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话说这日差不多也到了破案的期限,虞少庭便辞了周玉回京复命。
虞少庭虽然年轻,但到底是写得一手好文章;从江夏走的时候,又得了周玉送的一筐橘子,自然是说了不少寒江盟的好话。
赵幼炆随便翻了翻,觉得倒也没什么新鲜内容,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周玉的伤势,近来可见大好了?”
“嗯是啊。”虞少庭小声嘟哝道:“我文书里不都写了么……”
廖广进站在他边上,不动声色地隔着袍子踹了他一脚。
“启禀皇上,”虞少庭到底不是真傻,忙大声补充道:“周玉伤势已见大好,可以下地活动了!”
赵幼炆眼皮也没抬一下,嗯了一声,并没注意到那两人的小动作。
虞少庭是个六品的小官,本没有什么面圣的机会;御前的礼仪虽然也学过,到底是知道归知道,没怎么实践过。如今见皇上也不过是个少年天子,就没太当回事。
赵幼炆把那篇文章翻完,发觉除了文笔不错,字迹工整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这么说,朕让你去查案,你就在寒江阁盯了周玉一个月,除了混吃混喝什么都没做,对吗?”
“我有调查哇!”虞少庭一脸认真道:“寒江盟并不像内阁说的那样,虽然跟土匪有些关系,但确实是做正经生意的!”
赵幼炆苦笑:“以周玉的心智,糊弄你还不跟玩似的?再说,朕是让你查手书的事,谁让你管寒江盟的闲事了?”
虞少庭无辜地看了看边上的廖广进。
赵幼炆一看就明白了。
心说这小孩虽然不会办事,倒是挺简单,心里是藏不住话的。
罢了,还是不难为他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倒十分想亲自瞧瞧他去。”
“皇上,不可!”
见皇上又盘算着要出宫,这回还打算出京城跑到江夏去,廖广进忙阻拦道:“之前在京城胡闹倒也罢了,如今要去江夏,怕是十分不妥!”
赵幼炆心知他肯定会这么说,一摆手道:“朕没问你意见,去!把穆诚找来。”
支走了廖广进,赵幼炆笑吟吟地问虞少庭:“朕再交给你个差使,要是这回办得漂亮了,朕不但不罚你,还要升你的官!”
“真哒?”
虞少庭听说不用打屁股了,兴奋地看着皇上。
赵幼炆心说,这到底是个小孩好糊弄,比沈定边那老滑头好使唤多了!况且他能在周玉的地盘呆这么久,想来应该还算有些本事的。
“朕打算去江夏一趟,带上你。”
“好啊好啊!”
赵幼炆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有前途!”
——不错,没有废话,有望成为皇帝死忠粉。
不一会儿,廖广进把穆诚带来。
以赵幼炆对廖广进的了解,这事若是拖到明天,沈定边也肯定就知道了;沈定边要想阻止皇帝出宫,那法子可多了去了!比如悄悄透个消息给太后、煽动内阁杨太傅来训话什么的。
于是皇上当即决定,扮作锦衣卫连夜出宫;走水路,坐寒江盟的快船去江夏。
从建康到江夏是逆水行船,怎么也得两天。
赵幼炆倒是一点都不急。
难得出宫一趟,见不见周玉倒在其次,就算光是能游山玩水也是好的。
——
清晨,江面上升起了薄雾。
赵幼炆披着斗篷,穿着一身黑色的飞鱼服站在船头,看着江上朦胧的晨光,只觉得通体舒畅,心情大好。
此时离京已有百余里了。
廖广进一脸愁容地看着皇帝的背影,踢了一脚靠在船舷上打盹的虞少庭。虞少庭一下惊醒,警惕地看看左右并无异常,白了他一眼,擦擦口水继续睡。
为了出城方便,几个人都穿着官服。
赵幼炆一身锦衣卫旗官打扮,廖广进是大红飞鱼服,虞少庭和穆诚也是一身素白的官服,在灰蒙蒙的江面上十分扎眼。
迎面行来一支快船,船头上插着一面三小色旗。与赵幼炆的船错身而过时,船上几名魁梧的水手不禁往这边多张望了几眼。
廖广进随便扫了一眼,便知那几人不是善类,不由紧张地攥紧腰间的绣春刀,戒备地看着他们。
不一会儿,又有几支类似的快船也从边上擦身而过。船头插着同样的小旗,同样是三五个皮肤黝黑的水手。
反复几次,廖广进觉得处境有些不妙,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几次想劝赵幼炆进船舱,他却只是不听。
这次,一只稍大些的快船缓缓由对面行来,船头交错时,立在船头的一匹壮汉口中传来尖锐的哨声。
虽然没有接触过水匪,廖广进也知道这些人肯定不是善类,就在即将拔刀相向的时候,只听头顶上传来一阵鸟鸣般的哨声。
对面船上的那人朝这边抱了抱拳,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雾气之中。
赵幼炆和廖广进循声望去,只见穆诚正站在船舱顶上,黑色的斗篷如旗一般在风中招展。方才的哨声正是他发出的。
“搞什么名堂?”廖广进瞪着眼睛问道。
穆诚闻言,从上面轻轻跳了下来,朝二人行礼道:“那是寒江盟巡江的船。咱们都穿着锦衣卫的官服,帮里的弟兄有些紧张,刚才过来盘问下。”
廖广进冷笑道:“心里没鬼,有什么好怕的?”
穆诚还没答话,却见虞少庭插言道:“你们锦衣卫的名声那么臭,走到哪都讨人嫌!有什么奇怪的。”
“你说什么?!”廖广进按刀怒道。
虞少庭伸个懒腰,满不在乎道:
“凶什么凶,我有说错吗?谁不知道你们锦衣卫向来是先抓后问,随随便便就抄家灭门的,你们的诏狱里冤死过多少人?不像我们大理寺,向来秉公执法,行走江湖也不用担心被人暗算。”
廖广进还想跟他争吵,却见赵幼炆摆摆手:
“别吵啦!大清早的,你们烦不烦?”
这两人的绊嘴并没影响到赵幼炆的兴致,他问穆诚道:“是不是在这江面上行船的,只要报你们寒江盟的名字,就平安无事喽?”
穆诚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差不多啦。
前些年江面上不太平,往来行船的都要向水匪交孝敬钱,有个名堂叫‘龙王捐’,交了钱就能保太平无事;后来我们大当家出面剿了匪,如今已经太平多了。
巡江的只是例行询问下,也没有什么的。”
赵幼炆听了觉得十分新鲜,又问道:“那周玉一当家,‘龙王捐’还收么?”
廖广进心里不屑道:自然是不收了呗!照江湖大侠的套路,自然少不了一番除暴安良、收买人心的手段。
不料穆诚却说道:“收啊,‘龙王捐’现在归寒江盟,是跑船的年例。”
赵幼炆笑道:“合着他就是灭了其他小土匪,自己当了大土匪!”
穆诚解释道:
“寒江盟管事之前,交钱的名目更多!江面上各路神仙都要拜到,有水匪也有官府的,各个码头都要分一份。我们大当家管事之后,就全都蠲了,只留了这一项。”
赵幼炆叹道:“天子脚下,江面上往来跑船的如此艰难,朕竟然都不知道。”
廖广进却冷笑道:“说到底,寒江盟不是照样收孝敬钱?跟那些水匪又有什么分别?”
“但总数上确实是减了不少。”穆诚说道:“当家的说,兜里没钱,什么事都玩不转。钱和脸面,还是钱要紧。”
赵幼炆不禁哈哈大笑。
心说这人虽读了那么些圣人书,到底也没改了心性!任你们读书人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去,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这时,穆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不要先传书给盟主知会一声?”
赵幼炆却说:“怎么,有什么东西不方便让朕见着么?”
“那倒不是,只是怕来得突然,底下人失了礼数。”
“朕微服出宫就是不想让他费心张罗接驾的事。反正又不久待,见一面便回京去了。”
见他执意如此,穆诚也不好再坚持。
这日到了寒江阁,却只见到了二当家的崔裴,听说周玉又转去扬州养伤了,前几日才走。
失望之余,赵幼炆又有几分羡慕起来。
到底是江湖人,想去哪里便去了,也没那么多规矩限制,倒比自己这天子强多了。
崔裴爱搭不理地问,要不要叫他回来接驾?
赵幼炆忙说不用。
又问起周玉的伤势,崔裴不咸不淡地答道:“死不了。”
赵幼炆见他一脸不待见,也不好多说,就随便嘱咐了句:“让周郎好好养病吧,等他大好了务必传信给朕。”
崔裴却冷笑道:“皇上真要心疼他,在他挣命之时别来补刀便是了。毕竟就算皇上不指望他,这偌大的寒江盟还要指望他呢。”
言毕,施了一礼,拂袖而去。
这话噎得赵幼炆直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廖广进在一旁气得了不得,穆诚忙上前劝道:“皇上不必理他,这个人向来刻薄无礼,全帮会都没人爱搭理他。回头盟主知道了也少不得要骂他一顿。”
赵幼炆这才讪讪地进了船舱,心里却老大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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