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道不可逆

　　

　　子时三刻。

　　云雾山，大槐树下。

　　有雨。

　　乌云掩盖着的天际，时不时掠过几道闪电，雷声轰隆作响。

　　云雾山下的小镇尤为静谧，城镇中几无灯火。

　　大雨磅礴。

　　一位血染白衫的青年跪着，他咽喉处被棘刺勾住，稍用力便使他血溅当场，暴雨落在棘刺泛着白白的水气，而手拿棘刺的则是位少年，他亦身袭白袍，可相比青年，表情傲然。

　　手拿着的棘刺紧紧勾住青年的咽喉，不给他任何耍花招脱身的机会。

　　而离青年不远处，躺着一位姑娘。

　　她气息微弱，身上每处被划破的伤口应是少年手里的棘刺鞭所为，伤口流出的血迹染遍她素白的衣裳和她所躺在的地上，教人看了心生怜悯。

　　可那少年眼底尽是嘲弄。

　　“堂堂天岐山山主，竟为了一个命贱的小花妖自断修为，值得吗？”

　　青年未回答他，没有求饶没有祈求，他只是看着姑娘，眸底也尽是深深的绝望，姑娘流的血顺着雨水的走势，不断冲刷着青石板路，也在一点点毁灭青年心底唯有的希望。

　　“既然山主不说缘由，也不开脱自个儿的罪责。那我便遵从天道书第八十九条例，按照违背天道之罪，当夺天道修为，斩杀于市。”少年拈个诀，他面前便出现一本书，书页写着天岐山山主之名，还附加了另外的惩罚。“……且流放至虚无轮回。”

　　“解花，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青年亦没回答。

　　见惯天谴者哭爹喊娘的场面，乍冷情的，少年有些不适应，但想想眼前这位山主数日前也曾是天道者，干的也都是他现在做的事，便不在意，他在意只有本次追杀任务有没有完成，便也不辜负他追踪多日的辛苦。

　　天谴者认罪，接下来便是拿出棘刺鞭勾住他的魂魄，将他送往虚无轮回中了。

　　少年想着，却未发现疾风暴雨之中有人走了过来，直到那浅浅的脚步声缓缓接近他时，少年才回过神来，他回头，便瞧见一把红纸伞出现。

　　伞下，是位身姿如柳的姑娘。

　　少年识的她。“久闻扶桑姑娘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扶桑，乃云雾山山主。

　　曾师从朱周岐君，朱周岐君身死后，便拜陀山老祖为师，现居于云雾山，掌山主之位。而天道者都知晓，朱扶桑性懒，所有事情都交于徒弟玲珑打理，没事就是养养花、种种草、逗逗兔子，从不插手天谴者之事，而她要插手的事都是有关朱周岐君之事。

　　而朱周岐君，是与陀山老祖同辈且身居名望的传奇人物，若不是当初为拯救苍生而与造乱的舟山元君同归于尽，现在该是由他掌管天道事务坐着陀山老祖的位置，他未死之前，门下弟子众多，但经与舟山元君一战后，只剩两名弟子。

　　一位是周山陵山主杜若衡，一位则是云雾山山主朱扶桑。

　　多年来，天道者消息里一直都传，当初朱周岐君身死另有缘由，究何缘由，旁人不知晓，杜若衡与朱扶桑也不知晓，所以多年来，他们师兄妹一直在寻找线索，很不巧的是，少年手里即将要处死的天岐山山主，所管辖的天岐山正是当初朱周岐君身死的地方。

　　倘若朱扶桑朝他要人，他不得不给，可天岐山山主解花，是天谴榜排名第九的人物，捉住解花，势必会让他名声大噪，而且也会挤进天道榜排名前十的。

　　两难之际，朱扶桑淡挥衣袖，自她袖底便现出一道红影，红影落地，便成了姑娘。

　　红裳姑娘刚落地，便朝朱扶桑骂道。“姓朱的，你是不是有病有事单挑别给老娘整幺蛾子，我告诉你老娘还就不怕你，天道者咋的了，我碍你的事了吗？有本事单挑，单挑！”

　　朱扶桑摇摇头，随手又封住红裳姑娘的口，继而看向少年。

　　“这是天谴榜第三的红芙蓉。你带她去陀山老祖那里，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言下之意，便是拿解花相换吗？少年打量着红裳姑娘，从她神识来看，是红芙蓉没错，但红芙蓉资质能排到天谴第三，是如何被朱扶桑收服的？少年想不明白。

　　朱扶桑又道。“你不满意么？”

　　“不敢。余水是想不明白，拿红芙蓉换解花，于扶桑姑娘而言，岂不是亏了？”

　　说罢，余水淡敛眉，瞧向朱扶桑，传言这朱扶桑与朱周岐君的关系非同一般，虽是师徒，可朱周岐君对朱扶桑太过宠爱，就连临死前，都要为朱扶桑定下一门好亲事。

　　可惜的是，余水看到的朱扶桑，仍面无表情。

　　“你应是不应。”连质问他都懒得问了。

　　好买卖放在眼前，应该珍惜不是吗？余水点头。“自是愿意。”

　　听他之言，朱扶桑无视呜呜的红芙蓉，直接把她送给了余水，而余水也是痛快，将红芙蓉收到锦囊后，便卷走了棘刺鞭，放开了解花。

　　“扶桑姑娘，余水还有要事处理，便先走一步。下次必来云雾山，拜访您。”

　　接下里，朱扶桑要做什么，余水不想知道，便辞别了。

　　余水走后，朱扶桑瞧向解花，又瞧瞧他身后躺着的姑娘，想必那就是解花少主亦命相护的花妖，喜爱的姑娘受了伤也无能为力，也难怪他视死如归了。

　　“她受伤了。”

　　“不管你事！”

　　解花朝她发脾气，朱扶桑倒也不恼，可她手拿着的伞灵却是气的不轻，红伞略颤。“你冲山主发什么脾气？要不是山主救你，你早被余水那家伙杀人，还有空闲发脾气吗？我瞧你是当天岐山山主久了，都不知道自个儿姓啥了吧？”

　　“半夏，不要多言。”朱扶桑说着，伞灵便不再说话，不过仍是气鼓鼓的就是了。继而她看向解花。“我可以帮你救望仙姑娘，也可以帮你们找个地方躲避天道者的追究，但……”

　　“但我需要告诉你天岐山有没有朱周岐君的踪迹是吗？”也曾是天道者，解花自然知晓朱扶桑最关切是什么，也知道她这些年都没放弃寻找朱周岐君。

　　朱扶桑微愣，似默认他的话。

　　“虽然我想活着。”解花叹声，他抬眸瞧着朱扶桑。“但我也不想骗你，在我就任天岐山山主之时，你师兄杜若衡早就找过我，拜托我调查朱周岐君的死。我当山主三年，三年间我把天岐山几乎逛了遍，但很可惜……并无朱周岐君一丝踪迹，也无线索。”

　　“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还要救我吗？”

　　救，是在陀山老祖眼皮底下做坏事，不救，是朱扶桑理智的抉择。

　　可偏偏朱扶桑选择后者。

　　“我救你，并非有我师傅的缘由，还有我师兄。”临来时，就已然下定决心。“归根结底，你能认识望仙姑娘，皆是因帮我师兄所致，我帮你，是师兄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语声方了，她随手拈诀，光诀落地变成两人，一男一女。

　　“他们是云雾山里的阴阳花，由他们照顾你，师兄放心，我也放心。”朱扶桑微念口诀，那阴阳花所幻化出的人有了脸容。“你们就暂且与他们现住在阴阳花里，天道者不会轻易发觉，更何况在我云雾山。”

　　解花惊愕，他还未道谢，朱扶桑便如来时般突兀，又忽然消失在雨中。

　　只有阴阳花灵还在。

　　他喃喃自语。“朱扶桑，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云雾山，山主府。

　　朱扶桑方踏进山主府，府邸小婢就急忙的跑来。

　　“山主，您终于回来了。”

　　“发生何事？”她收好红伞。“可是天岐山山主定下来了？”

　　解花失格，天岐山山主一位空缺，必然就会有人填补。

　　天岐山多有灵脉，又有稀奇之物，是天道者修炼的最佳场所，山主的空缺必然引来天道者的垂涎，而真正能担山主之位的，必然是天资聪颖各方面俱佳的人物。

　　“定、定是定下来了，只是……只是……”她府里的小婢何时变得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

　　“师妹，你可别吓到夏花。”熟悉的声调响起。

　　朱扶桑循声望去，就见她师兄杜若衡倚在栏杆之上，怀里抱着她最爱逗的毛团，亦看向她。“现任天岐山山主……是我。”

　　“荒唐！”

　　师妹，这是进天岐山的机会。

　　那也不该你去。

　　不是我去，难道让你去吗？

　　我有扶桑之血，该是我去，我已然失去师傅，断不能再失去你了。

　　扶桑，我不能眼睁睁的让你去送死。

　　扶桑，我修为比你高，当山主也是陀山老祖意思，你算是不同意，也无法改变。

　　扶桑，我孑然一身无牵挂之事，可你不同，你还有师傅给你定的亲事。

　　扶桑……答应我……

　　……永远不要来天岐山找我……永远不要……即便我死了。

　　天岐山。

　　灵峰之上，云腾雾涌，坐于峰顶的天岐宫若隐若现，远远望去，只瞧到点绿。

　　一位姑娘直挺挺的跪在天岐宫门前。

　　“云雾山山主，朱扶桑，求见天岐山山主辛珏。”这是她第三百六十八次的喊声。

　　宫内却无人回答。

　　“扶桑山主，都三日了，您还是请回吧。”守宫门的女侍道。“山主真的在闭关修炼，你跪多久都没用的，或许等过段时日，山主出关了，您再来也未尝不可。”

　　女侍不知朱扶桑是发哪门疯，山主明明说不见，怎就还在天岐宫跪了三天三夜呢。

　　“他不见，我不起。”朱扶桑始终没起身，她盯着宫门。

　　语声方断，天岐山上方忽然阴沉，随即，大雨漫天垂落，落在天岐山之上，天岐宫女侍纷纷拈诀幻化成伞，而朱扶桑仍是跪着，也不拈诀，连她的红伞都没带在身边，没多会儿，她就被淋的全身湿透，十分狼狈。

　　朱扶桑知晓，辛珏一直都在天岐宫，不见她的缘由，有很多。

　　可她也有非见他不可的缘由。

　　雨一直下，女侍劝她离开，她没走，就这么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宫门终于开了。

　　一位素袍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朱扶桑。”

　　他声调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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