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本来暗地里想了好几天，今天憋着一口气是要来跟他表明心意的，却莫名其妙地扯到神机堂的事，又莫名其妙地让他数落了一通，听了半天的牢骚。
那个笨蛋！
燕灵江一时间思绪潮涌，心绪难平。
从他院里出来，刚出门，却正遇上一人，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燕姑娘？”
正是公孙缨。
只见她一身妃色高腰襦裙，樱草色的披帛，直衬得肤如凝脂美玉，如刚从牛乳中洗过一般。就连她身后带的小丫鬟都个个生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得像个粉团一般。
再看看自己……
算了还是别看了。
以前帮会里全是糙汉，大家伙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兄弟，彼此熟络得连滚到一个床上睡觉都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了她，才算知道什么叫“女孩子”，哪个叫“面如桃花”。
也难怪周郞喜欢她，就连自己见了也愿意与她亲近。
又想到方才周郞连换衣服都不避着自己，真把我当成男的吗？！
真是够够的！
燕灵江一脸幽怨地瞪了公孙缨一眼，什么也没说，恨恨地走了。
公孙缨莫名其妙在让人瞪了一眼，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待进了院子，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周玉正跟穆顺磨牙：
“你这么明白，方才怎么不说？”
穆顺道：“我怎么说？！三当家眼看着是有心事想跟你说，你看你那通数落！絮絮叨叨跟个娘儿们一样没完没了的，人家那还怎么张得开口？”
“马后炮！这会儿倒长能耐了是吧？”
“三当家的对你有心思，全帮会谁不知道！你就是装傻！拖了这些年，男不成婚女不成嫁的！到底算怎么回事？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明说，干嘛还非要家里一个外面一个的，呸！我都替你臊得慌！”
“你小子！在家住了几天这本事见长啊！倒是数落起我来了！”
“喂！哎呦！……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啊！”
“那你跑什么啊？！站住！”
公孙缨立在门口听了一阵，只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起方才在门口遇到燕灵江，这尴尬的身份，受命运捉弄的两个人。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离去了。
——
午饭后，杨宪等人送来一筐橘子。
周玉慵懒地歪在榻上，身上搭着半条绒毯，托着腮看马文正一边抱怨一边剥橘子。
“这燕二爷也忒不讲究了，招呼都不打就拿人家东西，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马文正剥出一瓣塞进自己嘴里，把剩下的递给周玉：“就不怕我跟他翻脸？”
周玉眯着眼睛摇摇着头：“不想吃，怪凉的。”
马文正索性就全塞进自己嘴里，边吃边说道：“我看他这是想跟赵峥搭伙造反啊！你就打算放着不管吗？”
“五百多条土*铳而已，又没有火药，成不了气候。反正我也正想从西洋入手些新式火铳，这些老古董就当顺水人情，送他好了。”
周玉才吃了药，整个人都懒懒地：“赵峥起兵，迟早要打到建康城下，要想过长江天险，还真是缺不了那燕二爷。”
“所以你真的没打算管么？”
周玉打了个呵欠：“谁爱管谁管去。”
崔裴见他犯困，又怕才吃了饭积食，就想着法子跟他说话：“前几天我查了那虞少庭的背景，方才飞鸽传书已经送过来了。”
“怎么说？”
“他们家祖籍大同，父亲虞肃，是个西北出名的刀客。后来上了年纪，就退隐江湖开了家银号。这虞少庭是他的小儿子，从小读书用功且天资不错，十四岁就登科中了解元。去年在应天府谋了个文差，后来全家就搬到了京城；十八岁，也就是今年才被府尹萧文敬亲自举荐到大理寺，现任大理寺丞，一个六品小官。”
周玉赞道：“果然是个青年才骏。”
崔裴却不屑道：“只有我觉得那是个傻子吗？”
周玉笑道：“萧文敬做了二十多年应天府尹，他举荐的人，定有非凡之才。”
“能傻成这样确实不多见，竟然还做了官，真可算是官场之中硕果仅存的一朵奇葩，又一次刷新了我对朝廷用人底线的认识。”
虽然向来知道这人以刻薄著称，但每次花样翻新的吐槽还是令人耳目一新。
众人正在哈哈大笑时，却见房门被一脚踹开，虞少庭瞪着眼睛，气鼓鼓地闯进来。
——显然是全听见了。
周玉一脸幸灾乐祸：“我就说，背后莫说人！”
崔裴却眨眨眼道：“当着面我也这么说。”
虞少庭怒道：“我哪得罪你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虽是一身便装，他一手按在刀上，一手指着崔裴的鼻子，眼看着是要吃人的表情。
崔裴却一脸不在乎：
“怎么，当官的了不起，这是要打人啊？”
周玉这时正色说道：“崔先生，向虞大人道歉。”
崔裴瞥了周玉一眼，到底是要给大当家个面子，就勉强对虞少庭道：“对不住了。”
虞少庭却并不领情：“谁希罕！没半点诚意。……你是个文人，我不跟你比武。”他退后一步，双手抱在胸前：“请问先生可有功名？”
“真武三十四年，两榜进士及第，陛下钦点的状元。”
“骗人！我也是真武三十四年的贡生，我怎么不知道你？”
崔裴尴尬道：“咳咳，因为后来我的名字被划去了。”
马文正在一旁插嘴道：“因为他文章里拐着弯骂考官，被发现后就让革了功名呗。”
崔裴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真武三十四年，你才多大？”
“十四岁。”
“牛皮吹破了吧，十四岁你就进了京城贡院？”
“没有。……我爹说我年纪太小，怕在御前失仪惹祸，让我晚两年再参加殿试。”
崔裴闻言大笑：“令尊大人当真是有见识哈哈哈……”
笑了一阵，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一年我记得山西有个十四岁的虞会元，难道也是你？”
虞少庭点头：“我是中过会元。”
崔裴不笑了：“十二岁就被点了儒生的神童？”
“正是在下。”
崔裴不禁重新又打量了他一番，起身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道：“失敬。”
在场的众人都十分意外。寒江盟多是行武出身，自然不懂得文人这些比功名比出身的名堂。虽然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不过看上去崔裴像是认输了，当真十分少见。
虞少庭倒是十分受用，愈加得意起来。
崔裴又道：
“但是，这并不影响你是个傻子这一事实。”
没想到崔先生此时还会补刀，只见虞少庭气急败坏地对他又踢又打，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周玉笑着伸手到盘子里拿了个橘子丢给他，虞少庭接了，边剥边又朝崔裴踹了一脚。
众人都当他是个小孩，只管笑。
虞少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边吃橘子边朝周玉说道：“上午我看见公孙缨在你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进来就走了。”
周玉闻言，飞快地看了穆顺一眼。
心里暗想着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虞少庭接着说道：“午饭之后，她去找燕灵江说了会儿话，出门就去了码头，像是回扬州去了。”
周玉不禁皱眉，对穆顺道：“去把燕灵江找来。”
崔裴在一旁道：
“还是亲自跑一趟吧！你这些个风流债，没谁想管。”
——
虽然不太情愿，但这事到底还是要说清楚的好，躲是躲不过的。
周玉想了一路，也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说。
推门进屋的时候，见燕灵江散着发，正在镜前梳妆。平时穿的盔甲挂在架子上，她只穿了件桃红色的薄衫。
突然意识到，她到底是个女的，这么闯进来似乎不太合适。
想到这，周玉决定先出去，重新再敲门进来一次。
燕灵江却从镜中看到了他：
“有事吗？”
“嗯，啊。在屋里闷得慌，随便四处走走，就转到你这来了。”周玉有些尴尬地回过身：“你怎么……突然穿成这样？有点不习惯。”
燕灵江撇撇嘴，道：“有什么不习惯的？”
周玉表情怪异地走到跟前，摸摸自己额头，又摸摸她的；虽然没说话，脸上却像是写了“你有病”三个字一样。
“去去去！”燕灵江抬手一推，直把周玉推出去好几步：“有事说事！”
长久以来那个比爷们儿还爷们儿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周玉一时还适应不了。
他有些郁闷地挠挠头，说道：
“刚才公孙缨来找你了？”
“对啊。”
燕灵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对着铜镜。
“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关你什么事啊？”
燕灵江对着镜中的周玉瞪了一眼：“我们女孩子私底下聊天，你有那么想知道吗？”
不想周玉却突然笑了起来。
以燕灵江对他的了解，心知他肯定没憋好话，怒道：“笑个鬼啊？！”
“‘你们女孩子’啊哈哈哈哈……”
然而周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仍然十分作死地大笑不止道：“你这假小子，都二十六了吧！还‘你们女孩子’……笑死我了哈哈哈……”
“滚出去！”
周玉几乎是被直接扔出门外的，仍然死不悔改地敲门道：
“我知道错了！开开门啊少女！哈哈哈……”
虽然燕灵江向来还没有跟盟主动手的不良记录，崔裴为了不让自己这些天白忙活，还是把那个作死的病号拽了回来：
“……算了，还是去趟扬州吧。”
“咦？这倒奇了，不是你让我禁足在家养病么？”
崔裴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说道：“因为我前日刚配成一剂丸药，所以你可以提前出门活动了。此药弃船登岸时服一粒，可有奇效。”
周玉却是一脸嫌弃：
“我才不吃呢！你这三脚猫的江湖郞中，万一吃死了我找谁算账去！”
“行，那你继续屋里待着吧，不到三个月不许出门半步。”
“别别别！”
周玉忙伸手去接过来。
三个月不能出门，想想都觉得会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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