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被锦衣卫带着辗转了几个地方,周玉最终被安置在靠近出口的一间地字号牢房。
这牢里没有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从牢房向外看,可以望见不远处有一张条案,摆着笔墨等物;边上一个破旧的十字木架,带着铁锈和血渍的刑具等物,空气里弥漫着发霉和血腥的味道。
那沈定边看来是打算着要拿他当诱饵,好引更多的人来救吧。这诏狱外面,定是明哨暗哨层层设防。
看来要尽快了解此事。再拖下去,只怕会越来越难以收拾。
小皇帝虽然把自己下狱已经有两天了,却并没吃什么苦头,想必是有话交待过了。
周玉看那当值的是个生脸,心中暗生一计,叫了那人一声:
“喂!”
“干什么?”
那人是一身素白的正五品锦衣卫官服,生得肥头大耳,满面凶相。
——心黑手狠,贪财,嗜酒易怒。
不错,就是你了。
周玉默默打量他一番,笑嘻嘻道:“千户大人,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那千户冷笑一声,瓮声瓮气道:“少跟我来这套!凭你是谁,都别想从这儿活着出去!”
——果然,遇到黑鸦劫狱,即使是没有成功,想必锦衣卫的损失也不会小。看来当值的镇抚司校尉已经换过一次了。
周玉也冷冷道:
“吓唬我?我寒江盟帮众满天下,不怕我杀你全家吗?”
那人一听果然大怒:
“小兔崽子!还敢跟你爷爷叫板?!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地盘上?”
“哼,天子脚下!连皇上都不敢打我,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沈定边不在,周玉打量这人就算是个最大的官了,故意拿话激他。
果然,那人闻言,脑门上的青筋一下就暴起老高,立马就冲了过来,怒道:
“能进锦衣卫的诏狱,看你也是有些本事的!”
说着指指边上的刑具,冷笑道:“看那些家伙新鲜不是?莫急,有你用上它的时候。”
周玉也是一笑:“到底是诏狱,比我们土匪窝里的花样是多些。”
那千户见他不怕,便招呼了几个狱卒过来,说道:
“依着我们诏狱的规矩,提审之前扒层皮是定然少不了。看你这模样倒像是见过世面的,鞭刑还廷杖,让你自己挑!”
几个身材高大的壮汉闯进来,像抓小鸡一样把周玉拎出来,七手八脚地绑到一个木架上。
周玉将身边那些刑具扫了一眼:
“这可就是传说中的杀威棒了?——那,廷杖的话,岂不是还要再把我换到凳子上去?怪麻烦的。我这人省事,就鞭刑吧。”
言语之轻松,竟像是在聊完全无关痛痒的事。
“如此甚好。”
言毕,千户大手一挥,边上那几名凶神恶煞般的狱卒上前一步,将一捆牛皮结的鞭子往地上一扔。
周玉啧啧道:
“到底是锦衣卫!像我们土匪打人,就只用得起藤条鞭。”
那壮汉也不理他,一手抄起边上的铜盆,冷不防将水泼了他一身。
如今正是十冬腊月的天气,周玉被冷水激得全身一机灵:
“好爽快!”
壮汉只道他是吓傻了,轮圆了鞭子便朝他招呼过来。
那千户坐在炭火边,喝着茶说道:
“今儿咱就先破个题儿,您老好想想明儿提审的时候话要怎么说,顺顺当当把案结了,大家也都省事不是?”
听他这么说,周玉微微一笑。
看来此人果然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犯人,事情倒好办了。
受了五六鞭,周玉身上的衣服连同皮肉一起被撕裂开来,火烧般地疼,而他说话却仍是如刚才的口气:
“大人说的极是,只是这位兄弟好像没吃饱饭的样子啊,还是说你们诏狱的鞭刑一向就是如此阴柔的风格么?”
千户闻言,两眼一瞪,把茶杯往桌上一摔:
“好,那今天就再给你加一料可好?”
诏狱的鞭刑,一鞭下去就是连皮带肉,深处可以见骨;一般人挨到二三十上便已是个血人了。
这千户本是想按例先让他吃些苦头,熟料周玉如此讥讽他,便咬牙道:
“再加二十!”
“多谢大人!”
皮鞭像挥舞着利爪的怪兽,很快就将他的身体撕咬得遍体鳞伤。
然而除了肉体对疼痛本能的抽搐,他的表情却始终是坦然的,仿佛皮鞭正在抽打的是与他完全不相干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挺难熬的。
但受到二十几鞭的时候,那身体似乎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而那股积聚在心里直烧得人坐立难安的悲伤和愧疚,却因为肉体上承受的折磨,随着身上淋漓的鲜血宣泄出来。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内心的折磨。
死并不可怕。
内心愧疚才是毒蛇,将灵魂噬咬得千疮百孔,令人即使活着,也如同在地狱里一般痛不欲生。
随着意识渐渐模糊,他似乎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升了起来,俯视着那正被地狱之火撕咬的身体。
微笑地看着它如同垂死的天鹅一般,正凄美地走向死亡。
脑海中却反复默念着一句话:
——燕灵江,对不起。
——
这夜突然起了北风,呼呼地直刮了一夜。
清早的朝堂上,赵幼炆心不在焉地看着内阁大臣们唇枪舌剑地争执着江东剿匪的事,心思却全在诏狱。
之前就一直在想着要如何控制那个人,设想了一万种逼他入朝的方法,但他的对策却总是完全出乎人的意料。
虽然现在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他却是一副宁可死也不愿服软的态度。
真是令人头疼啊!
思绪又跳跃回文华殿读书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平日里那么沉稳持重的杨太傅,不也是曾被他不动声色地气到跳脚么?
想到那时的情景,不禁一笑。
“皇上。”
回过神,赵幼炆发觉朝堂的争论突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正投向自己。
赵幼炆立刻换了个表情:
“此事再议吧,容朕再想想。——退朝。”
从奉天殿出来,赵幼炆找来廖广进:
“你去替朕跑趟诏狱。煜之的箭伤才好,别让他在牢里受罪——你带些冬衣、炭火等保暖之物送过去。”
廖广进皱着眉,一面答应着,一面暗想:难道劫狱的事沈大人没有上报吗?
正想着,却见赵幼炆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你去跟沈定边说,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肯定不会逃走!劫狱的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
廖广进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差使真不是人干的。
这会儿见内监一路小跑地追来:
“皇上,杨太傅在武英殿等候陛下。”
这群大臣,若不得到明确答复是绝不会罢休的。
赵幼炆当下打发了廖广进快去,自己闷闷地朝武英殿去。
——
廖广进到诏狱的时候,正交接的两位镇抚使吵得不可开交。
“出了什么事?”
见是廖佥事,那两人行了礼道:“是为前几天才送来的一个犯人。”
听他们才说了个开头,廖广进心中暗道不好,丢下两人直接去了刑房。果然,见周玉被绑在木架上,血染白衣,身上已无一处是好的。
廖广进怒道:“快放下来!”
狱卒依言将周玉解下来,廖广进伸手试探了下尚有鼻息,就对还在争执的两人说道:“快去找太医院请当值的御医来!”
两人愣了一会,道:“这怕是不合规制。给犯人看病的医官……”
廖广进不等他二人说完就打断道:
“他若死了,咱们全要陪葬!还不快去!”
——
时至正午,皇上仍在武英殿上。
廖广进在诏狱守着周玉一步也不敢离开。
听两位镇抚使东一句西一句地描述了事情经过,大意是交接的时候没有说清楚此人不得刑询的事,偏这人犯又是个嘴欠不服软的,于是就打得了重些。
这两人都是久在诏狱混的老油条了,如今出了事,自然少不了相互推托。
廖广进向来是个不管事又不大说话的,任他俩在一边吵个不休,只看着裹得如粽子般的周玉出神——
从这周玉初到京城,皇帝便亲自出宫去访他,足可见这两人的私交;
鞑靼大军压境时,他临危受命化解危局。
这一步步走来,廖广进皆是看在眼里。
见他如今落得个如此下场,不由得也是心生惋惜。
一时出神呆了半晌,廖广进终觉得这样放着也不是办法,便对两位镇抚使说道:“两位大人莫再吵了,我先去御前复命,你们在此守着,千万不可再出差错。”
二人连连称是。
廖广进才过了承天门,却已看到前面吵吵嚷嚷,几十位大臣在午门跪了一大片,也不知是什么状况。
还在疑惑,正迎面遇到沈定边,忙上前行礼:“义父。”
“跟我去诏狱提人。”
“啊?”
沈定边板着脸,只管一阵风似的匆匆朝外走:“皇上在午门等着呢。”
廖广进愣了一下,追了上来:“那个周玉?”
沈定边看了他一眼:“要不然呢?”
廖广进把刚才在诏狱遇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沈定边闻言收住脚步,略沉思一会儿说道:“你先去向午门向王妃复命,说我会把人送到府上,然后找机会再私下向皇上回禀周玉的事。”
廖广进听得莫名奇妙,正想追问什么王妃,沈定边已经策马朝诏狱而去,自己只得继续朝往午门走。
到了跟前方才发现,午门前岂止是跪了一大片人!那些穿着朝服的官员们正哭的哭,嚎的嚎,拉出寻死觅活的架势把皇帝围在当中,场面混乱不堪。
为首的是个披着一身重孝的女子,走近才看出正是镇国公遗孀、王妃宁氏。她怀抱着父亲护国公宁正源的牌位,面无表情地跪在午门正中。
皇上站在一旁劝解,竟然连太后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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