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殷勤
月移中庭，窗外夜色如墨，星星点点的光铺洒在合欢殿的琉璃瓦上。偏殿屋里漆黑一片，只有落地花罩外一盏小小的宫灯发着微弱的光。
苏珞神思渐醒，翻了个身，仍旧闭着双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刚过。”疏影回话间，到了一杯温热的蜜水端了过来，“姑娘方才喝了药睡下的，这会儿嘴里怕是苦着呢！”苏珞半支起身子，接过杯子轻抿一口润了润。
疏影一边拿眼神往窗外瞥，一边回道：“太子殿下在院外等着呢，姑娘可要请太子殿下进来？”
苏珞怔怔道：“太子？”
疏影有些不大高兴的“嗯”了一声，嘟哝道：“姑娘刚睡下就过来了，这会儿在外面已经等了大半天，怎么请都不回东宫。这让旁人瞧着，可要怎么说呢！”
苏珞拢了拢睡散的发髻，倒是不太在意的样子。“你再去说说吧，就说我这一觉，许是要睡到明个儿了。”
“便是等到明个儿也是使得的。”
苏珞话音刚落，挨着床的那扇窗便被嘭的一声推开。霍延泓笑嘻嘻的探头，隔着床帐看着苏珞朦朦胧胧的影子，“你倒是会打发人！”
苏珞瞧见他忽然推了窗，大不自在的拢了拢被子，尴尬道：“太子殿下怎么听壁角呢！”
“哪有的事儿！掌灯后，你这屋子就只有那一盏宫灯亮。方才动了动，又亮了一盏，我便知道是你醒了。”霍延泓笑意盎然的开口。
苏珞晓得自己失礼在先，此刻越发窘迫起来。她垂首，关切道：“夜里凉，请太子殿下进屋说话吧。”
霍延泓隔着纱帐，似乎瞧见了苏珞因为羞窘而泛红的双靥。他朗声一笑，道“不必，我回东宫了。给你带了些压惊安神的药，记得在睡前服下。”他说着，将那窗掩上。苏珞瞧着窗前的人影模糊起来，下意识问疏影道：“淅……雍王殿下来过吗？”
“没有，”疏影语毕，瞧见苏珞表情一沉，当即安慰她道：“雍王殿下的府邸在宫外，许是，许是没听说姑娘在东室受惊的事儿。等到明日，必定过来的。”
苏珞虽觉着疏影这番话极是在理，可心里难免忍不住失落。得了苏珞转醒的信儿，顾临怡自是要前来探看一番，询问了苏珞东室的事儿，又帮着她细细的分析了一番，二人才各自睡下。
第二日一早，正是四月初一。东西六宫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逢初一、十五，六宫后妃必定要来长乐宫向敏贵妃请安。
顾临怡自打第一日贪睡误了向敏贵妃请安后，每日都早早起身。她晓得今日是各宫嫔妃给敏贵妃请安的日子，越发不敢耽误。自己梳妆后，便亲自去提醒苏珞。
二人进合欢殿的功夫，敏贵妃还在梳妆，明间已经有零星的几位妃嫔坐着用茶了。苏珞与顾临怡对着坐上后妃道了万福，才跟着宫人进内殿。
敏贵妃坐在镜前，看着梳的一丝不乱的十字髻，亲自择选钗环首饰。
苏珞与顾临怡进前请安，敏贵妃笑吟吟的从镜中看着二人，道：“起来吧，难为你们起的这样早。”
“晓得今日是后宫妃嫔请安的日子，想着其它娘娘贵人必定也会早起。所以臣女早早的酒过来了。”顾临怡笑靥如花，神情极是乖顺。
敏贵妃牵唇一笑算是应了顾临怡的话，回身拉起苏珞，关切道：“身子还好？”
“无碍了。”苏珞垂首，恭谨的回道。
“无碍便好。”敏贵妃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让二人坐下。手指点了宫人端着的锦盒里，一套渤海明玉的头面，让春如替她佩上，闲闲开口，“太子寿辰的事儿，你若是不想做，便不做了。”
苏珞想起昨晚上顾临怡希望自己坚持继续操办太子寿宴的那番话，迟疑的看了一眼顾临怡。顾临怡此刻微微咬唇，也不抬头看苏珞，双手绞着衣襟。苏珞想了一想，摆首道：“做事总要有始有终，青萼既是答应了，也不好半途而废。”
敏贵妃满意颔首，欣慰道：“你能晓得这个道理，实属难得。晚一些你母亲会带着珩儿进宫，回去准备准备吧。往后若有用六尚女管的事儿，你直接让春如出面便是，不必亲自过去了。”
苏珞晓得敏贵妃希望帮她减小一些阻力，当即起身一福，道：“是。”
敏贵妃无限爱怜的抚了抚苏珞的鬓发，笑道：“不必急于一时，今日好好歇一歇吧。”苏珞喏喏应了，才与顾临怡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正殿，二人仍旧回偏殿。刚坐下，便瞧见朝歌帝姬靠在门口，正往里面打量。她伶俐的大眼睛碌碌的转着，看见苏珞发现了自己，咯咯一笑，极欢快的迈步进门，将手里的玉佩搁在苏珞手心上，明朗笑道：“柯姑姑说这玉极好，最能压惊辟邪。表姐带着，便是百无禁忌了！”
那晶莹白玉色泽通透温润，极是圆润。苏珞握在手里，是难得的舒服软滑。瞧着朝歌的关切神情，她心里一暖，含笑道：“谢谢帝姬肯割爱赏赐，心意我领了，不过压惊辟邪的玉，我已经有了。”她说着，俯身，将那刚打出来的新络子系在朝歌的腰间，道：“自己好好收着，这必定是块很好的玉佩，不准随便往外给！”
朝歌没趣的吐了吐舌头，“表姐既是无碍，可要多在宫里住一阵子！不许跟着姨母回去。”
苏珞闻言，撑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原是你想多留我几日，才无事献殷勤！”
顾临怡瞧着二人的和睦气氛，自己半分也插不进去，难免有些尴尬。她在一旁温润含笑道：“帝姬用过早膳没有，要不要留下一同用膳？”
“不必，孤去东宫寻泓哥哥去。”朝歌俏皮一笑，连连摆首。语顿，又笑嘻嘻的看了苏珞一眼，凑近她极小声的开口，“泓哥哥昨儿个交代我，清早瞧过你后立时就过东宫去，不准耽搁。”
苏珞闻言，又是尴尬又是哭笑不得。忙要举手去打，“没轻没重，胡诌的丫头。”朝歌见状往后一躲，连声笑着跑了出去。
顾临怡自是听见了朝歌帝姬的这一番话，可纵然心里万般不乐，面上仍旧维持着方才的笑意，全当做没听见一般。苏珞见她并无什么异色，也乐得糊涂。
用过早膳，顾临怡陪着苏珞在屋里说话。疏影推门进来，面上的惊异之色未退，讷讷道：“姑娘，六尚的几位尚级女官来了。”
苏珞闻言，也是大为惊讶。虽说她与顾临怡定下今日仍旧要商议太子寿宴一事，可那六尚的人对她是能敷衍，就尽力敷衍。如今还未请几人，她们竟也能自己上门。
“请进来吧。”苏珞说着，看了看顾临怡，瞧她那笑吟吟的神色，仿佛早就知道似的，越发纳罕道：“兰姐姐好像早就晓得似的……”她话音未落，曲掌膳与林尚宫的人便进了门。
几人先对昨日的事儿向苏珞告了罪，紧接着又将太子寿宴当天的所有事宜，全都整理好，将那折子呈到了苏絮眼前。
林尚宫亲自拿着折子递上去，好不殷勤道：“姑娘过目后，若觉得无异议。奴婢们便立时让人准备下去，约摸着四月初七，就会一切准备妥当。”
也不等苏珞说话，张尚仪忙接口，“司乐房已经编排了殿上演奏的乐曲，明日姑娘身子好了，便可以去听听。或是，奴婢拨来两个乐工到长乐宫为姑娘先奏演？”
苏珞这两日何曾见过六尚的女官这般恭顺模样，无所适从的开口，“那倒也不必，司乐房一向善音律，我何必班门弄斧。那曲子，喜庆、欢悦一些的便好。剩下的自然由张尚仪审慎把关。”
“奴婢已经让人着手准备起要用的桌幔一类，至于殿内的纱帐、地毯，从库里择选便可。”钱尚功话落，谄媚一笑。
苏珞瞧着她们前倨后恭的善变嘴脸，牵起前襟挂着的帕子，沾了沾唇角，隐去面上僵硬笑意，客气道：“辛苦几位姑姑了，”她说着，翻开那折子细细的看了一番，瞧着其中多半与昨日，她同顾临怡议论出的结果相差无几，又递给顾临怡看。
顾临怡粗粗的看了一遍，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曼声道：“既是已经有了主意，各位姑姑尽管着手去办便是了。”
几位女官齐齐道了句“是”，站在最前面的张尚仪，含笑道：“往后姑娘若有什么吩咐，便让宫人去六尚传唤咱们便是。能准备的，奴婢等人自会立时让人准备出来，呈给两位姑娘过目。”
苏珞极不适应她们这般朝夕变化，心里猜测着，必定是昨日下午顾临怡去东宫结果。
“兰姐姐可是让太子帮忙了？”
等那几人走了，苏珞忙好奇询问。她心里倒是希望，尚宫局的这番变化，是太子心疼顾临怡的缘故。
可顾临怡却撇了撇嘴，略有不满道：“太子哪有那个功夫来管后宫的事儿！”她语顿，抿嘴一笑，“倒是该多谢雍王！”一番话落，顾临怡的笑容越发暧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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