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辛珏
又哭什么。睡梦中似有人与她这样说道。
哭什么。
所有的眼泪早已在陀山老祖宣布师兄他身死时，流干流尽了。
还哭什么。
记忆仿佛回到多年前。
云雾山，大槐树下。
大雨。
杜若衡被任命半年后，陀山老祖忽然来到云雾山。
夏花前来禀告时，朱扶桑闲得无聊正逗弄着小毛团，听陀山老祖来访，她觉疑惑，便去云雾山大槐树下赴约，而到大槐树下，她看到了陀山老祖，亦看到他身后的四位老人。
天道者皆知，陀山四老掌管皆是山主更换之事，为何忽然来到云雾山，朱扶桑不懂。
“扶桑。”话稍顿。“您近来见过若衡吗？”
“我师兄，出事了吗？”陀山老祖不会专程问她此事的。
陀山老祖也没想瞒她，将杜若衡之事与她说个通透。“他任山主之职，却犯了解花的错，为世间一位姑娘改命，有违天道，已然沦为天谴者，你是他师妹，见到他该知道如何劝他。”
她师兄不惜天谴为之改命的姑娘是谁，陀山老祖没告诉她，她用自己的天道书搜查，也没查出来，天道书都无记载的命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她的天道书权限不够，另一种是这位姑娘的命运，已被修改成功，没办法再出现在天道书中。
从此，杜若衡三字便成为天谴榜排行第二的人物。
朱扶桑找过，也等过，可过了十九年，她师兄始终未再出现过，而天岐山山主早已由陀山老祖最器重的辛珏来担任，师兄一天未抓，说明他就还活着，她如此希冀着。
可就在数日前，陀山老祖传她去陀山，在那里，她终是见到杜若衡。
他的尸体冷冰冰的摆放在冰棺之中。
“杜若衡惘顾天道，被擒住还不知悔改，妄图诛杀天道者，是要流放到虚无轮回之中。”陀山老祖可惜师兄的修为，却也道出缘由。“我念他是朱周岐君的徒弟，不追究他所致罪责。”
众目睽睽之下，朱扶桑只得朝陀山老祖道谢。
可谢什么？她不信师兄会因情爱而忘却大道，她亦不信杜若衡会对天道者起杀戮之心。可仿佛事实就是这般，她信就信，不信也还是事实。
回到云雾山后，她决定去找辛珏，如今的天岐山山主。
醒来。
朱扶桑望着由榻顶垂下的纱帐，有些恍惚，她只记得她昏迷之际，辛珏来见她了。然后她脑子好似就被扯进一团混沌里，好久才清醒些。房外传来动静，她循声望去，就瞧到殿外拉门处，坐着一位素袍男子。
门外有流水经过，他临门而坐，挺拔的身躯几要掩住门外的春景，天光只能从他肩颈处、腰间的缝隙透出来，素袍也正合他身，乌墨的发丝覆在肩后，像是在打坐。
能在天岐宫修为，再加上他这身素袍与她倒地时看到那抹素影一般，朱扶桑确定，眼前这位素袍男子，该是天岐山山主，辛珏。
而她此行前来，便是要见辛珏。
暗叹气，她撑着身想要下榻，可脑袋里仍是混沌，手脚亦无力。
“你自锁神识，又经风雨，再多躺一会儿。”
这声调一如她之前听到那般深沉，没半分情绪，只是像念道经似的。可朱扶桑不能躺，她有好些要紧事要问辛珏，便咬牙，慢吞吞的撑坐起来，听到动静，辛珏随手一甩，一道光诀便显在她身边，扶她起来。
朱扶桑下床后，那道光诀自然消失不见，而没辛珏的允许，她亦不敢走近他。
天岐山山主，辛珏。
传说他容貌俊美，修为高深，做事果断利落，但性孤僻，尤不喜与人交谈。师从陀山老祖直系，他曾守过渡口山，丹穴山，周山陵等诸多重要山道，她师兄有违天道私自出山后，是路过的辛珏以一己之力将天岐山的恶灵全都捆住，之后师兄事发，他便顺利接管天岐山，修为神秘莫测，所以排名早已跳出天道榜。
不可得的是，他从不问风花雪月之事，更无女修，是男修中仍保有元阳之身的天道者。
陀山老祖器重他，更是把他当做下任陀山老祖培养。
而他恰是当初诛杀杜若衡的天道者。
扶桑来天岐山，并非有报仇之意，而是想朝辛珏要件东西。
“扶桑误闯天岐山，多有得罪辛山主的地方，还请原谅。”她坦然道歉，尽管会让辛珏为难，她仍说出此行目的。“不过，扶桑来天岐山，是有一事相求。”
男子仍未转过身。
扶桑道：“或许您还记得，杜若衡吗？”
男子身形略顿，低敛着眉。“你是来找我寻仇？”
都知辛珏修为高深，寻常都不能伤他半分，天谴者更不能近他的身，她若是想报仇，恐怕连近身都不能近便要身首异处了，朱扶桑暗自苦笑。
“我是杜若衡师妹，云雾山山主朱扶桑。来天岐山目的是想借辛山主的天道书，想要知道我师兄魂魄放在何处，我有许多事想要问他，至于报仇，扶桑不敢想。”
“天道书，对天道者意味着什么，同为山主，你不会不知道。”
“扶桑知道。”
天道书，是每位天道者拥有的命运之书，上面记载九州大地所有生灵之气运。它们何时生如何生，何时亡如何亡，都有天道循环自我判定，旁人修改不得，一旦修改，则有违天道，沦为天谴者，被天道者捉住之后，将会收他魂魄放逐到虚无轮回，永受折磨。天道自然也有不足之处，也会出现意外，而天道者的另外任务，就是修补天道的漏洞。
而天道书不仅记载九州大地，也包括四方诸仙，冥界各灵，但却有查阅权限，会根据天道者修为深浅来设定他所能查看到的内容，像朱扶桑，虽活的年岁长些，但天道者修为远不及他人，只能勉强堪破九州世灵，但辛珏不同。
辛珏天资聪颖，又得陀山老祖和陀山四老的指导，境界早非寻常，而据传，他的天道书已然到达冥界各灵的程度，所以他的天道书从不现于人前。
在陀山老祖宣布师兄身死后，朱扶桑曾去过冥界，查过生死簿，但无论哪个轮回，都未有杜若衡的记录，若不投入轮回，就表示杜若衡魂魄仍在世间，在世间的魂魄属冥界各灵，她没权限查到杜若衡所在之地，但辛珏可以。
这也是她锁神识，带着诚意来天岐山拜见辛珏的缘由。
“师兄虽违天道，但我相信他有违天道必是有别的缘由。所以，我想借您的天道书，查探我师兄所在何地。扶桑亦知晓，天道书于山主您来说，有多重要。但我仍想借上一借。”
辛珏道：“你借天道书，无非是想见杜若衡。杜若衡已是天谴者，你身为天道者，私自见天谴者，是违天道，于你而言，并非好事。倘我没记错，你身上尚且有一门亲事吧？”
她身上确有门亲事，不过这与借天道书有何干系？即便疑惑，朱扶桑仍承认。
“那是师傅多年前订下的。”她从未放在心上，为何辛珏提了此事。
“你违天道，自然会影响到你的未婚夫。你不为自己考虑，一心想问杜若衡，那你的未婚夫呢？”说到她的亲事，辛珏又道。“他可是什么都没做，到时便会安上有违天道之名，或许也会被开除天道籍贯。你亦不在意吗？”
“山主的意思，是不借了？”
借与不借，朱扶桑都不能说什么，能做决定的只有辛珏。
“若是呢。”
“扶桑会一直求。”
“……果然啊。”
一个时辰前。
天岐宫。
将朱扶桑放置在床榻上，辛珏就摸到她的手脉，竟是神识被锁，而她身边又无半夏伞。
他放下纱帐，轻声召唤出藏于暗处的人。
“三三，这是怎么回事？”
一位黑衫青年便出现在辛珏面前，跟着辛珏已有多年，他也是禁不住这折腾。
“如您所见，朱扶桑要闯天岐山，想见您一面。”
“说点我不知道的。”
辛珏言语有点不耐烦，黑衫青年随即道：“杜若衡失踪后，朱扶桑便想闯进天岐山。但天岐山结界多，她找好久都没找到入口，而前几日，陀山老祖宣布杜若衡身死的消息，把她给逼急了，这才硬闯天岐山。而来天岐山之前，她都把云雾山的事务全都交给她徒弟玲珑了，就连她最喜爱的兔子毛团，都交给她贴身小婢养着了。”
“连那只蠢兔子都交代了吗？”
“应该是的。”
“连蠢兔子都没带，那她可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没打算回头了。”不过是杜若衡，就值得她如此拼命吗？辛珏眉头淡蹙，瞧不出是何心绪。
朱扶桑望见坐于殿外的辛珏，走也不是，去也不是，只是瞧着他的背影。
就在她以为辛珏就要甩袖离开时，他却说话了。
“我可以借你。”
听这话，朱扶桑很是欣喜。“你真要把天道书借给我？”
“可你需要应我三件事情。”
“可以。”
“你都不问什么事吗？”
“只要不违天道。”
“那好。”辛珏伸手，自袖底探出一信，向后准确的扔给她。“这是第一件事，帮我解决天岐山山下的一位天谴者，如果你能先把此事办成，我便可把天道书借你看下。”
语声方了，那封信便落在朱扶桑面前，她接住的瞬间，一连串的记忆便涌到她的脑海里，有人被乱棍打死，有人被水淹死，有人则被卖入妓院生不如死，都是痛苦，都是死亡。
“这位天谴者，擅蛊惑人心，经常利用身处险境之人的仇恨，引诱他们走向绝路。”略静了静，他状似沉吟。“你且小心。”
朱扶桑不知他让她小心，是关切她，还是关切那位天谴者能不能被她诛杀。
总之，她应下了。
“刀红三三。”他轻声召唤。
一位玄衣青年出现殿内。
辛珏道：“送客。”
听言，玄衣青年大步来到朱扶桑身前，手提着她的肩，朱扶桑还不知要发生何事时，俩人便消失不见，余留辛珏一人。
朱扶桑走后，辛珏才略微转身。
饶是英俊无疑。
“老岐君啊老岐君啊，你瞧瞧你办的都是什么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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