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耕4
不知过了多久,王蔻感到肩膀都麻了,却不敢动一下,直到马车一阵颠簸,缓缓停了下来。
她以为到了,松了口气,推开车门,却见王启从前面策马转过来,紧皱着眉头说:“前方的道路被积雪堵住了,马车过不去。”
王蔻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皇陵地处郊区,建在半山腰,其上遍植冬青,枝叶繁茂,经冬尤盛,连绵成片,也致使积雪堆叠得更为密集,山石掩映平日看来颇具意趣,然而眼下却将山道堵得难以通行。
王蔻跳下马车走到近前查看,发现虽然马车过不去,但是马匹还是能过去的,她当即让侍卫牵了马过来,“没关系,我们骑马上去。”
为了出行方便,她身上穿的是骑装,正好省事。
王启立即制止,“不行,太危险了。”
山道上堆叠了厚厚的积雪,又湿又滑,太容易出现意外。
“兄长不相信我的马术?”王蔻从前也骑马奔驰来往过皇陵,对这条路并不陌生,方才仔细察看过情况,问题不大。
“小心一点,能上去的。”
都已经来到了这里,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王启深谙王蔻的脾气,只得退步,“我让人清理了积雪再上山。”
王蔻还是摇头,“时辰不早了,清理干净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入夜后路更难走。”
明煦从马车里下来,王蔻走过去,抬头看他,轻声问:“我能带你上去,信我吗?”
方才明煦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朝山上看了眼,转过头来对上王蔻的眸子,毫不犹疑地点头。
王启还想劝说,就见王蔻调整好马鞍和辔头,翻身上了马背,顺手将明煦也拉了上去。
他急得不行,想要阻拦,又怕惊到马,马背上的两个哪个都摔不起,只得眼睁睁看着王蔻策马转上了山道,无可奈何之下丢下马车,赶紧招呼人跟了上去。
王蔻马术精湛,一路行得谨慎。
此刻距离山腰尚有段路,眼看天快黑了,她加快了速度,低头看了眼明煦从腰侧绕过来扶在马鞍上的手,提醒道:“陛下抓紧了。”
少女在马背上身姿矫健,控缰手法娴熟,路面上的障碍都轻巧跃了过去,甚至积雪覆盖下可能存在的隐患都能预判规避,崎岖难行的山路对她而言如履平地,身后跟着的队伍没多久就被甩开一大截。
明煦急切的心安定下来,他相信她的每一句话,无论是帮他转交佛经给母亲,还是助他亲政,她承诺的事都做到了,所以刚才即便觉察到山路积雪危险,仍旧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直到看见不远处皇陵前巨大的神道石像,王蔻才松了口气,放缓了缰绳,行到大门前下马。
江太医看到王蔻带着明煦出现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他让人告知皇后做准备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带着陛下直奔皇陵,他自己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吓得心律不齐差点厥过去。
“陛陛陛……陛下?”
王蔻没心情欣赏他的惊愕失语,直接问道:“韦太后如何了?”
“刚服了参汤,现在……不太好……”
韦姬现在勉强用参汤吊着口气,这口气随时都可能咽下去,不过是到了最后关头,什么都做不了,想方设法让人在世间多徘徊阵子罢了。
他话没说完,明煦就已经疾步迈进屋里。
王蔻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江太医回过神,看见随后到来的王启,愣了下,拱手上前,抖着三寸小胡子问:“左都侯,陛下来这里的事儿,大司马知道吗?”
王启抿唇不答,江太医见他这副模样,胡子抖得更厉害了,扶着额头连连哀叹:“这可如何是好……”
房间里,韦姬已陷入弥留之际,呼吸逐渐微弱,眸中神光黯淡。
跟随了半辈子的侍从聚在榻前,间或发出细细的呜咽,忽而有急促的脚步声闯入进来,众人纷纷转头望去。
明煦穿的是常服,起先侍从不知是谁,看到紧跟在后面的王蔻,再看他与韦姬相似的眉眼,恍然明白过来,颤颤问道:“这是……”
王蔻点头,“陛下来看望太后。”
明煦在床榻前屈身坐下,小心翼翼唤道:“母亲。”
韦姬分辨出王蔻的声音,乍然听到这个称呼,眼睫轻颤,黯淡的眸光重新亮起,努力朝床边望来。
即便形貌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这声母亲却像是将时光瞬息回溯到了从前。
韦姬唇线翕动,不敢相信地伸出手,“是梦吗。”
明煦很快将她的手握住,“不是梦,我来看你了。”
韦姬喉咙微动,半晌后溢出哽咽,“看到陛下安好,我便无憾了。”
明煦顿了顿,轻声说:“母亲还是如从前那样唤我吧。”
有盈然的珠光在韦姬眼中闪过,她点头唤道:“阿煦。”
王蔻看着眼前一幕,心中触动,忽而见韦姬将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多谢皇后。”
她忙走近两步,在榻前屈膝坐下,歉疚地开口,“我应该早点带陛下来的。”
韦姬缓慢摇头,声音虽微弱,吐字却清晰,“我明白皇后的难处,大司马也并非奸佞之徒,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不称意罢了。”说到这里,她转向明煦,语带叹息,“阿煦心如明镜,当比娘亲更加清楚,切莫心生怨怼。”
即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眼前女子依旧平和而温柔,好像从来不知怨憎为何物,面容不见愁苦,不仅真心感谢自己,还没有怪怨她爹,王蔻鼻子泛酸,见韦姬朝自己伸出手,她忙将手递过去。
韦姬脸上浮现宽慰的笑意,她缓缓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这些时日皇后常来陪我,是个难得的好孩子,阿煦要好好照顾她。”
王蔻没出声,只觉喉咙堵塞得厉害。
明煦垂下眸子,那只手纤细修长,白皙如玉,温软乖巧地落在掌中,他轻轻应道:“母亲放心。”
屋内侍从看着眼前情景,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发出细碎的叹息。
王蔻控制不住眼中的酸涩,默然从床前退开,去外面收拾情绪,留下他们单独叙话。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传出侍从难以抑制的悲泣声。
韦姬走得十分安详,她阖上眼的时候,唇角隐约带着笑意。
王蔻原本担心明煦会发病,然而他比想象中平静,只是一直握着韦姬的手没有松开。
侍从劝慰的话,他像是没听到,好一会儿才默然松开手,为韦姬收敛遗容。
王蔻望着廊下的灯笼出神,夜色中的皇陵一片清冷静谧,雪依旧没停,在暖黄光晕下,纷纷扬扬无声飘落。
王启走上前来,“皇后,今晚我们只能在这里留宿了。”
王蔻自是清楚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赶回皇宫,转头对他说:“此番是我执意要出来,不会让爹像上次那样拿你问罪的。”
王启顿了下,“我没有在担心这件事。”
王蔻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反应,知道他是真的如此作想,上次要不是他身边的人私自寻她求情,她都不知道他被重罚,这次也一样,明知道会触怒她爹,却还是同意了她看起来无理的要求,甚至没有想过让她出面保他,宁可受罚也不忍拒绝,她哥哥当初将他捡回来,想必也没指望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王蔻忍不住庆幸,“还好你姓王。”
若不是这个姓氏,他这性情在外面不知道会被坑得多惨。
“今天劳累了兄长,早点去休息吧。”
王启没有离开,他踌躇看着王蔻投落在灯笼下的影子,“皇后看起来很难过。”
亲眼看到韦姬辞世,那样温柔的人却并没有被命运温柔对待,王蔻的确心里郁郁舒展不开。
过了片刻,王启的声音响起,“每个人从降生起就在不停歇地走向终点,这条路谁都无法避免,至少韦太后不曾留有遗憾。”
是啊,韦姬是带着满足辞世的,比那些抱憾而终的人好上太多。
王蔻吐出口气,抬起眸子看向屋檐之外,眼前是极致的黑白,浓稠的夜,素净的雪,其中一条连绵火光自山脚蜿蜒而上,在清冷夜幕中明灭晃动,格外醒目,她愣了愣,仔细看去,发现是一支队伍正冒雪往山上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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