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耕5

上山的队伍是王贺带来的，得知左都侯带着帝后去往皇陵，王贺顾不得震怒，匆匆忙忙调集了虎贲卫赶往皇陵戍卫。

        一抵达山腰，训练有素的虎贲郎就将皇陵上下守得水泄不通。

        看着眼前肃然有序的阵仗，王蔻心里发虚，及至王贺黑着脸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还没想好说辞，就见王启迎上去，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请罪，王贺憋了一路，气不打一处来，看到他抡起马鞭就抽。

        “爹！”王蔻慌忙上前抱住他胳膊。

        王贺怒道：“放手！”

        王蔻不敢放，“爹先把鞭子放下。”

        王贺瞪眼，见她使劲摇头，他下不去狠手挣开，胳膊不上不下举着很是尴尬。

        王蔻赶紧劝道：“爹，你有话好好说，皇陵承载龙脉气运，见不得血光，晦气得很。”

        台阶给的及时，王贺只得气咻咻丢下马鞭往屋子里走。

        王蔻松了口气，朝跪在地上的王启摆摆手，示意他躲远点，然后忙转身跟了进去。

        一进屋王贺就愤然训斥，“你实在胆大妄为，那样的情形非得上山，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我马术那么好，怎么可能出事，要真上不去，就折返回来了，不会拿性命犯险的。”

        何况当时马背上还有明煦，她并非没有分寸，心里有把握才坚持上山的。

        即便王贺反对，她也会带明煦上山，曾经看着母亲一点点在病榻上失去生息，那样的事情唯有经历过才明白意味着什么，所以作出决定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王贺心中恼恨，从前看她栽明恪身上，他只当她犯糊涂，好不容易醒悟从那个坑里跳出来，他还没开心几天，结果转头又栽明煦身上。

        之前听王贞提及帝后感情甚笃时他还不信，现在不信也得信了，一向身娇肉贵的女儿，几次三番不嫌麻烦地往皇陵跑，这次更是不顾危险冒雪上山，桩桩件件放在从前她哪里做得出来，不是鬼迷心窍就是疯魔了，比起明恪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到这里越发恼上心头。

        “天下男人那么多，你怎么偏偏一次两次非得往姓明的身上栽。”

        王蔻忍不住问：“天下男人那么多，爹又为什么偏偏要把我嫁给姓明的。”

        要说她爹没有弄权的心思，怎么会把她往宫里送，只怕弄权还不够，日后没准还想篡位。

        王贺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后气得直拍桌子，“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入宫！”

        当初放心将她送入宫，是拿准了以她的脾气定不会如她姑祖母那样忍气吞声让人欺辱，哪成想她不只脾气大，主意也大过头了。

        王蔻提醒他眼前事实，“现在后悔也晚了。”

        “你——”王贺手抖了抖，“你可真出息了！”

        “爹别生气了。”看他气撒得差不多了，王蔻转过头来安抚，“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陛下的身体着想，之前他肯好好喝药正常饮食都是因为韦姬的缘故，今日若是不让他来见韦姬，老毛病发作起来不是多生事端吗。”

        王贺默不作声，面色稍缓。

        王蔻继续说：“兄长是被我胁迫的，爹不要又去拿他问罪。”

        王贺哼了声，“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为他求情。”

        王蔻无法反驳，她受罚倒没什么，实在不愿再连累王启背锅，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壶倒水，“爹一路奔波，说了这么久的话不累么，喝杯茶歇会儿吧。”

        王贺颇为无奈，暗叹要是阿璟还在世，他也不至于这么操心，想起那孩子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夜里没的，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见他静下心来，王蔻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同样一路奔波，现在才喝上口水，也顾不得嫌弃这里的茶叶粗陋，毕竟有总比没有好。

        陪同王贺喝完茶，已是半个时辰后，总算将他的怒气消磨得差不多了。

        王蔻如释重负地从房间里出来，在外面等候已久的侍从立即焦急地上前请求，“皇后去看看陛下吧。”

        “他怎么了？”王蔻心里一紧，难道发病了？

        皇陵的侍从不多，平常也没什么人来，院子里的积雪疏于打理，堆了厚厚一层，琼枝乱絮，更显得比别处凄清。

        王蔻看着坐在雪地里的寂寥人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陛下听不进劝，也不让我们靠近，他这样，教人看着难受。”

        侍从苍老的声音响起，哽咽中带了几分哀求。

        王蔻撑开竹伞，从廊下走了出去。

        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细碎的嘎吱声，廊下灯笼的光影透过来，隐约只看得到轮廓。

        她走到明煦身后，将手里的裘衣仔细披在他身上，缓缓靠着他的背坐下，竹伞刚好将两人笼罩其下。

        看着眼前簌簌飘落的雪花，王蔻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冬夜，哥哥在狱中身死的消息传回家时，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心中绝望地想，如果有人能陪自己一起哭该多好，那些悲伤好像只是她一个人的，没有人和她分担，没有人如她那样在意，没有人像她那样痛。

        分明过去许久了，在这个相似的冬夜里，那种感觉却再一次袭上心头。

        她倚着明煦的背，仰头看向夜幕，纷纷扬扬的落雪仿佛飞舞到天荒地老，她将手伸出伞外接了一捧，看着轻软如絮的霜花融化在掌心，又恹恹地松开了手。

        从房间里出来后，明煦蓦地想起了很多，想到幼时燕淄王府突然闯进来一群官兵，不由分说地将祖母连同很多族人和侍从一起带走，那些被带走的人再也没回来，王府里蓦地变得空荡荡的，与之相反的不知从何处多了好些监视他们的人，那些恶意而冷漠的视线仿佛无处不在，阴霾笼罩的王府里，每个人都惶然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会遭逢这样的剧变。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得知那些被带走的人在狱中遭受严刑拷打折磨致死，而祖母被迫自尽，得知噩耗父亲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从那个时候起，他对盛安充满了厌恶，他知道这场祸事来自何处，在那座遥远的皇宫中，有人不希望祖母活着，甚至不希望他们一家活着。

        过了几年，当阴霾散去，他和母亲好不容易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一纸诏书将他带到了盛安，那座他厌恶的皇宫里，充斥着各种各样陌生的面孔，而他曾经熟悉的人，却一个都看不到。

        ……

        明煦从空旷的茫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肩头歪着把竹伞，他转动身子将伞挪开，背后的重量随之落进怀里，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王蔻，他有些疑惑，想不起来自己在雪地里呆了多久，也不知她陪着自己呆了多久。

        他想将她叫醒，伸手却触到一片滚烫，觉出不妙，低头看去，怀中少女难受地皱着眉，不像是睡着的模样，分明是高热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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