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侄媳的欲望 2
七
月末盘账,一坐就是一宿,穆瑾慈回到别院的时候全身虚脱,几乎散架。
推开门,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温热的香气,想必柳枝已经放好洗澡水。不一会儿,果见她提着水壶从里间走出来,一脸抱怨:“哪有让人整夜不休息的,三爷太可气了!”
穆瑾慈呵呵地笑:“平日里你最仰慕他,如今倒说起他的不是了,哪有人像你这样三心二意的。”
柳枝白了她一眼:“那是之前!自从三爷娶了夫人,简直把她宠到天上去了,弄得全家上下唯她独尊。哼,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有了孩子,还不是骗来的。”
“骗?”
“是啊,我听她院里的丫头说,孩子是三爷喝醉酒的时候稀里糊涂得来的,不就是那次,您也在家中审账,他去梨园谈生意,当晚三夫人就在那儿唱戏,结果爷彻夜未归,过后不久就听说爷要娶她了。”
穆瑾慈一听便怔住。梨园唱戏?然后才有的孩子?她脑中嗡地一响,似有一道闪电横劈而过,心中被分割开的画面,一边混沌一边清明。似乎就是从那天起,他对她的态度才判若两人,他与易淑荷日渐亲密,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易淑荷身上,几乎对她不闻不问,所以她才那样气闷,整天胡思乱想,最后忍不住装醉向他表白。
“少奶奶,你说三爷是不是中了套儿?”柳枝一边替她宽衣一边琢磨,“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爷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怎会和一个戏子搅得不清不白?”
穆瑾慈呆默了片刻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攒拳拧眉的样子倒映在木桶水中。她立刻恢复了常态,只是眼中温度不再,于氤氲的雾气中凝出一丝寒意来。谁也不知道,这一刻她心中挫骨扬灰,惨烈得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厮杀。
“穆瑾慈,你给我出来!”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易淑荷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见到穆瑾慈就冲了上去:“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穆瑾慈看了易淑荷一眼。
“你还装!”易淑荷有些气急败坏,“我的月钱凭什么要减半?”
似在意料之中,穆瑾慈转过来,淡淡地道:“如今世道不好,生意难做,难道婶娘不该带头表率,为沈家开源节流尽一份力?”
“你胡说!今儿我去账房,他们说以后我要支钱也必须你点头,别的院子根本就不用,你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
“是又怎样?这府中上下账款一清二楚,唯独你院里开销庞大,各类名目含糊其辞花样百出,难道我不该管?”
“你、你凭什么管?”易淑荷心虚嘴硬,反击道,“连尚胥都没有意见,你又凭什么限制我?他若知道你这样为难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穆瑾慈淡定一笑,目光刹那冷冽:“婶娘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账面上的就罢了,这几个月来你向账房索而未记的钱有多少,去了哪儿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还需要我在叔父面前再提一次?退一万步讲,就算叔父不计较,他也没这个权力左右我的决定,沈家在外是他当家没错,可账他动不了。”
她站在一片如烟似雾水汽里,一抬手里衣便被柳枝褪了下来,只一件墨绿肚兜着身,肌如凝雪,看着再美竟也比不过那股透体而出的寒气,似能把人剥皮抽筋,永不超生。
连易淑荷也忍不住望而生畏,不由就想,这女人到底有什么能耐竟如此嚣张跋扈,连沈尚胥都不放在眼里?她的视线突然在穆瑾慈胸前定住,这、这东西怎么会在她身上?!
玉扳指挂于胸前,穆瑾慈低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道:
“若无其他的事婶娘就请回吧,瑾慈不送了。”
易淑荷见她从容不迫,想她应该也不会这么大胆连沈家信物都敢明目张胆占为己有,那为什么戒指会在她这儿?莫非是沈尚胥给她的?不可能吧,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交给她,就不怕犯出什么事来?难道他们之间……思及此,易淑荷心中惊惶,想也没想就大叫出来:“好啊,你这个贱女人,居然连自己叔父都敢勾引,简直就是不要……”
话还没说完,穆瑾慈跨步上前“啪”地就是一巴掌。
易淑荷捂住脸,尖叫:“你敢打我?!”
穆瑾慈二话没说,反手又是一巴掌。
易淑荷气得发抖,冲上去就要还手,只是五个多月的身孕让力气和行动都受了限,才抓住穆瑾慈的手臂就被她毫不留情地一甩,整个人硬是直直地磕在了地上。穆瑾慈居高临下,睨视的眼神冷漠而有力:“你若再信口开河,我听见一次打一次!”
八
那年她才九岁。
为了还债,父亲将她卖给沈家做童养媳,据说她的八字与沈老爷的独子沈子浩极配,而这个未婚夫比她大七岁,从小体弱多病,日日不离汤药。
她进门本是为了冲喜,可那时沈子浩已是沉疴难愈,连大夫都说他至多挨不过半年。可在穆瑾慈的照料陪伴下,他硬是多撑了整整三年。
临终时,沈子浩握着她的手,似有不甘,最后才终于淡淡一笑:“当我自私,我将父母和沈家托付给你,这辈子我没做完的事,我希望你替我完成。”
沈子浩出殡那晚,她躲在后花园哭,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仿佛这些年积攒的苦统统都宣泄了出来。死亡固然让人难过,可真正令她恐惧的是不可预知的未来,要承担一个人生的寄托,替他完成他在这个世界上要走的每一步,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
那晚的夜风比今天还要凉,她蹲在池边,余光只能瞥见突然出现的一角长衫。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因蒙眬黯然的视线,沈尚胥的容颜在一片浑浊的月光中晕成银灰。
他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眼神疏离,最后才渐渐聚拢,淡淡唤了声:“小慈。”
那画面从此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穆瑾慈努力回到现实中来,回忆的可怕之处在于,越是惦念越容易沦陷,如果一味地沉溺其中,她又如何拖着这副空乏的身躯去负荷今后的漫漫人生?
她匆忙抚去脸颊的泪痕,转身不再去看那一片荷塘夜色。
才抬眼便看见沈尚胥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一身青白长衫,月光融化在他脚下。浮尘掠影,恍如那一年。
“淑荷差点小产。”
“是吗?”穆瑾慈不以为意,嘴角弯起,“她是不是还说我心肠歹毒,故意推倒她,要你为她主持公道?”
沈尚胥并不反驳,只沉声道:“小慈,你知道老夫人多在意这个孩子,你不是个不明理的人。”
穆瑾慈点点头:“也是。子浩死了,公公也去了,也只剩你可以延续香火。”她走到他面前,直直对视,“所以你是因为孩子才娶易淑荷,你根本不爱她,对不对?”
沈尚胥眉头微皱:“这些事与你无关,你何必故意刁难她?沈家又不缺这点钱,她是你婶娘,你应该厚待她,那些狠话也不应该说。”
穆瑾慈看着他,只觉这一瞬软弱到了酸痛,她大约也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这么挫败。那夜场景蓦然重现,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他对她另眼相待,亲情之外别有一番意义,否则她不会问:“我为什么要厚待她?你为什么确定她怀的就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
“够了!”沈尚胥喝住她。
穆瑾慈恍若未闻,自嘲一笑,样子竟比哭还颓败:“你以为我辛辛苦苦坐上这个位子是为了什么?沈家?子浩?还是那些愚蠢的贞洁?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可悲,这辈子居然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父母卖我,子浩一句话就囚禁了我,连你现在也这样待我,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是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蓦然抬起头,涣散的神志中似有一丝光彩跃出来:“你不是想要孩子吗?那我呢?我也可以给你生一个……”
沈尚胥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掴了过去。
穆瑾慈甚至都没看清楚,半边脸颊就火辣辣地痛起来。她瞪大了眼望着他,耳边只剩下肆虐的风声,她被迎面刮来的尘埃刺痛,眼中泪水控制不住地簌簌落下。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才打了易淑荷两耳光,报应就来了。
“不要作践自己。”
沈尚胥背过手去,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全身都在发麻。
九
时间一长,沈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三爷和少奶奶在闹矛盾,虽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事,但两人冷眼相向的态度十年来倒是头一回。
不仅如此,就连生意上的事也各自主张。沈家是大老爷一手打拼出来的,他生前极为疼惜独子,又因沈子浩临终那一番嘱托,他几乎将所有的感情和精力都倾注在了穆瑾慈身上,待她如亲女,细心栽培。
大太太丧子心痛郁郁而终,那年二爷夫妻俩外出又不幸船沉遇难,遭逢这般变故,大老爷一病不起,故临终前将同父异母一直流落在外的三爷唤了回来,沈家从此便交到了沈尚胥手里。不过大老爷立有遗嘱,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穆瑾慈不但拥有独立财产,对沈家的生意同样拥有支配和决定权。
在外人眼中,将如此大权交付儿媳未免可笑又冒险,但如今看来,大老爷着实有远见。沈尚胥有头脑,穆瑾慈很精明,分权制衡,各展所长,以二人之力既能稳固家业又能将沈家推上另一番高度。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沈尚胥会对你格外不一般了吧。”
穆瑾慈搅动杯中液体,不动声色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段承昊坐在对面,清楚地看到她低垂的眼帘有轻微的跳动,他又挑了挑眉:“我今天约你你会答应见面就证明你肯定也很想知道真相,你完全可以怀疑是我作假,不过沈老爷的这份遗嘱附件沈尚胥手中定有一份,信不信在你。”
穆瑾慈没有接话,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她盯着桌上那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公公的笔迹,还有玉扳指印下的独特图纹。她不禁恍惚,反而觉得只有这样解释一切才显得合理。咖啡厅里正放着一首爵士乐,她的心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过往的记忆就像一场无声电影在脑海中一幕幕晃过,每一个场面每一种感觉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原来,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些他对她的好,都是因为这样。
段承昊突然覆上她的手:“我担心你会意气用事,不然那时沈尚胥结婚我也不会派人拖住你。沈家毕竟是他的,易淑荷嫁给他才是名正言顺,阿离,我劝你不要明着和沈尚胥作对,逼得他拿这个来治你,到时你会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穆瑾慈喃喃地重复,抽回手,非但不动容,反而一脸漠然,“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我想来想去都不觉得你会这么好心。一边挑拨离间一边在易淑荷背后推波助澜,你是想看着沈家鸡犬不宁才开心吧。真是谢谢你的好意,我还不至于这么傻。”
她站起来,走过段承昊身边时却被一把抓住,只听见他说:“我和沈尚胥不一样。”
两个人一坐一站,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段承昊顿了半晌,才又开口:“有时候我在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惦着我几分。阿离,事到如今,我还是很矛盾,其实你可以让我放下很多,只是你从没有给过我半点机会,在你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沈尚胥,而我,即便再想报仇,也做不到拿你来冒险。”
穆瑾慈很想反驳却也不能言语,这个时候,一切的真心实意都显得苍白。是真是假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曾经她觉得那样宝贵的东西到头来都是枉然,她再也不会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还能拥有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离去,段承昊举着那只落空的手,沉浸在一片虚茫中。这只手握过刀枪,定过生死,如今可以翻云覆雨却始终得不到心爱的女人,真是笑话。
“把这份文件交给易淑荷,她会知道怎么做。”沉吟一下,段承昊又交代,“对穆瑾慈,让她点到为止。”
男人从后面走上来,颔首:“是,先生。”
段承昊将手渐渐收紧,混沌的世界再度清晰,阿离你说得很对,我就是要让沈家鸡犬不宁!
十
穆瑾慈刚进门就看见易淑荷大腹便便地走来,身后跟着七八个丫头,甚是威风。
她径直往前并不理睬,却听得易淑荷叫住她,语气颇为炫耀:“刚刚大夫来把过脉了,说我这胎怀的八成是个男孩,瑾慈,你就要做嫂嫂了呢。”
穆瑾慈“喔”了一声,偏头笑起来:“若是男孩还真值得恭喜,可婶娘,你确定肚子里怀的真是我叔父的骨肉?”
易淑荷气极,可又怕像上回那样吃亏,不敢发怒但也理直气壮:“你怀疑就拿出证据来啊,这等污蔑我可承受不起!”
穆瑾慈想了想,出乎意料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说完,便转身离开。
易淑荷只觉莫名其妙,困惑之余又疑心渐起,她表现得这么反常,难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还没等她想明白,第二天就出了事。
晚饭过后,易淑荷便觉得腹部隐隐胀痛,还没撑回房间已经上吐下泻,弄得一大家子鸡飞狗跳。
大夫来诊,说是吃坏了肚子,没动胎气也无大碍,开了些药调理,临走时只道:“怕是饮食方面有问题。”
这就怪了,全家都在一起用餐,怎么就偏偏一个孕妇出了事。老夫人细细一想,唯一不同的是易淑荷每日都要喝的养胎汤,那可是她吩咐厨房单独做的,莫非问题出在那个上头?
这样一查,果不其然,汤里被下了药。
可谁会做这样的事?
张妈负责汤药炖送逃不了干系,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被老夫人狠狠喝骂一顿才道:“真的没人去厨房,除……除了少……少奶奶有经过,也只是问了几句而已。”
老夫人自是不信,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就算和尚胥再有矛盾,也不可能趁他外出的时候对自己婶娘下此毒手吧。
老妇人叫人来问话,穆瑾慈站在厅堂正中,脸不红心不慌地承认道:“没错,是我做的。”
老夫人差点没背过气去,又震怒又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很不喜欢她。”
老夫人当场晕厥。
是夜。
渐入春末,自下药之事后,已经没什么人造访的院落此时更显冷清,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噔咯噔作响。穆瑾慈扶墙看过去,墙外天空青灰,门掩夜色,寂寞空庭春欲晚,真是有点惆怅。
反身推开门,里面居然坐着人,灯火映出沈尚胥的身影,投映在墙上,像是一个巨大的缺口。
穆瑾慈站在门口,象征性地笑了一下:“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嫌老夫人没罚够,急着亲自来问罪了?”
一阵刺鼻的酒味钻入鼻间,沈尚胥看着她一身薄纱夏装打扮,纠眉问:“怎么喝这么多酒?听柳枝说你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去哪里了?”
穆瑾慈没有理睬,晃晃悠悠地进了屋,踢掉高跟鞋往软榻上一躺:“要杀要剐也等明天吧,我累了,叔父请回。”
沈尚胥起身走近,很仔细地看了看她露出的半截小腿,膝盖上都是些新旧交替的伤,想必是每日在祠堂罚跪落下的。他又想起那晚情急之下打她的那一巴掌,打得有多重连他自己心里都没有底,心里一下子又懊悔起来。
从前就算她再任性他也不忍骂不忍打,现在对她却是一点都沉不住气。
“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他无奈地给她覆上薄被,转身要走却被突然拉住,失重地跌坐在软榻上。穆瑾慈一个翻转全身压上,等他明白过来她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沈尚胥猝不及防,一下子竟没了反应,直到她的舌头窜了进来,他才猛地将她推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穆瑾慈并不说话,再次扑上去,带着一股凶狠的野性圈住他的脖子,湿滑地沿着他的唇线游走,生涩又热情。
她的嘴唇很凉,吐息却滚烫,混合着馥郁的酒香,像是要逼到他的意识里去。他能明显感觉她的手臂在渐渐收紧,拼命地箍着他,亲吻的动作却变得缠绵起来。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抓住她的双臂却用不出半分力气,巨大的矛盾感将理智分割,他一面觉得荒唐一面觉得担忧,担忧自己一旦推拒便会又伤了她,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可挽回。
她却不懂他的苦心,只是本能地想要发泄更多。当她的手滑下去解他的衣扣,沈尚胥震惊地再次将她推开,本能地扬起了手。
手在颤,却迟迟不能落下。穆瑾慈丝毫不惧:“打啊,怎么不打了?那晚你不是打得很爽快?”
不待他做任何表示,她又咄咄逼近,乌黑的眼瞳中渐有雾气聚集起来,酒精麻醉着神经,她极力维持着一丝清醒,声音苍白而颤抖:“吾媳穆氏,今尚年幼,故将其托付于弟,如能悉教直至登位内府女主,家业尽数可继,如存异心,沈家财产一分不得!”
沈尚胥吃惊地看着她。
表情证明了真相,那文件上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她心中,原来,这十年里他所做的一切,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为了这份家产。
穆瑾慈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眼泪夺眶而出。恐惧,痛苦,绝望……所有的感觉都和十年前相遇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而此刻更为悲怆。当曾经的信仰一点一点地变成海市蜃楼,曾经哪怕丝毫的温暖都是处心积虑的假象,那会是怎样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她仿若被狠狠抽空,身子不由自主地滑了下去。沈尚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本能地把她抱进怀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哭得神志涣散,再也听不进任何解释。这一刻,哀莫大于心死。
十一
一夜之间,柳枝觉得少奶奶像是变了个人,但具体是哪里奇怪,她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柳枝始终坚信下药之事不是少奶奶所为,她是那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连流浪的小猫小狗都会捡回来好好照顾,又怎么可能因为嫉妒而害人?可无论她怎样追问,穆瑾慈都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态度之笃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柳枝正纳闷,只见管家匆忙往院里赶来,便上前招呼:
“管家何事这般着急?”
“出大事了!”管家神色慌张,边拉着柳枝往里走边说,“快去叫少奶奶,西南那边的老板全都来了,听说那边的铺子半数以上都要关门了!”
柳枝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要关门?”
“还不得问你的少奶奶!她把那些供货商都给得罪完了!
哎哟喂,不光是他们,还有合伙的、投资的、客户……她不给分铺拨款,又拖着货款迟迟不付,就连三爷在外揽的生意已经签的几个单她都置之不理,弄得如今不能按时交货要赔别人好一大笔钱!”
“怎、怎么可能!”柳枝越听越觉离谱,少奶奶哪会如此轻率!
管家也急起来:“人家现在都找上门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如今人都在大厅里坐着,死活要少奶奶给个交代!唉,三爷就是太信少奶奶了,不是弄到这般田地他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柳枝倒吸一口凉气,就算再不懂也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了,她连忙拉住管家,惶恐地问道:“少奶奶她……不会有事吧?”
管家看了她一眼,凝重地回答:“倾家荡产也不一定。”
柳枝一听,踉跄着就往后倒去,被管家一把拉住,心急如焚地道:“你晕个什么劲!还不快点去告诉少奶奶,让她想想待会儿怎么应付,要真等三爷带着人来恐怕就晚了!”
“好好,我这就去……”
柳枝还没迈开脚,只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蓦地传来:“穆瑾慈在哪里?”
两人皆是一惊,瑟瑟地回过头去,就见沈尚胥站在身后,一脸铁青,没有任何温度地又问:“在哪里?”
柳枝吓得心惊胆战,她还从没听三爷这么连名带姓地喝问过少奶奶,那眼神简直就是要杀人,太可怕了,她顾不得多想,撒腿就往穆瑾慈房里奔。
“少奶奶!少奶奶你快……”
柳枝前脚才踏进门槛,沈尚胥已经从后面按住了她,二话不说将人往后一拉,径直走了进去,大门被重重一摔,反锁上了。
穆瑾慈似乎刚醒,掀帘而出,看见沈尚胥也没太大反应,懒懒打了个哈欠:“叔父近来可真惦记我,这天才亮就想我啦?”
“闭嘴!”沈尚胥俨然已怒,气得浑身都在抖,“动公款,做假账,贿赂下属,这些不计后果的事是谁教你的?谁允许你的?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穆瑾慈对着镜子捋起一束长发,漫不经心地问,“在叔父失望之前是不是该好好想一想,您又做了多少让我失望的事?那一巴掌打得我可真疼,好几天都消不掉肿。还有,你可别说老夫人罚我不是你默许的,不过呢,其实比起被欺骗了整整十年,这些小事也算不得什么。”
“你就这么公私不分?就这么恨我?”
其实不用问答案也是肯定的,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她如此狠绝。若说因恨而报复他能理解,只是整件事到如今才被捅破,又岂是一两天能够办到的?玉扳指的用处她一早就知道,只怕从生辰那天起她就动了脑筋,这样费尽心思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尚胥不敢多想,语气渐渐缓和下来:“你也知道我大哥是个不简单的人。我一直想认祖归宗,他怕我承了家业会有异心,自然会用些方法来限制我。那份文件没给你看,是因为当时你年纪尚小,可既然如今你看过了就应当知道,这种限制同样对你有效,你若走错半步,结果也是一样。”
“是啊,我须以沈家儿媳之名尽心尽力,若有任何让沈家受损蒙羞之行为,你同样有权处置我嘛。”穆瑾慈徐徐道来,只是好像这样的后果也并不能影响到她,她把玩着胸口那个玉扳指,嫣然一笑,“没想到这东西这么有用。你可不知道那些人一见了它什么话都好说,原来公公和你都是拿这个做印鉴谈生意的呀。”
沈尚胥长叹一声:“收手吧,只要你答应不再犯错,今天的一切我会替你处理。”
“叔父这是要跟我谈条件吗?”她转过头来眨眼,“好啊,只要你休了易淑荷,不认其子,我就答应你。”
就……就是为了这目的?沈尚胥简直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我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沈家不容我便不做这少奶奶,你不做这当家,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去处。”
沈尚胥痛心疾首,忍不住吼道:“你清醒点好不好!你是子浩的妻子!我是你叔父!别说伦理难容,就算可以,我也根本不爱你!”
这才是真相。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又伤了她一次,心中只觉万分难受,而这样的难受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最后撞在尖锐的石块上一并将他痛醒。他缓缓将手松开,道:“小慈,你放手吧,就当成全我。”
成全你?那我怎么办?
穆瑾慈心中苦涩,却放声大笑:“虚情假意十年了,这下子却不愿哄哄我了?看来我们根本没法谈!”她目色渐冷,青丝拂面,竟有几分决绝,“今日的一切我自会承担,但你记住,只要我在沈家一天,今后你对易淑荷好一分,我便做绝一分。”
沈尚胥轻轻摇头,脸上一片哀默之色。想不到她竟偏执到如此程度,连一丝悔意都没有。他终于放弃,转身离去。
房间里空空如也,穿堂风过,只听见窗外树叶沙沙,声如抽泣。她的身子不停在发颤,如果他能回头,他会知道那是她在害怕。
十二
毁约一事令沈家损失惨重,连生意也受到不小冲击。可奇怪的是,那些上门来找麻烦的人不到一个月便全部被安抚,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都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至于摆平这些事花了多少,恐怕也只有沈尚胥才清楚。
而沈家少奶奶除了被免去女主之位,丧失财权外,似乎也相安无事。
当日祠堂之上,沈尚胥当着族亲的面主动提出处置决定,这一举可谓众望所归。外姓女子本就不该委以大任,甚至还有人抱怨惩罚未免太轻,这样心存歹念的女人实该依家法严处,逐出家门永绝后患。
沈尚胥是一副常年不变的淡漠表情,只问道:“依各位之意,我管教不当,监督不力,愧对大哥嘱托,是否也要担责,一并受罚?”
堂上一片死寂,无人敢再多言半句话。谁都知道,沈尚胥如今如日中天,没有他,不但沈家可能毁于一旦,多年来依仗沈家的族亲也全都要遭殃。
沈尚胥是有意袒护,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从此之后,一个无夫无子无权无钱的挂名少奶奶,孤守寡居直到老死,呵,他这是真的不忍心,还是狠心?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平息,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都说一个人权势一旦后退,生活上也必然会腐化。穆瑾慈自从失利后明显判若两人,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府中开始谣传,说少奶奶其实被打击得不轻,与城中那些闲太太们日渐热络,成天不是打麻将就是跳舞买醉,长此以往,不但趋于堕落,还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其中不乏花花公子。更有甚者还见过少奶奶出入高级饭店,车接车送甚是神秘,要知道那种地方可都是男女私会的场所……啧啧,真是让人想入非非。
风言风语最后传到沈尚胥耳里已经变得十分不堪,却也只有他最为冷静,不但揪出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而且一日之内全数清退。从那之后沈家再无人敢传半个字。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易淑荷即将临盆,老夫人择了吉日去庙里烧香拜佛。那天下山得晚,返家途中不巧撞见一个陌生男人拥着穆瑾慈正往饭店大门里走,老夫人又惊又疑,连忙尾随,结果跟踪到了饭店的顶层客房。
事态的发展如流言飞语传的那样,老夫人颤抖着敲门,男人将门打开,就在他身后,穆瑾慈正从轻纱半拢的床上捂头坐起身来。房中光线昏黄,弥漫着浓重的龙涎香,而她领口的盘扣显然已经松开。
老夫人这次没有晕倒,铆足了劲冲上去甩了穆瑾慈两耳光,驾轻就熟得好像那是她在心里已经排演了无数遍的剧情。
沈尚胥本在外地,听闻此事,连夜赶回沈家。
他走进祠堂的时候,全屋子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易淑荷背对着大门,正高声在骂:“真是不要脸!这种伤风败俗之事都做得出来,你有何脸面面对沈家列祖列宗!”
老夫人低咳了一声,向着沈尚胥道:“你回来得正好,出了这等败坏门风之事,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沈尚胥走上前,穆瑾慈跪在厅中央,除了稍显疲惫,依旧是惯有的傲然。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她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忠信孝廉,最恨的就是为人妻媳不守妇道,偏偏穆瑾慈一错再错,她越想越气,拍桌怒道:“给我家法伺候!”
穆瑾慈缓缓抬起头,反问:“我没做的事,何来家法伺候?”
“还狡辩!”易淑荷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又怎会轻易放过,“婆婆亲眼所见岂会有假!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哦?老夫人看见什么了?是亲眼看见我在勾引男人还是亲眼看见我在行苟且之事?”
老夫人一时语塞,她的确不是捉奸在床,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时的场面无论怎样想都暧昧不已,别说要相信她很清白,恐怕这样的事都或许不是第一次了。
老夫人点头:“你既说我冤枉你,那好,就请人验身!我沈家决计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治人。”
她和沈子浩虽有婚约,但那时年幼,虽拜了堂也不可能圆房,若是清白,如今应该也是完璧之身。
穆瑾慈微微皱眉。
老夫人又看向沈尚胥:“你也是公私分明之人,断不得损了沈家名声。”
沈尚胥默不做声,最后才说:“验吧。”
穆瑾慈终于偏过头。这还是两个人决裂以来她第一次正视他。那眼带波光,最后却转成深重的黯然,仿佛在说,你不信我。
似乎他每一次的用心良苦都会被她误会,沈尚胥只觉无可奈何,难道这不是唯一能证明清白的办法?
半刻钟后。
验身婆从房中出来,全屋子的人都凝神屏气,等着答案。
“结果如何?”
“回老夫人,三爷,少奶奶已非完璧之身。”
沈尚胥一震,手中茶盏“啪”地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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