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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民国大小姐的穿越之旅


  祥云饭庄,角落里一盆开得正盛的牡丹花娇艳欲滴,阵阵扑鼻的香气飘入佟若葭鼻间。

  佟若葭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环视了清雅的小店一周,又抬起左手细细瞧着腕间玲珑剔透的镯子,高兴地笑了。

  与她相恋近一年的彭绍卿临走前终于说要迎娶她过门,还执着她的手将镯子戴在她手上,并亲吻着她的手臂,说:

  “若葭,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我会永远爱你,这辈子绝不纳妾。”

  温柔体贴的话语还在耳边飘荡,佟若葭摸了摸泛红的脸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若不是彭家临时接了笔红酒的生意,需要彭绍卿亲自到沈阳去一趟,他们应该已经举行了婚礼,她现下怕是已成了彭家二少奶奶。

  算算日子,还有三天绍卿就该回来了。这一次,绍卿会给我带回什么新奇玩意儿呢?记得以前每次绍卿出远门做生意,总不忘给她买一些她从来没有见过和吃过的东西,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呵护,她还是每每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想了不想了,先吃饭吧。佟若葭摇了摇头,刚拿起筷子,就听到门外一阵喧闹。

  “该死的老太婆,居然敢偷我刚出炉的包子!浑身脏兮兮的真是恶心!”说话的男子言辞激烈。

  “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老妇人声音卑弱。

  “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赶紧赔钱,我可没时间在这儿陪你耗着,不给钱我打断你的腿!”

  男子的霸道让佟若葭蹙起了眉,她最见不得这种欺负弱小的事,于是,本不欲管闲事的她还是忍不住放下碗筷朝门口走去。

  “不就是一个包子吗?我替老婆婆给钱。”等男子拿了钱转身走了,佟若葭上前慢慢地扶起了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并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拉着她往祥云饭庄走,“我刚刚点了饭菜,您过来吃些吧。”

  “真是个好姑娘啊,谢谢你啦。”老妇人笑着点头,和佟若葭一起坐到饭桌旁狼吞虎咽起来。

  老妇人擦了擦油腻的嘴,从兜里掏出一盒胭脂递给她:

  “姑娘,多谢你的帮助,你是个好心人,收下这盒胭脂吧。”

  “这怎么可以。”佟若葭想也没想就推给老妇人,“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当街被人欺负,谁见了都会伸出援手的,我怎么能要您的东西?”

  “这盒胭脂就该配你这种心地善良的姑娘,你涂上它一定会变得很美丽。”老妇人说着,突然神秘地笑了,起身在佟若葭的脸颊上涂抹起来。

  佟若葭伸手阻拦:“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话还没说完,她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周身都被莫名强烈的气息淹没。她依稀听到老妇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一直在找寻这盒胭脂的有缘人,今天终于让我碰上了。若是你想回来,就将脸洗干净再重新抹上。”

  头好晕啊!难道我伤风着凉了?佟若葭费了好大的劲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冰冷的地面上坐着,手心里还紧紧握着那盒胭脂。她将胭脂放在地上起了身,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思考自己到底因为什么着了凉,又为何会坐在地上。

  还没理清头绪就听到不远处一声脆生生的呵斥:“你是什么人?”

  突兀的声音吓了佟若葭一跳,等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周围的一切,更是吓得不轻。

  连绵的亭台楼阁水榭映入了眼帘,波光粼粼的湖面开满了荷花,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一湖碎金,闪花了她的眼。

  这里好似缭绕着仙气,有些不真实。

  佟若葭暗暗地用力掐自己,疼痛向她表明这是真的。

  我不是在祥云饭庄吃饭吗,怎么会来到这么个美丽的花园?这是哪里?她不解地看向方才和他说话的男孩。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虽然脸庞略显稚气,浑身上下却隐现贵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见男孩子头顶绾着发,穿戴也很奇怪,佟若葭猛然想起在饭庄时老妇人奇怪的举动,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靠那盒胭脂的神奇力量来到了古代。

  而且看眼前的地方也很符合她以前在书里看到的对御花园描写。怪不得这里这么美,除了御花园,哪里还会修建得这么养眼,可是老婆婆啊,你让我来这里做什么呢?绍卿就快要回来了,他见不到我一定会急疯的。

  男孩见她一直不说话,怒道:“你到底是谁?你是谁派来监视本王的?”

  从他的穿戴上看他应该是个皇子……佟若葭吓得一激灵,胡乱说道:“没有谁派我来,我只是个刚进宫不久的宫女,现在在浣衣房当差,干完活了就来这里随便走走,请王爷恕罪。”现在她脑子里能想到皇宫里当差的地方就只有浣衣房了,只好顺着他的话瞎编。

  “你这个宫女怎么这番打扮?你是不是番邦的奸细?我要去禀报父皇抓了你。”说着那小男孩就要去喊人。

  佟若葭急得一把抓住转身的他,要是惊动了皇帝,别说回去了,她估计会命丧于此。

  “我怎么会是番邦的奸细?真正的奸细会在宫里穿成这样暴露自己的身份吗?这件衣裳是我娘生前亲手给我缝制的,她最喜欢我这样打扮。今天是娘的忌日,我才特意穿出来聊表对娘亲的思念。”

  人若是着了急,谎话就会脱口而出,以前从未说过谎话的佟若葭此时也深有感触。不过谢天谢地她今天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湖蓝色粉蝶夹袄,如果穿着彭绍卿送她的那件米黄色掐腰旗袍的话,她都不知道这个谎能不能圆过去。

  还在想他会不会相信她的话,没想到男孩的眼里竟然盈满了泪。不会吧,我娘的忌日我都没哭你怎么就哭了?堂堂皇子也会为一个小宫女的事情感动到落泪吗?太匪夷所思了。

  “我一直很羡慕你们这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幸福,父母亲爱自己的子女,子女的心中也装着父母。虽然你娘不在了,但她生前真正地疼过你,这就够了。可是我呢?我也是爹娘的亲骨肉,但父皇的眼中只有大哥,即便大哥处处不如我。难道就因为他是母后留给父皇唯一的儿子?可父皇当初也宠爱过我娘呀!而娘呢,根本不把我当成儿子,我只是她重新获得圣宠的筹码!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怪只能怪你生在帝王家,帝王家的孩子根本享受不到童年快乐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瘦弱的身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你真的想哭,就抬起头望望天,你能看到的只有广袤的蓝天和飞翔的鸟儿,你会觉得其他的一切都在自己脚下烟消云散,你的心也就不疼了。”

  男孩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我在宫里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佟若葭,若为君故的若,蒹葭苍苍的葭。”

  “你的娘亲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女人吧……好,我记住了。我叫陆鹄茗,多谢你今天的一番话。”

  “湖明?湖水很明亮?御花园的湖水果然很明亮。”佟若葭扭头望着湖中央一枝开得灿烂的白莲。

  一句话说得男孩破涕为笑:“鸿鹄的鹄,茗茶的茗。这个名字可是父皇给我起的,小心挨打。”

  “既然是鸿鹄,你更不应该哭了。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你说呢?还有,想让别人喜欢你,首先必须得自己努力才行。”

  “茗儿,御花园风大,你快些和娘回宫。”正说着,一个身穿宝蓝底子黄色绣花纹样缎面宫装的女人从外面走进来。她头上绾着复杂的发髻,插着珍珠琉璃簪,在一众宫娥的簇拥下挥手喊他。

  “若葭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和娘说两句话就过来。和你谈心我真的很开心。”

  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等陆鹄茗朝他娘跑去,佟若葭捡起地上的胭脂轻轻地蹲在湖边,掬了一捧水洗掉了脸上的胭脂,又涂了些新的上去。

  忽然间整个身子像是被人推了一下,眼前的御花园美景瞬间被黑暗吞没,消失不见。

  “小姐你没事吧?”

  佟若葭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祥云饭庄右肩搭着毛巾的店小二,他正一脸紧张地望着她:“当心割破手指。”

  她低头,才发现茶杯已不知何时碎了,碎片散了一地。想是她穿越回来时碰落了茶杯,响声惊动了店小二。

  “小二,坐我对面的那位老婆婆呢?”她环顾四周,自己还是坐在她原来选择的那张靠窗的桌子旁,老妇人却不见了。

  “小姐说笑了,一个时辰前不是您先走了,然后老婆婆替您结的账吗?您现在刚坐到这里,可没有老婆婆跟着您。我先去给您换个杯子。”

  店小二已经拿来新的杯子许久了,佟若葭依然呆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

  老妇人给她涂了胭脂她就穿越了,店小二却误以为她先走了,所以老妇人替她结了账独自走了;等她穿越回来时,店小二又误以为她是第二次进了饭庄。

  她记得老妇人是因为没钱才偷拿了包子,遭到别人的打骂,那她又哪里有钱替她结账呢?这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佟若葭摊开手掌静静盯着手里的胭脂,怎么也想不通。

  回到家后佟若葭随手将胭脂放在了屋里的梳妆台上,洗了个热水澡后便拿起织了一半的围巾埋头织起来。

  彭绍卿三天后回来,她一定要赶在他回来之前将围巾织好送给他。

  第二天吃过午饭,彭家有丫鬟来找她,告诉她在英国读了五年书的彭大少爷彭绍谦已经毕业,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彭老爷为给他接风洗尘,专门请了云尧戏班开唱三天,希望晚上戏班开唱时她也可以过去一起热闹热闹。

  傍晚时分,佟若葭换上一件荔枝红的水钻盘花旗袍,又对着穿衣镜照了半天,理顺了一头秀发,换上高跟鞋,这才拎着手包出了门。

  云尧戏班开唱的当下,整个彭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佟若葭看到几个平日里和彭绍卿走得近的朋友,径直和他们坐到了一起。他们见到佟若葭都眼前一亮。有一个和彭绍卿关系最好、为人又诙谐幽默的人更是打趣道:“今天若葭小姐打扮得这么漂亮是打算过门吗?嫁妆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绣鸳鸯戏水的帕子?”

  这话说得佟若葭面红耳赤,她为自己辩驳说:“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不是第一次见绍卿的大哥吗,我只是想给他留下个好印象罢了。”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了出高中状元衣锦还乡的戏,佟若葭全神贯注地听着,可直到整场戏结束,她也没有看到彭绍谦的影子。

  谢了幕,她准备去向彭老爷告别然后回家,经过戏台边时听到有个男声和她说:“小姐,戏服上的珠子滚到你脚下了,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佟若葭弯腰捡起地上的珠子,走到那人面前递给他:“珠子掉了会影响明晚的演出,我帮你缝上吧。”她总是非常热心,想帮助别人时会连自己的事情都忘了。

  “不劳烦了,戏班里这么多人,我让他们缝上就行。”

  “他们唱了一晚也累了,还是我来吧。”说着,她拿过戏服,从桌上拿起针线低头缝了起来。

  没一会儿珠子已经归了原位,佟若葭轻轻地抖了抖戏服问他:“你就是刚才饰演状元的人吗?你唱得真好。”

  “我从小就对戏曲着迷,小姐你也喜欢?那我教你唱两句。来,我唱一句你跟我学一句。”他后退几步,捏起嗓子唱起了女角。

  “你还会反串?”佟若葭惊道。

  “练习过,献丑了。”他扭头看着佟若葭还算标准的动作,上前握住她的手教她捏兰花指,“摆成这样会更好看。”

  佟若葭吓了一跳,想从他的掌心抽出手,可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教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时她才发现后台只剩了他们二人。

  好半天他才感觉到她手指的僵硬,对上她的脸,她的脸早已一片绯红,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眼,直直望进了他的心。凌乱的后台边,她浅阖明眸,半仰粉靥,月光映得她的唇愈发粉嫩,像一株芳菲的海棠。

  “对不起,我……”他松开她的手,也语无伦次起来,但心弦不知怎的好似被狠狠拨了一下。

  佟若葭紧抿唇,深呼吸后露出一个笑容,正准备感谢他时,门外跑进来的一个家丁说的话让她还未绽放完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说:“大少爷,您怎么还在这里呀?老爷在屋里让你过去呢!”

  “原来你就是绍倾的大哥彭绍谦?”佟若葭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在台上唱戏。

  “嗯?”

  “噢,她是二少爷未过门的妻子佟若葭小姐。”家丁在一旁解释道。

  看出了她的疑问,他笑着说:“我从小就有唱戏的爱好,也经常在家里学习,去了英国以后才暂时搁下。今天回来听说爹要请戏班为我接风,又勾起了我唱戏的欲望,所以我和班主商量,自己登台过过瘾。”

  得知佟若葭很快会成为自己家人的彭绍谦不知怎么却高兴不起来,佟若葭走后很久,他的心依然揪在一起,无法释怀。

  第二天刚起床,佟若葭又拿起快收尾的围巾织了起来,但是一想到昨晚她和彭绍谦的接触她就后悔。早知道他就是大哥的话她一定不会去后台和他学唱什么戏!为了避嫌她应该躲得远远的才对。

  谁知彭绍谦竟独自找上门来。他穿着一身西装,很绅士地弯下腰对佟若葭说:“昨晚是我唐突了,真是对不起。”

  换上西装的他一扫穿戏服时的柔情,多了份刚毅与干练。

  “大哥你客气了,你坐吧,我去给你倒杯茶。”

  “若葭,这是你为绍卿织的围巾?”彭绍谦接过茶杯,望着一旁的棕色围巾。

  “是呀,就快织完了。绍卿马上就要回来了,我想等他回来当面送给他。”一提起彭绍卿,佟若葭的脸上就不自觉地绽开了笑意。

  这个不经意间露出的表情让彭绍谦的心酥酥的。他凝视着佟若葭花蕊般柔嫩的唇,又想起初见她时那张羞红的脸,一颦一笑一蹙眉,都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你很爱绍卿吗?”欲言又止半天,他还是不甘心地问出了口。

  佟若葭点头:“我们是在躲避日军空袭时相识的,当时他为了保护我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就知道他是可以护我一生的男子。”

  今天的她素面朝天,优雅的紫色旗袍衬得她的肌肤愈加莹润白皙,黑亮的秀发瀑布般倾泻而下,虽然没有任何首饰点缀,但一双眸子胜过了珠宝万千。听她一口一个“绍卿”甜甜地叫着,彭绍谦的心疼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当知道她即将成为自己弟媳时为何揪心,因为他爱她。早在偶然相遇的瞬间,他就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紧紧握起了拳头,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绍卿之前认识她,造物弄人,让她在有了所爱之人后和他在这样的场合相遇。

  “我来是想告诉你,绍卿不能按时回来了。和他一同去沈阳做生意的账房先生今天早晨回来了,他说绍卿在沈阳碰上了以前的老主顾,为他介绍了一位大客户,他正在想办法与客户签下这笔订单,可能回来还得过些时日。”

  佟若葭听到这番话生生后退了一步,本以为马上就能披上凤冠霞帔嫁给绍卿,现在看来他们的婚期又要延后。

  佟若葭对着衣柜里多出的几件衣服发起了愁。一想到彭绍谦的过度热情她就无计可施。

  彭绍谦前两天来找她聊天时无意间看到她缝补了一些旧衣服,便固执地从镇上新开的一间成衣店里买了好几件送给了她,还说这家店铺用的绸缎都是从西湖运来的上好素丝,衣服上的花式也是店主亲手绘制晕染,独一无二。

  他还说,绍卿不在的日子里,他只是以大哥的身份照顾她,这些衣服会称得她更加有气质。

  虽然款式和颜色都不错,但我怎么能穿他送的东西呢?他在国外待久了忘记了国内的礼数,我可是必须要遵守的。佟若葭无奈地摇头。

  衣服扔了又可惜,还是先在衣柜里搁着吧。佟若葭关上衣柜门后,扭头又看到了书桌上的几本《东坡词》,只因她和彭绍谦闲聊时说自己非常喜欢读苏轼的词,但一直没有收集到全套,第二天他就拿来了这几本书。

  佟若葭拿起其中一本翻了起来,可总是集中不了精力。她在想怎样才能避开他,让他不再这么热情,又怎样和他保持距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怔忡间,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梳妆台角落里静静躺着的胭脂盒。

  对呀,反正绍卿一时也回不来,倒不如我再去古代玩一遭。上回离奇的经历涌入脑海,佟若葭拍了拍脑袋高兴地笑了。彭绍谦见我不在就不会再找我了。

  她换了件素色的衣服,拿起被她遗忘了好几日的胭脂盒,对着镜子涂上脸颊,随即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最后的意识是,这一次她又能穿越到哪里。

  怎么这么热?耳边还有噼噼啪啪的声音?不好!佟若葭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着火了。不对呀,我不是穿越了吗?刚放下心来,浓浓的烟味就呛得她连打了两个喷嚏。难道我穿越到一间起火的房屋了?天啊!她猛地睁开眼环视了周围几圈,才看清她身处灶房,因为靠近火炉才会闻到烧柴禾的烟味。

  她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这里虽然不如御花园好,最起码不是着了火。她将胭脂盒收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间灶房看起来很大,这是谁家?

  正想着,一个女子进门看到无所事事的她,训斥道:“快到做饭的时间了,你怎么不去帮衬帮衬?耽搁了皇上设的庆功宴你担待得起?”

  皇上?庆功宴?看来这里不是普通的灶房,而是御膳房。

  那方才出去的女子就是宫女了,她从来没见过我怎么也没有怀疑呢?

  佟若葭手足无措,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帮忙,也不敢贸然出去,宫里可不比外头,万一走错了地方可是要杀头的。

  “来,大家按咱们先前分好的就位,一定要竭尽全力做出最好的味道!”这时,从门外进来五六个人。只见领头的男子挥了挥手,“好了,大家开始吧!我们殷菜的兴衰就在此一举了。”

  佟若葭装成宫女上前问了领头男子才知道,他们几个是江南略有些名气的殷家美食传承人,前段时间江南有人叛乱,二皇子自告奋勇亲自去江南剿灭了这群贼寇,皇上异常高兴,在宫里大摆宴席要为二皇子庆功。但由于二皇子在江南时喜欢上了殷菜,皇上便准许他们进宫做这次庆功宴的主厨。

  怪不得刚才的宫女没有怀疑我,一定是将我也看成了殷氏人。佟若葭讪笑着,开始帮他们择菜。

  热腾腾的菜肴被人一盘盘端出去,佟若葭知道庆功宴开始了。这时候皇上在忙着宴客,宫里的守备也松懈许多,现在溜出宫是不是会容易许多?她是来玩的,可不想待在宫里处处受制。

  正犹豫着,有人朝她喊:“人手不够用了,下盘菜你送过去吧。”

  她好像和皇宫结了缘,怎么躲也躲不掉。佟若葭瘪瘪嘴,顺从地端着盘子朝大殿走。

  大殿上觥筹交错,佟若葭按照指示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放到了皇上面前。刚低着头准备下去,皇上已经夹了一口吃了,赞许地说:“这个菜味道不错,你送到二皇子那里让他尝尝。”

  佟若葭只好又端起了盘子,走到二皇子面前。谁知二皇子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佟若葭,真的是你?”

  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她?佟若葭一惊,微微抬头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位有些面熟的男子,不确定地说:“你是陆鹄茗?”

  说完才觉不妥。自己真是太大意了,连名带姓地叫,万一被人听见治个不尊的罪就惨了。不过还好,大殿上欢歌笑语不绝于耳,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说话。

  “你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他时他才七八岁,怎么一眨眼就二十多岁了?

  “那年我让你在原地等着我,可等我和娘亲说了几句话返回来,你已经不见了。我问过浣衣房,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佟若葭的宫女。我找了你整整十年,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找了我十年?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值得你这么找吗?”佟若葭愣住,但又不得不相信他的话,如果他没有找,仅一面之缘他或许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和名字,又如何在十年之后一眼就认出了她!

  “对于你来说或许是萍水相逢,但对于我不是。我永远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是啊,我是鸿鹄,所以这十年我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做好一切,让父皇喜欢我。但是,你当时为何要欺骗我?”

  “我骗你是因为……是因为……”佟若葭看到桌上的菜灵机一动,“我是京城的厨子,当时听说御膳房的菜味道非常好,为了偷学技艺就混进了宫,怕你揭发我我才冒充成宫女,你走了我当然赶紧跑了。我和殷氏主厨认识,这次他带领团队进宫做菜,我也是为了给他打个下手帮帮忙。二皇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的。”佟若葭的心怦怦直跳,如果他追究起来她就完了。

  陆鹄茗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说:

  “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都不会怪你。”见她长舒了一口气的可爱的表情,他的心瞬间醉了,“若葭,这一次你能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见证鸿鹄展翅长空吗?”寻觅了十年的倩影今天终于出现,他怎么会放手?

  这时微醺的皇上对陆鹄茗说:“老二,朕将王丞相家的千金芊芊小姐许配给你怎样?”此话一出,除了王丞相正襟危坐,其余人都是一震。谁都知道王丞相当下在朝野的地位和权势,皇上让二皇子娶王芊芊,一来可以牵制他,使其忠心为朝廷服务,二来也表明了对二皇子的重视。有王丞相的扶持,这个皇位继承人估计非他莫属了。

  被幸运笼罩的陆鹄茗却心中一凛,腾地站起,想也没想地拒绝道:“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心里一直装着佟若葭,希望父皇成全!”

  “嗯?你竟敢违抗圣意?佟若葭是谁?哪里的女子?”皇上怒道。

  听到这句话,佟若葭脸色惨白,显然被吓得不轻。她怎么也没想到陆鹄茗竟然会爱上她,并为了她当众拒绝皇上的赐婚。发现全场的目光都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你疯了吗?你这样做不仅会害了我,更会毁掉你自己的前途!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快向皇上道歉!”

  毁掉前途陆鹄茗并不在意,但听到她说会害死她时他开始担心,也许自己太爱佟若葭了才会如此冲动,遂躬身向皇上说:“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还没有考虑儿女私情,担心对芊芊小姐不公平。”

  皇上也不想因为这事闹太大,顺着陆鹄茗的台阶下了:

  “难得你还为芊芊考虑,那这件事以后再议吧。”

  晚上,佟若葭辗转难眠。她本想从大殿出来以后就找个机会回家,她不想因为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自己耽误了陆鹄茗的大好前程。可一路上陆鹄茗担心她又不见,一直叫人跟着她,连洗脸喝水吃饭都派宫女服侍在旁。

  现在房间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又觉得如果自己就这样在房间里凭空消失了,陆鹄茗一定会责罚伺候她的无辜宫女。况且他当场拒婚惹怒了王丞相,以后行事一定举步维艰。

  她必须亲眼看着他解决了这件事才能安心回家。

  借着月光久久望着这间华丽的房屋,金丝锁边的珠帘,缀着淡粉色花朵的卧榻流苏,红木桌上蝴蝶展翅的香炉里宫女燃起的熏香,还有衣柜里陆鹄茗吩咐宫女准备的美艳宫装,佟若葭不禁微微叹气。二皇子,宫里这么多女子可以爱,你怎么就偏偏爱上我了呢?我心里装着彭绍卿,还随时会离开这里,什么承诺都不可能给你。

  次日早晨,佟若葭换上宫装,宫女又在她的发髻上斜斜插了支琉璃朱钗。

  刚打扮完陆鹄茗就进屋问:“若葭,昨晚睡得可习惯?要是哪里感觉不对一定要告诉我,我让她们换。”

  “这里很舒服,我睡得很好。谢谢二皇子。对了,你去和王丞相解释昨天的事情了吗?”

  “下早朝后我本想和他说说,可他没有给我机会,说他还有事就先走了。”

  “看来他心中是在责怪你。也是啊,堂堂丞相的千金,平日里提亲的人一定踏破了门槛,而今却被你当众给拒绝了,搁谁身上都受不了。”佟若葭昨晚从宫女口中得知,王丞相早已有心将女儿许配给他,只要促成了这门亲事,他便会在残酷的皇位之争中全力扶持他,“失去了王丞相的支持是你的一大损失啊……”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圆满解决的。”陆鹄茗拉起她的手,面上露出了笑容,“好了不说他了,我要尝尝你的手艺,你帮我去做些吃的。”

  “我?”佟若葭正想问为什么不让御膳房去做,却猛然想起昨天和他说过自己是厨子。还好母亲在世时教过她制作点心。

  摆弄了半天,佟若葭将一盘蜜汁莲子糕端到了陆鹄茗面前。陆鹄茗高兴地拿起莲子糕就要吃,佟若葭拦住他说:“不对,应该先把果脯酱涂在莲子糕上。”说着,她拿起裹着山楂夹层的莲子糕,往上面涂了些提前煮烂的果脯酱才递给他。

  陆鹄茗咬了一口软糯的糕点,唇齿留香,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佟若葭歪着头等待陆鹄茗的点评,陆鹄茗看着像糕点一样娇嫩可人的她故意摇头,佟若葭一看,立马泄了气,“不好——”“吃”字还没说出口,陆鹄茗忽然拥住她,覆上了她的唇。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开始狠命挣扎,霸道的陆鹄茗却越抱越紧,直到发觉她不再乱动了才满意地松开了她。这时他才看到佟若葭眸中的泪。

  “是被我弄疼了吗?”陆鹄茗不知所措起来。虽然穿了宫装的她与当年初次见面时打扮不同,但蓄泪的双眸依然纯净动人,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御花园,这个偶然出现的女子对他说了那么多鼓励的话……从此,这个女子闯入他的生命里,让他思念了十年。

  秋风萧瑟,窗外的枫叶慢慢地飘落,佟若葭望着眼前的风景恍惚起来。

  陆鹄茗昨天告诉她,他已经去王丞相家里解释了拒婚的原因,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样向王丞相解释的,但看他的表情,她明白他的政途应无阻滞。终于完美解决了压在心底的这件事,她该放心地离开这里回家了。

  可该以怎样的理由离开呢?还像上次一样凭空消失吗?陆鹄茗对她那么好,她实在不忍心残忍地不告而别。佟若葭盯着手心的胭脂盒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更好的理由。

  “站在窗前当心着凉。”背上一阵暧意袭来,陆鹄茗不知何时立在了佟若葭身后,轻轻地为她披上了自己的白貂羽缎披风,又拿起她掌心的胭脂盒说,“这个颜色很漂亮,我来给你涂吧。”

  佟若葭吓了一跳,慌忙抢下胭脂盒放在一边,尴尬地笑了笑:“我今天不想上妆。”

  陆鹄茗笑了,轻轻地拥住她:“素颜的你也很美丽,无论怎样打扮,你都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

  这句话让佟若葭微微一震。她清楚地记得彭绍卿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天她起床晚了,刚坐到梳妆台前准备化妆,彭绍卿就进来找她。她不想让彭绍卿看到她素面朝天的样子,拼命捂住脸不让他看,彭绍卿也是这样紧紧抱住她亲切地说着。

  见佟若葭没有反应,陆鹄茗说:“若葭,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都感觉进不了你的心呢?十年前在御花园你对我说,如果想让别人喜欢我,必须自己先努力。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样努力,你才能喜欢上我呢?”

  佟若葭闭上了眼。如果我在认识绍卿之前认识你,也许我会爱上你,可是我的心里早已装满了绍卿,再也没有一丝空间能容纳你。每次和你赏月看星星,我的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和绍卿在一起的情景,就连你不经意间一句别人听起来很感动的话,也会让我想起绍卿。可是这所有的一切,我该怎么和你说呢?

  “是不是你有了喜欢的人?”

  “是。我很爱他,所以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与其这样,倒不如说出来让他断了念想,专心朝政,不再将心放到儿女情长上来,自己走得也坦荡。

  陆鹄茗一愣,随后激动地摇着佟若葭的双肩:“你告诉我他是谁?他是谁?!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男人会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粗鲁地捏住她的下巴,猛然贴上了她微微张开的薄唇辗转吮吸。

  佟若葭狠狠地推开他,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巴掌:“陆鹄茗,瞧瞧你那点出息!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二皇子,你的志向就仅在于此吗?如果真是这样,我看不起你!”

  这一耳光彻底将陆鹄茗扇醒,他揉了揉红肿的脸颊,深深地望着她:“若葭,对不起。我今后一定会比你想象中强大,你要等我。”

  陆鹄茗,请不要怪我,我能看出你是成大事之人,我不能成为你的牵绊毁你一生,这样我会内疚一辈子。

  她洗了把脸,准备用胭脂返回家,刚伸出手,只感觉背后被重重一击,随即晕倒在地。

  这是哪里?佟若葭拍了拍依然有些昏沉的脑袋,回想刚才的遭遇,明白自己定是被人袭击了。这个房间很陌生,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你醒了佟小姐?”一个漂亮的女子从门外进来,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紧紧地盯着她。

  “你是谁?是你打晕我把我带到这里的?你想做什么?”

  佟若葭警惕地往床角缩了缩。这女子虽然长得美,但她直觉她并非善类。

  “我叫王芊芊。也许你不认得我,可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让二皇子迷得死去活来的厨子佟若葭!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给二皇子下了什么迷药!”

  佟若葭有点头痛,充满妒意的女人最可怕,尤其是她这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定早被宠坏了。她怎么这么倒霉,在这个点落到这个女人手里啊?明明之晚一小会儿她就回到家了。

  “芊芊小姐你误会了,这都是二皇子他一相情愿,你怎么能怪我呢?”

  “这么说你看不上二皇子?伤了二皇子的心你更是找死!”

  听到王芊芊恼怒到是非不分的话,佟若葭简直欲哭无泪。

  爱也不行,不爱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芊芊小姐你那么漂亮,二皇子怎么可能会舍你而选我这种货色呢?我只是个三流厨子,连饭都做不好,更别说二皇子最欣赏的琴棋书画了。”幸好她前些天从别人口中听到过王芊芊最擅长琴棋书画,不管了,先投其所好稳住她再说,万一惹怒了她再打自己一棒子,估计人都会给打傻了。

  “这倒是。”听到佟若葭的话,王芊芊的脸色稍稍好了些,“但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嗯……对了,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出现在二皇子面前,彻底消失。”佟若葭搓了搓手,“我房间的窗台上有一盒胭脂,你派人给我取来,我便再不出现。”

  “当真?”王芊芊一听,立马高兴起来,“就这么简单?”

  见她坚定地点头,王芊芊忙派人去取,随后又狐疑起来:

  “如果你胆敢骗我,我一定让爹杀了你。反正二皇子日后还要靠我爹扶持,杀了你他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毒妇!”佟若葭小声骂道,不料被王芊芊听到。她甩手就是一巴掌,扇得佟若葭眼冒金星,嘴角渗出了血。

  “你竟敢骂我!你不想活了吗!”

  因为怕王芊芊不给她胭脂,佟若葭并没有还手,只祈祷着胭脂赶快来。这是第一次她无比希望马上离开这个时空。

  等胭脂被取来,王芊芊左看右看,见没什么特别之处,甩手扔给她恶狠狠地说:“别耍花样!”

  见王芊芊推门离开,佟若葭轻轻地打开窗户,造成跳窗逃走的假象,然后将胭脂涂在脸上。

  在陷入黑暗之后,还不忘在心底嘟囔一句:你这么凶,二皇子喜欢你才怪呢!

  怎么嘴里这么苦?佟若葭撇了撇嘴睁开眼,愣神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了。她伸了个懒腰,才看清床沿坐着的人竟是彭绍谦。

  他见佟若葭睁开了眼,高兴地说:“若葭你终于醒了。来尝尝我做的营养粥。”说着,便将一碗黄芪莲子羹端到她面前舀了一勺。

  佟若葭触电般坐起,指着他问:“你,你怎么来了?你想干什么?”

  “半个时辰前我过来看你回来了没有,见你满脸通红嘴角还流了血昏迷不醒,我吓了一跳,就熬了些药喂你喝了。不过还好,你终于醒了。”

  “药?”佟若葭欲哭无泪,怪不得刚才感觉嘴里那么苦……我脸红是因为被王芊芊打了好不好!你也太热心了吧。

  随后她又犯了愁,刚回来见到的怎么又是你。

  “若葭,我来这里找了你好多次你都不在,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我……有个远房亲戚病了,我去照顾了她几天。”佟若葭发现自己编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好了,每次都是脱口而出。

  这是最后一次穿越了,等嫁了绍卿,以后再也不会去给自己找麻烦了。这样想着,她问彭绍谦:“大哥,绍卿回来了吗?”

  彭绍谦摇了摇头。

  “他怎么还不回来?”佟若葭急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走了几天,但她估计最少也有一周的时间。她隐隐有种不好的念头,难道他遇到了什么意外?

  彭绍谦有些为难地说:“看来你爱他很深,只是,他如果也爱你这么深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日军进驻东三省,绍卿在沈阳街头当众与他们起了冲突,是一位罗姓司令在日军的刺刀下救了他,将他带回了司令府。这段时间罗司令的女儿罗美慧对他芳心暗许,罗司令说只要绍卿同意做他的上门女婿,他可以保证绍卿再也不会被日军欺负。绍卿现在已经娶了罗美慧,成了罗司令的乘龙快婿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佟若葭激动地大叫,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彭绍谦你怎么能说这么一个笑话来骗我!

  “这是绍卿寄回彭家的信,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彭绍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他让爹娘和你说清楚,再想办法回了你。”

  信上说,他在司令府待了没几天东北就沦陷了,罗司令带着他去了上海,他和罗美惠在上海举行了婚礼,现在生活得很幸福。

  看完绍卿亲笔写的信,佟若葭紧紧地闭上了眼。突然,她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凄厉,空洞的眸子闪烁着泪花,她很努力地想要逼回去,终究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彭绍谦轻拍她的肩,为她拭去了泪水,然后拥她入怀:

  “若葭,没了他,你还有我。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佟若葭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彭绍谦抱着。过了许久,她才一把推开他,疯了一般拿起信封,死死盯着右下角的寄信地址。

  她要去找他!她不相信承诺会迎娶她的绍卿这么快就变了心。这个地址如同漆黑的夜里闪烁的一丝亮光,让她又难过又害怕。她怕这一丝微弱的亮光最终也会被黑暗吞没。

  取出所有的积蓄,彭绍谦领着她坐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

  放眼望去,整个上海城都是仿洋式的建筑,有种奢靡浮华的味道。佟若葭无心欣赏,一边询问路人一边按着地址找到了一幢气派的欧式别墅。

  大黑铁门从里面紧缩,佟若葭看着大门外高高悬挂的红灯笼,内心无比纠结。她想亲眼看到真相,但她又担心自己是否受得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侍卫打开半扇门,充满戒备地问两人:“你们找谁?”

  “请问彭绍卿是住这里吗?”彭绍谦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佟若葭,主动问。

  “你们找少司令?他和少夫人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请回吧。”

  事实再明显不过。佟若葭拉着彭绍谦的胳膊示意他走,刚走了几步,一辆轿车朝他们摁了几下喇叭,径直驶进了司令府。

  佟若葭脚步如灌了铅,呆立在原地,冰冷的心跌入谷底,脸上瞬间染上了冰霜。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清楚地看到,汽车后座上,彭绍卿与一名女子挽着手谈笑风生。

  这一年是民国十九年,他们相识不过短短三年。这三年犹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时光缝隙里全是欢喜。而这一刻,她却觉得时间像三十年般漫长。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从上海回的家,忘记了彭绍谦一路上在她耳边说过些什么话,只记得下午回来后自己双手环膝在床上哭了很久,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和衣倒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她梦见和绍卿赤足在沙滩上奔跑,在桃林里背靠背看桃花落在肩头,在大树下枕着他的肩凝望远方,在月下教她唱歌、一起数星星。可是一直在他身边的绍卿突然不见了,她跑了很远去寻找他,一直找一直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面对的只有冷漠的人群,任凭她如何呼唤也没有回音。

  她依旧不肯死心,于是不停地拉住背影相似的男子,可是一个又一个,都不是他。最后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放声大哭……佟若葭是哭着醒来的。醒来时落地钟敲了十二下,她定了定神,起床慢悠悠地收拾,猛然想起昨天彭绍谦走前约她中午到味道园餐馆吃饭。

  她当时并没有答应,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去,他会一直在那儿等。

  敷了敷红肿的眼睛,她准备赴约。穿上衣服在镜子前看了半晌,佟若葭叹息着脱了。这件穿了很久的旗袍是彭绍卿买的,虽然以前很喜欢,但是现在再看,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打开衣柜门,映入眼帘的全是彭绍谦为她订做的衣服。想也没想,她随手拿了件穿在身上。

  赶到餐馆时已经将近一点,远远就看到彭绍谦拿着做工精细的怀表看,日光透过窗子落在他宽厚的背上,空空的桌面也照出了斑驳的影。

  佟若葭蓦然想起头一次见面时他脸上抹着油彩,逆着光礼貌地问她:“小姐,这戏服上的珠子滚到你脚下了,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从此,他便常常在她视野里出现,赶都赶不走。

  彭绍谦见她穿着自己送的衣服,内心一阵狂喜:“若葭,你终于肯穿我送的衣服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不会委屈自己的胃。”佟若葭扑哧笑了。她笑的样子一直很漂亮,脸颊嫣红,酒窝浅浅,眼睛弯成月牙,总能让彭绍谦沉醉其中。

  拍手让服务员上了提前点好的菜,看着她静静地吃饭,彭绍谦忍不住了,拿出一朵月季插在她头上:“我从小就喜欢月季,它和你一样,只要我一遇见就会再也迈不动脚。”

  佟若葭只是淡淡一笑,夹起桌上的糖醋鲫鱼轻咬一口,蹙起了眉:“太甜了。”

  “你不爱吃甜的?”彭绍谦忙喊服务员将桌上的甜食换走,换了些清淡的来。

  “若葭,嫁给我吧。我愿意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吗?”

  佟若葭没有在意他的话,抿了抿唇说:“我现在不想谈论爱。”

  “我会等,等到你接受我为止。”

  她莫名地心里一紧,不再说话,低头夹菜往嘴里送。他的指却不知何时攀上了她的嘴角,轻轻擦拭她嘴角的食物残渣,说:“慢点吃,别噎着。”

  看着这张和绍卿有些相似的脸庞,她的脸突然红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佟若葭都在想自己会不会答应彭绍谦的求婚,和他死心塌地地过一辈子。

  只是事情往往都不像她想象般发展。

  这天佟若葭无聊地在家里看书,想到几乎天天往她家里跑的彭绍谦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来找她了,又在书上遇到几个不明白的地方,于是佟若葭打算上门请教彭绍谦,再把以前借的书还了,顺便看看他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

  佟若葭穿了一条宽领长裙,袖口细碎地镶了圆润的珍珠。

  自上次听戏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进了彭府,下人告诉她家里来了两位大少爷留学时结识的朋友,此时他们正在大厅聊天。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了。你把这几本书给他,就说是我还的。”看见下人的手有些脏,她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我放到他书房吧,你记得告诉他一声就行。”

  佟若葭将书放到书桌上,发现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相框,黑白画面里的女子满面笑容。是她的照片。

  连她都不知道他何时拍了这样一张照片,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放置在书桌上。

  从书房出来路过大厅,本想着回家的她猛然顿住了脚步,因为她清清楚楚听到了彭绍谦在用外语和他的朋友交谈。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知道他们说的是日语。

  他说得如此顺畅,像是专门学过。

  他在英国留学,怎么会说日语?佟若葭呆呆地站着,心中疑惑不已。

  彭绍谦走出来看到她时大吃一惊,紧张地问:“若葭,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会说日语的?”对于日本人和与日本有关的一切她都非常反感,不仅仅因为日本在侵略中国,更因为他们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我在英国留学时认识了很多日本人,他们教了我很多。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彭绍谦极力想引开话题。

  “那他们都是日本人了?你为什么要和日本人来往?你知不知道私下里和日本人接触会被认定为汉奸!”

  “若葭,你想多了,我们只不过是叙叙旧,聊了一些留学时的趣事而已。”彭绍谦上前轻拍她的肩,笑了,“园子里新栽了几种花,走,我们去看看。”

  “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她挥开他的手说,“绍谦,你是不是汉奸?”她隐隐觉得彭绍谦说的话并不可信,而且他一直在用其他话题引开她的注意。

  “汉奸?哈哈哈哈……”彭绍谦的朋友——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大笑起来,用一口生硬的汉语说,“你就是佟若葭小姐吧?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很佩服。”

  “你认得我?”

  “我不仅认得你,还认得你父亲,知道你父亲的明珠煤矿。”

  听到“明珠煤矿”四个字,佟若葭一瞬间呆住了。父亲几年前和朋友在济南合资建了明珠煤矿,因为母亲住不惯大城市,佟若葭就一直和母亲在镇上待着。母亲死后,虽然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但佟若葭为了避免给父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一直没有和父亲到外面生活,在镇上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起明珠煤矿的事。就连与她最亲近的彭绍卿,她都没有说过,眼前这个日本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想干什么?”一想到日本人在打父亲煤矿的主意佟若葭就紧张起来,不解地看向彭绍谦,“绍谦,你告诉我他们要做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明珠煤矿已经是我森田物产的了,我们当然是要好好经营,是吧?彭绍谦先生?不对,佐藤……”

  “不要,森田!我……”彭绍谦慌忙打断日本人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男人豪爽地笑了,朝彭绍谦挥了挥手:“既然事情都已经办成了,告诉她也无妨。”说着,他走到呆滞的佟若葭面前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佟小姐,我叫森田一郎。你刚才说彭绍谦是汉奸?我告诉你,他根本不是什么汉奸,而是大日本帝国的子民,他叫佐藤崎佑。”

  森田一郎完全无视佟若葭震惊的表情,将掩藏的真相全盘托出。

  原来,森田物产早就看中了明珠煤矿,想将它据为己有。

  森田一郎调查了明珠煤矿的背景,便想从佟若葭身上寻找突破口。他查出佟若葭的未婚夫彭绍卿是贪慕虚荣之人,便安排早已投靠了日军的罗司令和罗美慧共同在沈阳演了一出戏,设套将彭绍卿圈了进来。

  彭绍卿果然垂涎少司令的位子。陷进罗美慧美人计的他根本没有想过,区区一名司令怎么能抵挡日军炮火的袭击,让他不再受日本人的欺负。

  在上海每天花天酒地的他说了很多彭府和佟若葭的情况,还说自己有个留洋的哥哥过几天会回家。森田一郎担心人多了对这件事会有影响,就派人将还未回国的彭绍谦秘密处死了。

  看到彭绍谦的遗体时森田一郎眼前一亮,因为他的手下佐藤崎佑和彭绍谦眉眼相似,他自信彭府认不出已经离家五年的彭绍谦。于是他让佐藤崎佑顶替了彭绍谦,想一并将彭家的生意链也搞到手。

  佐藤崎佑从小在中国长大,只要他不说出自己的身份,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个日本人。

  佟若葭是多么希望他能站出来反驳,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可由始至终,彭绍谦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泪水涌出了眼眶,佟若葭自嘲道:“所以,一开始你在彭府唱戏,将珠子滚落到我脚下都是有预谋的,是为了刻意接近我?我好傻啊,竟然会天真地以为你对我有情,在绍卿背叛我之后竟然想嫁给你。”

  佐藤崎佑一愣,浑浊的眼眸逐渐清明:“若葭,你真的这样想过?我以为你的心底一直装着彭绍卿,我为你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佟若葭抓住他的双肩拼命摇着:“这不是真的,不是!

  是你先来彭府,绍卿后背叛我的。你看,我还留着绍卿寄的信……”说着,她低头四处翻找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封信。

  佐藤崎佑一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惨白的脸缓缓说:“我也希望这是假的,我也希望我真的是彭绍谦。可是……”他深深叹了口气,“这封信其实在我来彭府之前彭绍卿就已经写好寄出去了,我担心彭绍卿的背叛会影响你的情绪,所以将信压了下来,想等我得到你的心以后再将信寄到家。”

  佟若葭已经开始耳鸣,她闭上眼睛,泪珠再次不争气地滑落:“是,你已经凭着你假惺惺的体贴走进了我的心。”

  佐藤崎佑突然松开了手,轻轻撩动她颊边凌乱的发丝,指尖慢慢抚过她的唇畔,然后凑上来吻她,再不管周围的人,只想将她揉入自己的胸膛。

  佟若葭狠命推开他,啪地甩了他一巴掌,恶狠狠地说:

  “收起你虚伪的嘴脸吧!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还装什么?”

  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在了佐藤崎佑的心上:“我承认最初接近你有目的,可是,后来我真的爱上你了。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像我最喜欢的月季花,一见就迈不动腿。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若葭,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呀!”

  佟若葭浑身绷得死紧,眼前的人吐着温热的气息,她却觉得仿佛置身于冰窖一般,很冷,很冷。

  跌跌撞撞跑回家,再不管身后佐藤崎佑的呼喊,佟若葭将自己蒙在锦被里哭了很久。

  听森田一郎说,在他派佐藤崎佑到她身边的同时,故意在背后抬高运价,将明珠煤矿的股东逼得纷纷退股。明珠煤矿岌岌可危时,他让佐藤崎佑以彭绍谦的身份主动入股,一步步将其大半的股权拿到手。佟父得知是森田物产在背后操控时,一口气没提上来,吐血而亡。

  第二天佟若葭起了个大早,将柜子里他送的所有衣服和首饰统统抛到了海里。回到家她担心还有遗漏,又翻箱倒柜地翻了一遍。当被她遗忘了许久的胭脂盒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离开这个伤心的时代。

  和胭脂盒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她和佐藤崎佑的合影。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佐藤崎佑带她在街心花园闲逛,她看到报社记者小王正举着相机对着一群女孩拍照。女孩中有一个是她的朋友,见佟若葭站在那里,就挥手喊她过去也照一张。

  可惜胶片不多,她们拍了一些后只剩一张了,大家便推着他俩合照一张。

  佟若葭有些羞涩,本想拒绝,但佐藤崎佑看起来很高兴,主动上前挽着她的胳膊留下了这张合影。照片里佟若葭满脸娇羞,而佐藤崎佑身姿挺拔,笑容灿烂。

  佟若葭盯着这张照片,从没有像此刻一样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她拿出胭脂,用颤抖的手将它抹到脸上。

  佟若葭睁开眼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灌木丛,看样子这里应该不是皇宫了,可这是哪里呢?荒郊野外吗?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有人来了!佟若葭兴奋地站起来,先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把我带出去。

  她刚挥了一下手,就有一支箭朝她飞来,不偏不倚射中了她抬起的右胳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什么人在那里!”佟若葭听见一声呵斥,“刺客!抓刺客!”

  刺客?竟然把她看成了刺客?胳膊上汩汩涌出的鲜血让她根本无力辩驳和逃走,一瞬间,已经有大批兵马围住了她。

  这样死了也好,起码从此以后心不会那么痛。佟若葭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若葭?是你?”佟若葭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你真的没有死?都给朕住手!”

  佟若葭疑惑之际,突然撞进一个怀抱里。

  “若葭,真的是你?”头顶传来声声呢喃,温热的呼吸钻进佟若葭的脖子里,一阵酥麻。

  “你是谁?”佟若葭咬牙推开他,蒙眬中看清了对面人的样子,是陆鹄茗。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英俊的面庞仿若镶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虽逆着光,佟若葭还是看清了他既震惊又欢喜的错综复杂的表情,眼中也多了几分难以表述的爱恨。

  “我们又见面了,你还……”“好吗”两个字还没有问出口,佟若葭就脸色苍白地昏迷过去。

  “御医在哪里?快给她止血!如果她没有醒过来,朕要你们所有人的命!”陆鹄茗大声喊叫,又指着战战兢兢的御医说,“给她上最好的药!快!”

  佟若葭事后听在场的人说起才知道,当时的陆鹄茗双眼布满了血丝,守着她几宿也没有合眼,仿佛她死了,他的天就会轰然倒塌。

  醒来时,佟若葭对上的是陆鹄茗焦急的脸。

  陆鹄茗见她醒了,高兴地握住她冰凉的手:“若葭,你终于醒了!如果你因此而死,我会内疚难过一辈子。你好些了吗?”

  佟若葭定了定神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箭伤再痛也不及她心底的痛啊!她点了点头,问陆鹄茗:“那一箭是你射的?”

  “我当时在围场狩猎,以为是刺客就……”陆鹄茗叹气,“若葭,你怎么会出现在围场?”

  “我……”佟若葭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已经没有了编谎话的力气。

  陆鹄茗在她额头印上一吻,然后拥住她宠溺地说:“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逼你。”

  说着,他端起药碗亲自喂她喝了药,因为怕药苦,又一口一口喂她吃下蜜饯糕点。

  “你真的当上皇上了吗?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当年你不见后,王芊芊说你趁她不备跳窗逃走了,可是我翻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你。如果不是她欺负你你也不会走得如此匆忙,所以我愤怒地将她关进了大牢。之后如我料想,王丞相因为这件事倒戈到太子一方,想联合太子将我除掉。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将王丞相当做唯一的靠山,而是早已暗地里一步一步拉拢了镇国将军。三年前,重病在身的父皇将皇位传给了我,我登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肃清了王丞相一党。”

  “你对王芊芊太残忍了,她那么做也是因为爱你啊。”

  “若葭,除了你,我谁都不爱。我已经如你期望当了皇上,可以将整个天下都捧到你的面前。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佟若葭一震,随即苦笑:“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你好好做你的皇帝吧,我不打搅你了。”连普通人对她信誓旦旦的承诺都如同镜花水月,她怎么会去相信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的话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摇头,皇宫不适合她,倒不如山间田野来得自在。她刚要转身离开,却被陆鹄茗紧紧扣住。

  “若葭,你又要无情地离我而去?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跑掉!”语毕,佟若葭只觉后颈一痛,再次昏迷过去。

  夕阳的光浅浅地照射房间,佟若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自己身处奢华古典的厢房,潜她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一摸,胭脂盒竟然不见了!

  “糟糕!”佟若葭低语。这时,一抹明黄的身材进入房间,她直接问:“皇上,是不是你拿了我的胭脂盒?”

  “你说的可是这个?”陆鹄茗一笑,“我早已感觉你的消失和它息息相关,虽然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但直觉告诉我,它不在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它只是一盒普通的胭脂,你快给我!”

  “你就那么讨厌朕?想再消失一次?”陆鹄茗走到她面前,紧紧扼住她的手腕,“既然你根本不想来,那为何要一次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佟若葭听着他愤怒的问话一下子懵了,忘记了反抗。

  “我八岁时在御花园遇到你,是你告诉我我是鸿鹄,应该一飞冲天。你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可是当我想让你在我身边陪着我时,你一转眼就消失了。这一走就是十年。十八岁时先皇为我设庆功宴,你又出现了,我听了你的话壮大自己的势力,可当我再去找你的时候,你又消失不见了。这一走又是十年光景。人生有几个十年呢?你可知道这二十年我对你的思念有多深?每当夜深人静我不再为国事烦忧时,脑海里全部都是你的身影和你说过的话。我一直在努力,却总是见不到你。从我为自己丰满羽翼到坐拥天下,我都希望你能在我身边看着我一步步走下去,可是,你总是想逃,这究竟是为什么?”

  佟若葭第一次听到陆鹄茗和她说这么多话,她抿了抿唇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让你难过。其实我并不属于这里,我……”

  陆鹄茗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闪烁的双眸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是人是妖是神是鬼,我相信自己的心就够了。登基这三年来,我的后位一直空着,我只问你一句,若葭,你可愿当我的皇后?”

  佟若葭没想到他居然为了她一直空着后位,可是她实在没有做好在皇宫生活的准备。

  “承蒙皇上厚爱,我真的当不了皇后,你另选适合的人吧。”

  陆鹄茗眯着眼看她,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张照片:“你一再拒绝我,就是因为画像上这个男人?”

  佟若葭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将那张合影也一并带了过来。

  再次看到佐藤崎佑熟悉又陌生的脸,种种往事浮现,她连日来强忍的悲伤终于抑制不住,瘫坐在地上捂住脸失声痛哭,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滑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你居然为他哭?”陆鹄茗弯腰与她平视,握起了拳。许久,他才缓缓地站起,脸上挂着一抹笑容,“若葭,我有耐心,我会等,等到你爱上我。”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将胭脂盒收了起来,“你永远都不能从我身边逃开了。”

  陆鹄茗让佟若葭住进了专为她建造的寝宫,宫殿门口悬挂的大大的牌子上写着四个字:在水一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佟若葭想起了初次告诉他她的名字时,他淡淡吟出的这几句。

  在宫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佟若葭才知道,陆鹄茗竟然没有纳过一个妃子!

  每天下了朝,陆鹄茗都会来找她。这天,他拿来一个红色的檀木盒子,佟若葭打开,看到了里面摆放的同心结。她将红色镶金丝的同心结放在手心,心中微微一颤。

  陆鹄茗一笑,紧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然后低头亲吻她的耳垂说:“若葭,无论你的心里装着谁,我都会努力走进你的心。”

  没多久,有传闻飘到了佟若葭的耳朵里:从不好女色的皇上竟然迷恋上一名在围场相遇的来路不明的女子,这女人一定是妖女,勾了皇上的魂,皇上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误国啊!

  陆鹄茗听说后也只是淡淡一笑,拥着她说:“他们只看到我宠溺你,却不知道我有今天都是因为你。”

  “你毕竟是皇上!我可不想被人说成祸水。”

  “没有你,我宁愿不当这个皇上!”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佟若葭。以前她和彭绍卿那么相爱,彭绍卿依然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抛弃了她。她将心放在佐藤崎佑身上后,佐藤崎佑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父亲的产业。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真正为了她,放弃手中拥有的一切。

  见她许久不说话,陆鹄茗拉着她去到御花园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捧起她恍惚的脸说:“我让你做我的皇后,是因为我要让你做我陆鹄茗这辈子唯一的妻。”想了想又觉得不满足,摇了摇头,“不对,这辈子也不够。”

  他的胸口不断起伏,眸子里有灼灼的光芒。她突然就被感动了。

  寂寥空旷的琼华殿宇里,无论燃烧着多旺的炭火,无论穿着多么金黄的狐裘锦衾,都比不上这句话和这双臂弯的温暖,不是吗?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趁他不备从他身上拿到了胭脂盒。陆鹄茗见她还在惦记胭脂盒,顿时紧张起来:“若葭,你还是打算要离开我?”

  离开真心爱她的人回家吗?回去面对残忍的真相和父母已经死了的现实吗?佟若葭摇了摇头,当着陆鹄茗的面,将胭脂盒抛到了湖里,然后第一次主动伸手抱住他,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我不走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佟若葭感慨万千,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竟然在这样一个时代。眼角滑出了泪,嘴角却绽放出了最美的笑容。此刻,她的眼角滑出了泪,嘴角却绽放出了最美的笑容。

  扔了胭脂盒、决定永远留在古代的佟若葭再也不会知道,还有一个男人在另一个时空为她黯然神伤,默默等待着她的归来。

  他是日本人,即使他从小就生活在中国,他也明白自己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天皇效力,即使组织让他成为间谍,让他以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和身份做事时他也没有过一丝怨言,直到他渐渐爱上了她。当他决定放下一切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爱情时,她却消失不见。

  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他在私下里将明珠煤矿的股份又转给了中国人,并将自己掌握的组织的所有恶行通报了国民政府。他一直幻想着她能原谅他,可直到抗战结束,直到他被日军以叛徒论处,他都没有再见过她。

  卖国也好,叛徒也罢,他只想着把欠她的尽力还给她。子弹穿透胸膛的一刹那,他脑海中一直盘旋着三个字:佟若葭。

  他的名字叫佐藤崎佑。

  他们本是相许终生的恋人,却因残酷的现实渐行渐远,最终各奔东西。五年的悲欢,五年的离合,在相思中熬成一剂穿肠的毒药。

  为了解脱,她跟随另一个男人踏入属于他的帝国。三年的默默观望,让她在沉寂中选择放手;而他,时光辗转,他早已不是最初的良人,甚至对她步步紧逼,誓要她重新臣服于他。可是她那颗麻木了的心,要如何鼓起勇气继续去执著?穷途末路,是放手成全,还是画地为牢,一生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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