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当周玉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李子瑜阴沉着脸,手脚麻利地将金针收入匣中,默默站起身离去。
刚想叫住他,手才稍微动了一下,便觉得全身皆是一阵剧痛,不由地一皱眉,又痛苦地闭上眼。
“你要想死得快点,就接着折腾好了。”
李子瑜虽是背对着他,却如全都看到了一般。
听到说话的声音,守在门外的众人纷纷凑到近前来。
周玉勉强再次睁开眼,瞧这屋里的陈设十分陌生,即不像是寒江阁,又不像盈月楼。
当他看到宁瑶时,一切都明白了。
“我给你的药,你根本没用对不对?”
崔裴在一旁咬牙道。
王妃宁瑶不理会众人,上前想握他的手,却又怕碰到伤处;那手在空中停了一会,最终掩面,无声地抽泣起来。
李子瑜,宁瑶,崔裴,穆顺,穆诚,公孙缨,杨宪以及寒江盟的众人……
很好,人头还真是齐整。
主动权终于又回到我的手中。
大致推测一下目前的处境,比事先预料的要好些。
所有发生过的事,迅速地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身体上强烈的痛感,反而令大脑快速地清醒起来。
燕灵江的脸,毫无预兆地闪过脑际,心里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当你听到我入狱的消息,如果不是我曾说过要娶你,大概也不会急得连崔裴都没能劝阻你吧!
单纯,而又愚蠢的……
“喂,倒是说句话啊!”
崔裴见他虽醒了,却一点声息皆无,似是有一滴眼泪从脸上滑落下来,不由担心地问李子瑜道:“行不行啊你?!”
李子瑜瞪了他一眼。
终究还是转过身,看向周玉时,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你是怎么打算的?”
“再帮我一次。”
周玉开口说道。
离成功,只差这最后一步。
“什么?诈死?!亏你想得出!”
当周玉说出他的计划时,崔裴刚想反对,却见一向淡然的李子瑜长眉直竖,冲他怒道:“你真当我是神仙吗?假死与真死本就只有一线之隔!身体强健的都尚有风险,何况你现在这种状况?!
不如你还是真的死掉算了!”
在场的人虽然大都不懂医道,但看李子瑜的态度,也猜到必是十分凶险。
“你就再没有其它主意了吗?”
李子瑜强压着怒气,咬牙道。
“我也不是神仙啊,事事又岂能如我所料?”
周玉微笑地说道:“如今已是死局,明天皇帝必然还会前来探视。以太后的心计,定会要我袭爵入朝为官。而我一旦入朝,便只有死路一条。”
关于入朝这件事,王妃宁氏也不是没有设想过。
朝上的众臣之中,与昔日宁府旧交甚厚的大有人在。
宁啸峰是前朝的三军统帅,军方的深厚背景自不必说;宁啸江曾是羽林卫统领,前朝太子赵德的座上宾,朝中的故交和旧友更是无数;
如今的朝局之中,不仅是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高级将领,就连内阁、六部都不乏当年受过护国公恩惠的旧臣。
且不算上北征鞑靼的赫赫战功,单是宁府嫡孙的名头摆在那里,都可以权倾朝野了。
有这等权臣在朝中,太后谢婉又哪里能容得下他?
当年宁啸峰虽被被太*祖皇帝招为驸马,却也早已看出宁府极盛则衰的势头。纵使他那般城府、万般小心地低调做人,最终不是也未能改变满门抄斩的命运么?
当真是世道轮回,同样的难题又摆在了宁煜之面前。
“那,如果偷偷将你送回江夏呢?”穆顺提议道:“以帮会的势力,这应该不难。”
“拒绝朝廷封赏,还私自逃走——朝廷会说你们谋反,然后就会派兵围剿。”
不等周玉说话,宁氏替他说道:
“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经历了前朝那场血雨腥风,宁瑶早已看破了朝局变幻,人心冷暖。
“干脆反了算了!”
杨宪沉思良久,双手抱在胸前说道:“明天皇帝来的时候,我们就行刺!逼得都没有活路了,那就先断了他的生路!”
“对对!我支持!”边上的马文正也附和道。
周玉却只是淡淡一笑:
“不行。时间太仓促,准备不够充分;而且皇帝身边必然有沈定边在,你们很难成功。而万一失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轻抚周玉的面庞,宁瑶不禁垂泪道:“如果当时你没有代天子出征,如果你没有回到京城……”
“只有我死了,朝廷才会安心。但寻常的诈死又很难骗过沈定边的眼睛。唯有兵行险招:死在皇上眼前,才能确保成功。”
周玉有些残忍地打断她的假设,又对李子瑜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李子瑜拧着眉,低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办法是有。就是运针封住十二道大穴,令气血停滞——但是时间很短,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不然就真的醒不过来!”
“时间足够了。”
但李子瑜刚说完就后悔了:“这法子我只听母亲口述,从来没有亲自试过!你都伤成这样了,根本就扛不住的!”
但是周玉却坚定地看着他:“我信你。”
——
第二天。
一大清早,宫里果然传来消息,巳时皇帝将亲自登门探访宁煜之。
天刚亮的时候,已经有羽林卫在街道上拉起明黄的帷幔戒严;锦衣卫到了王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出入王府都会被严加盘查。
崔裴等寒江盟的众人虽然换了王府亲兵的衣服,却也早早就被管制起来。只有女装的李子瑜和公孙缨留在周玉跟前伺候着。
看眼前这阵势,怕是除了女眷,谁也到不了近前。
时辰差不多要到了,李子瑜亲自下了针,向公孙缨说明每针的位置与利害关系,反复叮嘱她收针的要领,遇到突发情况如何应对等。
周玉笑眯眯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李子瑜,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当真是不多见呢。
“我都记下了。”
公孙缨将周玉身上的纱布缠好,将留针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盖好。
“收针之后,应点刺人中穴;若一刻钟内仍然未能苏醒,就立刻来通知我。”
“是。”
“看把你紧张的。”
周玉见两人面色都十分凝重,便跟公孙缨打趣道:“不怕,若我没能醒过来,你就亲我一下,肯定就能醒了。”
公孙缨双颊一红,瞪了他一眼。
本以为李子瑜会骂他没正经,却见他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转身出去了。
——看来还真是挺紧张的,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公孙缨俯下身,在他苍白干裂的唇上轻轻一吻。
他身上十几处大穴已被金针封住,全身动弹不得,只能默默看着她眼中虽是情意缱绻、却止不住水雾升腾。
“我已经对不住一个了,不想再连累你。”
周玉与她凝望半晌,终于开口说道:“……那件事之前都没有与你商量,会怪我吗?”
公孙缨知他指的是要将她与那假燕灵江同时娶进门之事,故意嗔道:“怎么不怪?!你今天若敢丢下我去了,我立刻改嫁!”
看着她口不应心地一面不住淌泪,一面又说着气话,周玉心里竟是一阵酸楚。
本想说“好歹也仔细挑个比我好些的”,望着那婆娑的泪眼,却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那公孙缨到底也不是个普通的柔弱女子,默默哭了一阵,便看向别处,将脸上的泪水拭去,咬牙说道:
“你放心,就算我要再嫁,也定会先让那昏君偿命!”
——啧啧,这才是我周玉的女人。
正想着,见马文正在门口低声道:
“到了。”
公孙缨闻言站起身,整了整衣裙,准备去接驾。
周玉却叫了一声:“文正!”
“啊?”
马文正一身王府中小厮的打扮,见他有话吩咐,忙走到跟前。
“不要轻举妄动。”
周玉正色说道:“我自会设法除掉沈定边,日后你还有的是机会。这里是谢王府,弄不好会连累原小子,懂吗?”
“我知道。”
马文正连连点头。
这会儿李子瑜的金针渐渐起了作用。
全身血流不畅,气滞不通,连呼吸也逐渐艰难起来,周玉本还想再嘱咐他两句,却实在没了气力,只剩下喘气的精神。
马文正看他这样,心里也着实难受;一面担心他这关若过不去,大概会弄假成真丢了性命,一面又深知他的固执,一旦决定的事,就肯定会坚持到底。
紧紧攥着双拳,咬着牙站在门口,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
身后院子里的锦衣卫已经在驱赶着催促闲人回避了。
“你放心。”
马文正终究还是只得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很快,皇帝的车驾到了王府门口。
周玉仰面躺在床上,经脉不畅的痛楚令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碰到伤口的地方煞得生疼。心跳和呼吸越来越慢,就像慢慢沉入了水底,有种即将窒息的恐惧感。
听觉也渐渐模糊起来,感觉意识就要远去了。
当赵幼炆终于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俨然已是弥留之际的状态。
几位太医模样的过来搭过脉,都是一阵摇头。
五感渐渐麻木,最后就连伤处的痛感也不那么明显了。意识好像已经游离出躯体,与真实的世界之间,隔了一层无法穿越的屏障。
一阵阵强烈的困意袭来。
如果就这样睡去,好像就可以真的远离这个纷繁的世界一样。
但是,我的事情还并没有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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