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从前旧事难忘,而今九曲相思
今儿是腊八,郅非说要开铺子,就真的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来。可是银子越用越少,房主丝毫不肯让步,加上备制材料等费用,这条路似乎有些行不通。
他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反倒叫我担心。他是否在极力压制自己不甘落魄的心情,又是否竭力不让我看出破绽?
累了一天,他拥着我坐在床边,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还有,他的额娘。这是我第二次听他提起他的额娘,上一次是在成亲那晚。我从来不知这个我从小就欺负斗气的小王爷原来还有另外一副心思。我只道他胸无大志,只爱游山玩水,却从不曾窥见他的孤独落寞。
他给我讲在宫中,如何从小就要学会看人脸色,如何与额娘步步为营,如何担心是否今晚的饭里,茶里是否会被人下毒。对比起来,我从小在府中任性自我,丫头婆子们还都顺着我,爹娘也不叫我受任何委屈,而直至三年前才开始便尝人情冷暖,真是幸运之至了。
他还给我讲幼时就搬居王府也不全是因为父皇宠爱,多半也有皇后要将他们母子分开好分个铲除的阴谋。他也曾夜里想娘亲想得睡不着,又不敢叫人知道,就光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来回走,叫那寒意冲击得他没有闲心想其他,一直到天亮。他一直都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不用心读书,不学习朝政,以致渐渐在皇上面前失了宠,就为了后宫前朝那些人能放过他们母子。
而庆妃还是因遭谗言忧郁而死,他说对父皇不知是爱是恨。不管怎样,父皇始终是父皇,他作为儿子也该尽孝,而这个被称作父皇的人却也让这世间唯一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饱受相思折磨,并间接害死了她。讽刺的是,他还要靠这位父皇来保全自己的生命。
我从不曾真正走进他的心中不是吗,我从不知他心里对母妃那份深沉而又永远不能揭开的思念。
他就这么拥着我,一直讲一直讲,好似我又跟着他重新活了一遍。
他忽然低下头来,眼里满是怜惜地望着我道:“慕笛,这些本与你无关,只是我们现在成了亲,我想应该叫你知道这些。”
我点点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他叹了一声,又道:“你以前因为我是王爷,常常拒我于千里之外,我自己也犹豫过,也许该放手让你自由。我害怕我会像父皇那样,在后宫前朝的争斗中,保护不了你,甚至一时糊涂,听信谗言以致最终害了你。因此,纵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不敢表露心意。可是你失踪了三年,我却彻底想明白了,我不是父皇,以后也不会登上王位,我可以全心全意对你,可以不用管什么政治纠葛,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拥着我的左手突然用上了力,将我紧紧贴在他胸前,好似要融进他的骨肉中一样。
透过纸糊的窗户,满天繁星将屋内的地上也莹莹地铺上了一层水似的,他也望着那夜空,突然笑了:“慕笛,你还记得吗,上次你被锁在藏书阁里,天上也有这样的星星。我说什么来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登时脸通红,怎么会不记得啊,他还,他还,第一次亲我不是?
“你一定在想我亲你那个时候是不是?”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常常纳闷这个人到底会什么法术啊,怎么老能看透我在想什么,要是以前,我肯定一个拳头就过去了,现在,却愿意叫他这样戏弄。
他左手开始轻轻地拍我,还是那种叫人安心的拍法,像是成亲那夜一样,又说道:“你可不要觉得我风流成性,那个吻可是我在心里想了千遍万遍了,只敢鼓足勇气做这么一次,不是不尊重你,而是”他低头很无奈地笑道,“实在是情之所至。”
他拉过我的手,讶道:“怎么手还是这么凉,这屋里冷吗?”说着叫我去被窝里暖和着,又去火盆里加了些木炭。上次在藏书阁,他也是说要替我暖手暖脚的。
他掀开被子一角,也坐了进来。将褂子脱下盖在我脚的位置,又将我双手握在掌中来回搓着。我望着他,眼前这个少年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耍弄我的小王爷,不再是京城那个在太子与皇上间周旋的争储人选,他只是我的丈夫,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人。我道:“真希望我们下一刻就白了头发,省得二十年,三十年的考验。”
他抬头充满笑意地看了我一眼,努努嘴道:“你倒是心急,我可不要那样,我要慢慢地过日子,这样与你待的时间才够长久。”
只是郅非,你知不知道我越深爱,就越害怕,我怕二十年三十年下去我们的心境会变,我怕我中了相思的毒,最后会因你一刻的犹疑,而薄命啊。
又是一夜缠绵,云遮月羞。醒来时,院里已铺了厚厚一层雪。
茅舍外来了一个人,大氅上还沾着莹莹的雪花,我忙倒了水,家中并没有茶。
来人正是周放,他接过水,抬头看了我一眼,依旧难猜测他心中主意,只是从脸色来看,他依旧是不接纳我的。
“小王爷,京城已无事,您大可放心现在这儿住着。”他盯着水杯里冒出来的热气说道。
郅非忙说:“如今周公不要再称呼我为小王爷了吧,叫我名字便好。”
“不,我是臣,您是君,礼数怎可乱?”他一脸严肃地说道,脸又冷又长,像是屋檐上的冰凌。
郅非又问道:“那么太子也放过慕笛了吗?”他显然有些着急,也有些,担忧。
周放冷笑一声,道:“太子身边那么多女人,早忘了慕笛是谁了。”
我和郅非同时舒了一口气,周放接着道:“如若不然,你想我都找了来,太子的追兵会不到?”
我忙问道:“慕铮怎么样?”
“欧阳大将军自请去边外驻守,一生不回京城,想来太子也有些顾念旧情的缘故吧。”
我还想问琉璃和柳才人的情况,却觉他脸色并不好,便把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环视了下四周,道:“小王爷你们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可比当日我避居深山的条件还要差,这怎么使得。”
郅非只得答道:“慢慢会好起来的。”
周放要放下银子,我和郅非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心中却老大不是滋味。周放只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了,临走时毕恭毕敬地对郅非说:“小王爷,微臣来也没有其他意思,一是想看您过得怎么样,二是,”他顿了下,道:“鲁国前日被灭。”
这么快?不过几个月?
我心中一沉吟,周放继续说:“吴国这势如破竹的军队很快要攻进息国了。当今圣上耳根软,又病势缠绵,微臣实在不愿做个亡国奴。”说完将帽檐一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我和郅非都愣怔在原地,半晌我才回过神来问道:“他是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难道我们的行踪这么容易暴露,这不是太危险了吗?”
郅非眼神闪烁,并不直视我,道:“哦,他毕竟是我先生嘛,我有留下些线索给他。”
“那么,他的意思是要你东山再起,有朝一日再回京城,甚至登上皇位?还是,你也保留着这种可能?”他竟真的并未完全想要与我山水田园,隐居度日,难道现如今都只是障眼法?
他终于正视我说道:“哎呀,慕笛,我怎么会呢,我既然选择了你,又怎么会再回去啊?快别瞎想了。喏,你看,我们好歹有银子可以租下街头那间店铺了,是不是,我现在,现在就去找房东谈,嗯?”说着他拿起银子和包袱就要向外走,我送到门口,他突然折回身来在我脸上摸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包子铺总算是开起来了,生意却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红火。我想到孟行原是跟他的师父学了些经商之道,早知该向他讨教一番,也不知如今他和周王妃怎么样了。每天只能用赚到的一二钱银子补温饱,总不能天天吃包子吧。
小年将至,我和郅非都开始愁眉苦脸这年关怎么过。小年这日,我们特地歇业,郅非去铺里收拾打扫下,我则在家中准备小年夜的饭菜。
可我左等右等,等到戌时郅非还没有回来。房内残灯如豆泥,幢幢疏影打在墙上,我不禁有些害怕,想要出去找他,又怕他到时回来见不到我,两个人各自着急。
终于听见了打门声,我忙去开门。只见邻村的郭大哥扛着一个醉汉站在门口,那人还鼻青脸肿的。
“妹子,你家男人我给你送回来了啊。”郭大哥憨憨地说道。
我一见那人的脸是郅非,“哇”的一声就哭出来,蹲坐在门槛上不管不顾。
郅非却挣扎着自己进了屋,嘟囔着:“我醉了,别跟我说话。”
郭大哥蹲下来欲言又止,只好等着我慢慢哭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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