌门冯曲，那中年人便是人称“落指如风”的江南连环坞把子李卧舟，这姑苏城便是在他江南连环坞的范围内。

        那乞丐模样的，便是丐帮帮主史千阶。这三人雄踞江南，武林中的大事没有他们不参与的，天峙大师一看三人，微笑点头。

        而那千叶派的叶碧双却有些隐隐不快，只朝李卧舟点头示意了一下，那叶紫的脸色更是有些苍白，眼中已经有泪珠在打转了。叶紫的心事，叶碧双十分了然，女儿跟着自己来到姑苏，为的只是要见上那“白绫公子”沈秋风一面。而诸位武林泰山北斗却都是来除沈秋风，教女儿如何不心急？她也曾千百次地告诫女儿，那沈秋风做不得任何念想。叶紫虽十多年未见沈秋风，可是儿时已经是芳心自许。

        只见那白眉刀客王从祖朝各位一拱手，道：“各位有礼，今日之约，乃是为我掌门师兄刘盛花与那孤星教余孽的私事，各位武林同道，前来应对那孤星教余孽沈秋风，自是武林正派除魔之道。从祖在此只代掌门师兄有一事相求。”

        众人皆说：“请讲。”

        王从祖接着道：“我掌门师兄与那沈秋风约好，他们了断往事之时任何人不得干预，在下只盼，今日我掌门师兄和沈秋风动手之时，诸位只旁观，连我们花刀门，也不会助一刀一剑。不枉我师兄的江湖薄名。待事情了结之后，再杀余孽不迟。”

        天峙大师接话道：“从祖施主所言甚是。本来我等前来为难他沈秋风，实乃不武。无奈孤星教余孽，不除将遗祸武林无穷。想必诸位也记得，十五年前秋桃涧一役，孤星教是如何。老衲今日想来依然心栗难安。而况当时那余孽得以逃脱之后，如今他的白绫剑气和十五路秋风剑，威力极大，如不联手，难保万无一失。可花刀门刘掌门与沈秋风本有私事纠葛，我等不插手便是，待事了结再说。”

        叶碧双仍旧是低眉不语，那叶紫早要说话，却被她娘愠住，也只得沉默。

        听到这，阿失已是浑身发抖。泪水滴到了眼前的河里。他不明白，为何这些所谓的江湖豪杰、武林泰斗，要除公子而后快？这般联手对付为难，还说得如此头头是道。

        只听那丐帮帮主史千阶说：“还了却什么私事，我们直接一起上。”

        那白眉刀客王从祖一听史千阶所言，就急了，因为众人一施援手，他那师兄刘盛花就不会有甚损伤，那他的夺位大计也就只得泡汤了。于是他心想，宁可得罪史千阶，也不能让事这般发展。便说：“天峙大师都已点头同意、让敝门师兄先了往事，史帮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陷我师兄于不守信诺之地吗？”

        那史千阶本脾气暴躁，一听这话反唇相讥：“你这般要你师兄与那余孽单打独斗，难不成你希望你师兄落败，自己好捡个现成的掌门做不成？”

        史千阶这一席话，戳中了王从祖的心中盘算，王从祖白眉一竖、提起金环刀，说：“史帮主血口喷人的功夫确属上乘，不知拳脚功夫如何？”

        说话间，一刀袭来，大有力劈华山之势，刀锋带着呼呼风声、向史千阶面门扑来。史千阶随即提起打狗棒，一招“狗尾续貂”，在刀身上一指、撇开了这一刀。王从祖身怀数十年功力，只见史千阶一棒便化开自己招数，心中叹丐帮果然名不虚传。但心头却不惊慌，又是一招“白刃破月”，攻史千阶的中路，史千阶不慌不忙、一跃而起，打狗棒朝地、人便倒立在空中，这招便是打狗棒中最奇特的招数“狗不理”，顿时刀与棒绞在一起，飞光溅火。此时一个人影跃至两人中间，那影一手握住打狗棒，一手握住刀背，一声“起”，隔开两人，顺势左右一推，正是少林般若金刚掌的手法。王从祖和史千阶都向后退了三步。跃进来的正是天峙大师，这一手功夫虽在一瞬，却让王、史二人心悦诚服。史千阶也不再有异议。这时，只见那叶碧双和叶紫的脸色更难看了。

        阿失远远地瞧着这些高手过招，竟看得痴了，平日间王树教他的那些拳脚，在这些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这让他更为公子担心。正值担心间，只见一群小孩朝河边冲来，总有十几人。阿失定睛一看，那走在前头的不是和他斗蟋蟀输了的赵哈儿是谁？只见赵哈儿朝他走来。阿失见这些武林人士就在边近，慌忙摇手，让赵哈儿等走远些。谁知赵哈儿反而走得更快，大吵大嚷间就走到了阿失身边。天峙大师一群人见此情景，也朝这边瞧着。

        那赵哈儿朝阿失大声说道：“你那蟋蟀呢？”

        阿失说：“昨晚不是被黑寡妇咬死了吗？”

        赵哈儿一听阿失说反话，便要发作，手一挥，说：“给我先打一顿再说。”

        十几个小孩上来就打阿失，阿失挥手格挡众拳、起腿便踢倒一个小孩，回身又推倒一个。这几下都是王树教的功夫，阿失用得恰到好处。

        “这孩子倒是会一些衙门拳脚。”说话的正是那“风雨指”李卧舟，他身居江南，懂得府衙的练兵之道。

        可双拳难敌四手，阿失很快就被打倒了，眼角也被打得眦裂。眼见如此，那些江湖好汉却没有一个前来帮忙，倒是那叶紫对阿失心有同情，很为阿失着急。

        这赵哈儿平日里仗着家里有钱，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他哪管你是江湖人士还是河塘人士，他一心只想得到那只野将军。于是对身边的小孩们说：“搜他。”

        那野将军早被阿失放了，怎么搜得出来。几个小孩推推拉拉，那叶紫再也看不下去了，便说了声“住手”，要上前帮忙、却瞬间停住了。不只是叶紫，还有她的妈妈，还有那一招化解两人的天峙，还有那些七帮八帮的掌门、帮主。此时，他们的眼睛个个聚集在阿失的身上。因为赵哈儿带来的小孩们，在搜阿失的时候，从他怀里拉出了一段白绫。小孩们看这段白绫没有什么特别，可在这些武林人士的眼中，就大大不同了。

        各位武林人士面面相觑，那和天峙大师随行的长相凶恶的僧人便走到了阿失的身边。小孩们见这阵势便停手了，有的已经躲开了，却只有赵哈儿不怕，站在那傻看着。

        那僧人上来盯着阿失，恶狠狠地说：“这白绫是谁给你的？”

        阿失却没直接回答，只道：“出家人不能吓唬小孩。”

        天峙大师叫回那僧人，自己走上来，和颜悦色地说：“小施主，刚才是我那天石师弟，长相恶，你别介意，我们只想问，这白绫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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