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落花

　　应该是一见钟情。

　　南承安初见百里优时，便是这般想的。

　　当时，他奉父亲之名去往江南，参与蛮重要的盛会。

　　盛会重要不重要倒是不知，但甚是无聊。

　　一帮人聚在一起，谈谈这家姑娘出嫁没这家小伙子有没有中意的，说是盛会，无非是几个老年人坐在一起闲聊，顺便为自己后辈讨一门婚事。

　　拉红线，扯红媒，却不知为何扯到他身上了。

　　“我瞧贤侄你丰神俊朗，可有婚配了？”

　　答案当然是没有，可他若是说没有，指不定他就会被介绍给各种闺秀。

　　所以，他成功的把话题转移给了百里家。“我不急，倒是听说，小表妹已满十六，不知姑父您如何打算的？”代表百里出席的是百里琰。

　　他来江南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与百里家打声招呼。

　　百里琰是他姑姑南花容的夫君，按理说该喊他一声姑父，但两家因早年百里琰纳妾、他姑姑病死之事有些芥蒂，自此之后就没来往过。

　　可近些年来，百里势力渐渐扩大，日渐没落的落云堡需要百里家来帮衬。

　　他爹拉不下颜面，便教他来。

　　原本，他自以表哥名义，想来关心关心那位足不出户的小表妹，让他姑父对他有好感，却不料，百里琰听他提百里优婚事，却是冷哼。“我家姑娘必然找个与她相配的。”

　　满满的都是宠爱和骄傲啊。

　　江湖本就不大，哪家公子婚娶与否，待嫁姑娘们的父兄们哪能不摸清？

　　找个与百里优相配的，那估计要找好多年了。

　　毕竟她太出名，揭露素问阁丑态这么大的事都是百里优幕后策划的。

　　更何况，她还是百里嫡女，前不久，他姑父就宣布未来家主由她继承了。

　　所以，很难。至少南承安觉得，目前很难。

　　他提百里优婚事，完全是为套近乎，可百里姑父似是当真了，与他说话总是冷言冷语。

　　所谓的武林会议后，也没对他这个贤侄说说话聊聊天啥的。

　　他爹也能预料到百里琰的反应，所以临行前便说让他尽力而行，不行就撤。

　　所以，他老老实实的撤了。

　　但他未能想到，与百里优的见面会是如此戏剧。

　　街道悬挂着的花灯，在水里倒映着。

　　人声鼎沸中，百里优提着花灯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说不清是何缘由，他扶住她，紧张的说不出话，最后只是说。“姑娘，小心了。”

　　多潇洒，多有翩翩公子风范。

　　她却冷漠。“让开。”

　　第二次亦是偶然。

　　江南红绫树，他颇有耳闻，便想去凑凑热闹，结果便撞见了他那号称冷漠无情的小表妹。

　　那时他还不知晓，她是百里优，所以行为便放荡了些。

　　他买了红绫，一板一眼的学着她，胡乱的在绫布写上寥寥几笔，然后往上一扔，绫布便挂上去，而见她没扔，他以为是因她个子矮甩不上去，便好心的帮她扔了上去。

　　结果，他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她的质问。“你很闲吗？”

　　后来南承安才知道，原是她与柳云打赌输了，所以替柳云等在红绫树下，想把红绫交给柳云心仪的姑娘，而他这一举动，简直是给她添麻烦。

　　而她很讨厌麻烦。

　　第三次不是偶然，第四次亦不是，第五次亦不是……都是他处心积虑的。

　　在知道她是百里优后，他更是殷勤的往百里别苑跑。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他主动，可他觉得，只要再给他点时间，一定会让百里优喜欢他的。

　　百里琰看出他的意思后，却根本不同意。“你该找个温婉贤良的女人，而不是我姑娘。”

　　那时，南承安完全不明白百里琰为何直直断言。

　　但十四年前，殷灵素挺着肚子让他做个了断时，虽不想承认，但百里琰的话是对的。

　　他优柔寡断，容易受外界因素影响，温弱的性格绝不适合百里优。

　　能给百里优的只有伤害。“优，对不起……我会娶灵素，然后给她和她孩子一个交代。”

　　他在殷灵素和百里优之间选择了前者。

　　因为他觉得百里优并没爱过他，之所以想嫁给他，是别有目的。

　　因为他觉得殷灵素虽然刁蛮些，但却爱着他，甚至会给他生孩子。

　　因为他觉得在百里优面前，他始终低一等，无论是身世、智谋、能力还是容貌。

　　所以，他娶了殷灵素。

　　娶殷灵素最大的原因，是殷灵素怀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他没办法舍弃。

　　可现下，百里锦说殷灵素当初怀的孩子并非是他的，而是香山三郎，若是百里锦一人就算了，殷容七却也告诉他，是真的。

　　也就是说，他当初没相信百里优，反而是殷灵素的选择，是错的。

　　而且，错了整整十四年，他还不自知。

　　南承安敛神，目光略偏，直勾勾的看着殷灵素，问道。“容七所说，可是真的？”

　　向来柔弱乖巧的她，眼神却骇人。

　　“我不后悔。”

　　不后悔陷害百里优还是不后悔进春风楼？南承安没说出来。

　　“百里优是罪有应得。”她语笑嫣然。“我明明喜欢你，为何她还要喜欢你？我都和她说了，离你远一点，可是她不听，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先发制人。”

　　“所以，你骗了我，我们之间根本就没发生什么？”

　　“当初是没有。”殷灵素语调娇软，却令人生寒。“可我们成亲后，不是发生了吗？”

　　她骗他有身孕又如何？最后，他与她还不是结为夫妻了。

　　“如果你当初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去春风楼找香山三郎解决了啊，你是不知，我有多讨厌他们身上的味道。”殷灵素笑盈盈的，脸色哪还有什么柔弱姿态。“生下棠莲后，我也想给你再生个我们俩的孩子，但你却始终念着百里优，压根都不想与我生孩子呢，没办法啦。”

　　大白天的，南承安瞧着她温婉的笑，背生寒意，但她说的话，他也反驳不了。

　　一时哑然。

　　一旁的殷灵九，完全想不到她亲妹妹，竟若无其事的说出这么不堪的话。

　　她直呼其名。“殷灵素，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殷灵九原以为与香山三郎私通已然是她做的最错误的事，哪知她妹妹竟然还对南承安做出那样的事情？她有点认不出眼前殷灵素了。

　　“九姐，你不用那么大声，我能听到呢。”殷灵素淡着话，尤为淡定。“我觉得九姐姐你没理由指责我，当初我只是怀了孩子告诉你我喜欢的是南承安，我自个儿从承认过是南承安的孩子，而百里优之所以身败名裂，不是因为九姐你吗？”

　　“就如百里锦所说，把百里优弄得名誉尽失，这件事我自个儿能办成吗？”

　　她眨着眼，很是无辜。“你和玉花楼才是真正动手的人呢。”

　　一句句的，殷灵素说的话，无不刷新着殷灵九的认知。

　　殷灵九没办法想象，她听话的妹妹，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令人生寒。

　　“可百里锦你就单纯吗？”殷灵素忽然瞧向百里锦，像之前拷问她似的拷问着百里锦。“百里优已然回来，你若是想出口气，今日便如你的愿。我身败名裂，你亦能出口恶气。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早知她是落仙儿的女儿，而你是南花容的儿子，你们同父却异母，你多年未娶，理由便是守着百里优回家吗？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你就没有别的心思吗？”

　　南承安脸有微恙。

　　百里锦淡笑。“我以为，这十四年的贤妻生活，把殷姑娘您的才华埋没掉，看来是我多虑，殷姑娘还如当年，一样的让人讨厌。既然都说了，我的目的已然达成，至于我有没有别的心思，抱着怎样的心思……”

　　“这点倒是不需你来考量。”

　　说罢，百里锦便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缓缓推开轮椅而消失在拱门处。

　　这算是看出一场大戏吗？众人寂静。

　　便在此寂静之际，百里寒却急匆匆的过来，他没听方才的对弈，所以不明情况。

　　只是朝容七说。“我还是没找无忧姑娘。”

　　“方才百里锦才走，无忧应是被他藏起来，性命无碍。”

　　“什么时候？我倒是想告诉锦叔，百里别苑的家仆，不知为何全都消失不见了。”

　　“全都不见了？”

　　“是。”

　　百里别苑的家仆为何会失踪？按理说莫清北已死，没什么隐藏的危险了啊。

　　殷容七正想着，急匆匆的脚步传来，廊檐尽头，闻人靖焦急跑来。

　　她脸有焦急，这次倒是没跑向容七，而是百里寒。

　　闻人静担忧道：“百里，我哥哥失踪了！”

　　闻人靖失踪了？这又叫众人不解，真是惊魂未定，又来一出啊。

　　“别担心，闻人兄必是有事在忙。”

　　“可他从清早来若台林，如今都没回过落脚的客栈和闻人山庄啊。”

　　闻人靖热心肠管事精，江南又布有眼线，莫清北大闹若台林，他不会不知道啊。

　　可为何，到如今，都没见到他一面？

　　殷容七忽然想到他见到闻人靖最后一面时，他是和百里优一同离开的。

　　而落无宁虽说百里优在别苑无恙，但在百里别苑，他又何曾看到过百里优？

　　他只是从百里锦嘴里知晓，百里优安然无恙。

　　而百里锦护妹心切。“你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没别的心思吗？”

　　倘若有别的心思，那承认百里优怀他孩子的闻人靖，岂不是……

　　“优，她有危险！”

　　与此同时，南承安惊觉道。

　　俩人同朝百里锦消失的拱门跑去，可那里并无半点人影。

　　淡疏花影下，一座木轮椅搁置在那里。

　　梨花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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