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林福音生活的这个小镇叫霞光小镇，她上的中学叫霞光中学，而通往村里的那座叫霞光大桥。
虽然它并不大，还很旧，却是连接小镇和村子唯一的枢纽。它的底下，就是又宽又长的河流，福音分不清那到底是河还是江，据说，最后统统会汇入长江，流入大海。
前两年桥面被铺上了沥青，车子开着格外得顺畅稳当。
管菲菲说这些话的时候，福音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她说，那座山的背面紧邻着大片大片的农田，而背面就是管菲菲爷爷的老家，庄阳村。
管菲菲蹲下来，假装粗糙的水泥地就是一张地图版面，她的食指划出一条曲折的路线，并说：“我们可以走一条田埂小径，直接去山里。如果你愿意，这会是一场刺激的冒险。”
福音的表情已经写满了愿意，管菲菲却知道她不回答的原因，她拍拍她的肩：“如果想念他，就去见他一眼，他不一定要知道你的存在。”
管菲菲说的有道理，虽然莫长青下了死令，让她再也不要来，但她可以悄悄地去看莫长青一眼，一眼就够了，福音只想见见他。
下定决心，俩人便开始计划，管菲菲提议：“周末去如何？”
福音仍有疑虑：“六年级的时候，他只允许我周二周三去。”
“你们还约定了这个吗？”管菲菲想了想，“或许是他其他日子比较忙，腾不出时间，那正好，你也不会被发现。”
福音点点头。
晚上，她坐在书桌前，却没有心思做题，脑袋里盘旋的都是她和管菲菲的周末计划。
福音拿起桌上的圆镜，仔细看了看自己。
不知道莫长青还认不认得她？福音捋了捋刘海，镜子里面的女孩眨着茫然无措的大眼睛，皮肤比小时候白了不少，隐约透露出脸上姣好的骨相，还有她标志的小雀斑。
福音转念一想，这次去不能让莫长青发现自己，想这个问题也是徒劳。
她开始想，不知道莫长青有没有变化，他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吗，他应该是从前那个样子吧。好像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变化过。
福音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压抑了那么久的想念，似乎非得今晚统统想完不可。
她已经完全能明白，想念是多么难熬的事。
周末，两人换上长袖长裤，戴上帽子，带上手电，俨然一副登山的模样，向庄阳村金出发。
福音从来没有走到过桥对面，管菲菲导游似的带领着她前进，顺道给她讲解这附近的建筑。
“逆时针方向四十五度角的位置，那里是茶山。”
管菲菲伸手指了指，“我以前去体验过，非常累，但也算是一次不错的经历。”
福音点点头，但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茶山上。
管菲菲牵着她走在漫长的大道上，大约步行了十来分钟，她在一条通往乡间的黄泥路前驻足了，她抬头往前看，福音跟着往前看，前面错落散布着一些泥墙瓦房，看上去是很久的房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住，周围是一片绿油油的水稻田。
“我爷爷的家在上面一点。”
福音跟着管菲菲沿着黄泥路往上走，沿途经过那些破旧的老房子，她看到一个老得不成样子的爷爷拄着拐杖坐在门口晒太阳。
老爷爷的脸像脱水枯萎的水果皮，找不到一处坦平的地方，他瞧见福音二人，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巴，用方言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福音的注意力被瓜分，脚步自然慢下来，她盯着老人家，老人家冲她们摆手，嘴里噫噫呜呜的。
管菲菲初中才转学过来，听不懂太多方言，但福音听得懂。
那老人在说：“别去哟，别去哟，会死人的。”
管菲菲重新牵起她：“走吧，太晚去的话等会儿迷路就不好了。”
为了防止迷路，管菲菲特地在包里带了她老爸的指南针，匕首，无数根彩带，以及她的智能手表，万一出什么事，也不至于太恐慌。
两人来到一处进山的入口，是崎岖蜿蜒的斜坡，管菲菲解释：“应该是早年上山砍柴的人留下来的，我们上去吧，小心一点。”
福音二人成功进入山中，迎面的也是一条扭曲的黄泥道，福音却十分熟悉，这个山里按理说应该是有人居住，单只有长青的话，不至于那么多年道路还没被野草封闭。
管菲菲往俩人身上喷洒了驱虫水，她掏出一根彩带系在一旁的松树上，“你还记得路线吗，这里大概是离河岸处最近的地方了。”
福音不认识周围的路，只好冒险地说：“没走过这里，只能试试了。”
她记得莫长青家的房子建在地势比较低的地方，第一次去的时候还害她摔了一跤。因此，福音拉着管菲菲，俩人试图往低处走。
索性是在上午，光线十分充足，林里道路还算开阔，正值秋日，周围的植物呈现出一副萎靡不振的状态，因此她们没有被什么植被阻拦划伤，也没遇到什么奇珍异兽。
福音有些焦灼，偌大的山林里，她实在找不到莫长青的住所。
就在她决定先带着管菲菲离开，从长计议时，管菲菲却惊喜地开口：“是不是那个？”
福音顺着她的指引望去，隐约看见了一个塔顶。
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骤然激起一片，“我们去看看。”
她们来到了城堡的后方位置，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建筑。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玩意，怎么会在这山上？像是西式的教堂，看上去很破旧，应该是以前战争的时候某个老外遗留下来的。”
管菲菲睁大眼睛，感叹连连。
“我记得附近有条小路。”
福音的肌肉记忆被唤醒，她带着管菲菲顺坡而下，终于找到了小时候的那条路，虽然已经是杂草遍布，却依然阻挡不了她前进的热情。
“门被锁了，他不在家吗？”
管菲菲一路惊叹着来到铁门前，往里望去，里面的景观还不错，有树有花，看来的确有人居住。
就是这门被牢牢锁死了。
“菲菲，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福音借着管菲菲的肩膀爬上了围墙，管菲菲揉了揉酸软的胳膊，小声冲她说：“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一点，这可是私闯民宅，你等会儿怎么出来？”
“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福音扒着围墙一点点往下，最后成功跳到地上。
她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已经是隔了三年不曾再见。
福音对着铁门外面的管菲菲比了个ok的手势。
来到那扇木门，现在竟大大地敞开，福音犹豫再三，还是静悄悄地走了进去。
这么多年了，古堡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空旷寂寥，透着不合时宜的、滲骨的寒冷。
她尽可能放慢放轻脚步，降低自己在这个空间里的存在感，直到沿着阶梯一路走到阁楼，此刻的阁楼也容纳不下已经长高的福音，她只能弓着背，来到往日莫长青的房门前。
房门是敞开的，里面寂静无声。
福音探出半颗头，没在屋里看见莫长青的身影，他应该是刚走没多久。
屋内的陈设还是和以前一样，福音不知道莫长青去哪儿了。她走进屋子，处处透着熟悉感。
来到屋内仅有的梳妆台前，她发现上面叠放着几张纸。
福音拿起一看，白色的纸张被黑色水笔写满大大小小、歪七扭八的字，上面有“书”“桌子”“床”“天空”“鸟”等字样。
她睁大眼睛，纸面上更多的不是牙牙学语似的词汇，而是她的名字。
林福音。
福音。
她的名字沾满了三张纸，中间有写错的，写成“音福”的，也有把福字写成看不懂的甲骨文，但福音都认得出，这些都是她的名字。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激动，激动得想掉眼泪。
她要马上见到莫长青，现在、立刻。
福音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于是迅速地动身出门，那扇记忆里通往天台的小门，此刻半开着。
福音拿出手电筒，曾经被她踩出一个大洞的楼梯也被修好，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急切过。
三两步到达出口，出口也没有被掩盖，福音自然而然地走出来。
此刻的天台没有风，福音不敢扭头，她怕真的看到了莫长青，她会没出息地掉眼泪。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这么做了，福音往莫长青曾经种南瓜的地方望去，她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男人蹲在地上，捣鼓着面前的土地。
或许是她上来的声音有点大了，男人也察觉到什么，他站起来往后看，手里还拿着一枚小铁锹。
是莫长青。
她想了三年的莫长青。
他没有太大的变化，脸庞的轮廓看起来比从前显得更加成熟了，似乎也不再那么瘦弱。
“长青。”
天台没有风，可福音还是被迷了眼睛，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向莫长青跑去，中途被地上的花洒绊到，他依旧眼疾手快地搀住了她。
福音顺势抱住他，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矮矮小小的女孩了，至少现在，她不用挂在长青的脖子上，她可以真正地拥抱住莫长青。
她用尽全力搂抱住莫长青，她听到铁锹落地的声音。
福音感受到有一双厚实的手托住了她的身体，然后从托变成了和她一样紧实的环抱。
“莫长青，我好想你。”
福音的眼泪掉进他的发丛，浑身颤抖，抽泣不止。她用力地踮起脚，想要把莫长青的身体全部挤紧自己的怀里。
莫长青什么话也没有说，但福音却全部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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