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才回来的第二天,周玉就坐在门口认真地开始考虑越狱这件事了。
崔裴冷冷地看着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无聊相,用商量的口吻说:“你这个月要能乖乖在家静养,下个月就放你出去,怎样?”
周玉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崔裴知道他向来是呆不住的,耐心劝道:“你的伤势眼下看来虽是好了,实际身子还虚亏得厉害;日常所服的,也多是属性燥热的补药。这时最易虚火上行,最忌情绪起伏不定;一旦肝火上攻,必将危及性命……”
说到这,周玉扭过头来打断他:“你看我像特别爱生气的人吗?”
“你就熬过这一个月不行么?”
“我怎么闻到阴谋的味道呢?”周玉眯起眼睛看着他:“二当家的,你是不是想篡位啊?”
崔裴懒得理他,收好药箱,准备离开。
“啊哈,被我说中了吧!”周玉自说自话:“你把我关起来,然后在外面搞阴谋,一个月后你就能当上寒江盟的大当家对吗?”
虽然心知他在无理取闹,崔裴在走出大门时还是咬着牙回头啐道:“呸!就你这操心劳神的大当家位置,倒贴钱给我都不要!”
砰地把门关上。
“谁的火气大啊?啧啧。”
周玉摇摇头,穆顺不在,身边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索性直接躺倒在地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天空,半死不活地嚎道:“杀了啦~救命啊~出人命了啊……”
可惜,演技再好也没人欣赏。
“盟主。”
空荡荡的院子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周玉闻言一愣,坐起身来——只见庭院中站着一位黑色披风的少年,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腰挂绣春刀,一身素白色描金线的飞鱼服,衬着一张五官端正的俊脸,正是穆诚。
怎么倒把他给忘了!
出京之前,周玉把穆诚留在御前做锦衣卫,以备危急之时传递消息。如今看服制已是正五品的样子,看着十分精神:“哟,千户大人!”
穆诚闻言,脸一红,上前施礼道:“盟主不要取笑我了。”
穆诚虽然年轻,轻功却是最好的,出入寒江阁自是不用走正门。周玉招手把他叫到近前问道:“你亲自跑回来,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穆诚点头道,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大概告诉他。
那日薜显带着书信与证物一呈到御前,皇上当时就大怒,立马就要下旨斩了赵峥,却被太后拦下;过了几天,赵峥上书送到,大意是:
在与林纪昌合兵之后,赵峥亲自斩获阿鲁台首级,钦差与谢瑾原处处刁难,想要争抢头功;赵峥不从,那两人便密谋哗变,与宁王一场大战;林纪昌中了宁王一箭后便怀恨在心,去北平抄了王府,将财物抢夺一空,并伪造证据诬陷赵峥谋反。
明显,这当中必有一个人在说谎。
然而没过几天,宁王赵峥竟然只身私自进京——按大周律法,番王无旨不可入京。
但赵峥不但来了,还当着文武众臣,在朝堂上抱着皇帝的腿哭了一个涕泪横流;年近半百、戎马一生的宁王,如今拖着一身伤、豁出老脸去这么一闹,原本就心软的皇帝当下便说会给皇叔做主,就连之前一口咬定宁王谋反的大臣,也都纷纷表示应该重新彻查此案。
传说中的惊天大逆转啊!
周玉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沉默。
穆诚试探地问道:“薜显在京城等盟主示下,我们现在要撤回来吗?”
“赵峥现在离京了吗?”
“京中的消息说,大概是明天吧。”穆诚摸摸下巴:“太后好言安抚了一番,说是让宁王先回去把伤养好,此案另有定论。”
周玉忽然站起身,穆诚吓了一跳,见他沉着脸,剑眉已要立起来了:
“随我进京!”
周玉的快船到达京城时,天色已经全黑。
穆顺、杨宪等人都去了洪都,连燕灵江也没在江夏;除了崔裴、陈仲,全寒江阁能打的就只剩下燕卫江一个。无奈,周玉只得将江夏全部的二十几个‘黑鸦’带去,连同燕卫江和穆诚,一起赶往京城与薜显汇合。
这天傍晚,刚到京城的住处,就得到码头传来的消息说宁王的车驾已出了上元门,正往渡口去。周玉一听便要亲自出城去拦截,却被穆诚劝住。
出门时崔裴心知拦不住他,索性便让他多带了人手去,但也同时嘱咐他,凡是需要出头的地方,只交给薜显等人处理,不要亲自动手。
周玉心想,反正到了江面上,便是我寒江盟说了算,便让薜显带着燕卫江去了码头,自己和穆诚留在周宅等消息。
那燕卫江今年方才十九岁,因为幼年溺水,救起后又是受寒又是惊吓,高烧了数日才退。好歹保住条性命,却失语成了哑巴,心智也是不全,始终如□□岁的孩子一般。
虽是如此,在燕灵的细心照顾下,武艺倒是不差的,个头竟不输马文正,也算是员虎将。
时近三更,码头上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周玉在屋里踱了半日,终究觉得仍是不放心,就带着穆诚策马往上元门去。仗着手上有锦衣卫的腰牌,出入城门倒是十分方便。
刚出上元门的时候,远远遥望见江面上火光四起,周玉心说不好,却见身后跑来一匹快马,看打扮像是锦衣卫模样。
那人见到穆诚,翻身下马行了礼,叫了声“千户”,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了上去。
穆诚扫了一眼,见是皇上手迹,便知是给周玉的,直接转递给他。
周玉心里惦记着码头,又恐怕燕卫江出事,但见是皇帝手书,只得先接过来,凑近火把展信一观。
那笔迹一看便知是出自赵幼炆。
内容大致是斥责周玉做事过于鲁莽,仗着皇帝的信任肆意妄为,竟私自查抄了宁王府!你眼里还有朕吗?那宁王是朕的亲皇叔,你竟然挑唆我们之间关系,真是居心叵测!朕看在你带兵辛苦的份上不想与你计较,你还有脸跑到京城来滋事?难道真想谋反不成?
……
才看到一半时,周玉便已是气得五内俱焚,拿信的手微微直颤。
见那小皇帝不仅黑白颠倒,竟真的信了赵峥的一面之词,自己这一番苦心谋划终是白费了。
“盟主……”
穆诚见他脸色煞白,全身不住地抖,刚想解劝,却见那送信之人又开口道:“皇上还说,宁王昨天下午便已离京了,他知道你消息灵通必会亲来劫杀,特在江面上设下埋伏,给你个教训,让你以后好自为之。”
言毕,冷冷笑了一声,便上马自去了。
那周玉箭伤本就未愈,整整一日的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从江夏一路赶到京城,早已是强撑到现在;如今受到皇帝的责难,心里想着卫江怕是中了埋伏、生死未卜,日后必是难以向燕灵江交待;诸事纠结在一处,千头万绪。
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不觉胸中一阵剧痛,竟是一口鲜血喷出,直直地栽落马下。
这倒竟真是应了卧龙先生三气周瑜中的桥段,只是一封手书,便生生夺了那周郞的半条命去。
——
当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
此时的周玉躺在榻上,身上气力全无,口中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味。
细细回想所发生的一切,竟突然又想起那日父亲在刑场上,临终时就只有一句“伴君如伴虎”,背后是何等悲凉!如今想来,自己这一腔热血也被猜忌至此,只觉心寒不已。
本已是伤重,加之心思郁结,恍惚间竟有种寿数将尽之感。
……唉,心真累。
依稀看到床前站着个人,见他醒了,便将一碗汤药端了过来。
周玉皱眉,将头扭向一边,不肯喝。
“崔先生方才嘱咐,若东家醒了,就先把这药喝了。”
听着称呼有几分耳生,周玉再细看时,发现竟是自己初来京城时招的那个掌柜潘磊。
“怎么是你?”
潘磊端着药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崔先生刚刚出去了,只留了个柜上的伙计在这伺候着;我看着那小子年轻,毛手毛脚的不太放心,就关了店,在这照看一会儿。”
周玉勉强笑了笑,支撑着欠身坐起来。
潘磊以为他要喝药,便端着碗又凑到近前,不料他却向外一推:“……先搁着吧。”
潘磊只得先把碗放下。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闹声。
周玉抬眼看时,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怀抱着个吃奶的娃娃站在门口,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倒也十分干净整洁,见周玉看她,便怯生生地叫了声‘东家’。
潘磊见那妇人进来,便板着脸小声责怪道:“你来做什么?!”
大概是怕孩子哭闹吵了他,潘磊一脸忌讳地站起身,将那母子二人赶出门外,在院中小声训斥着。
周玉目送着他们离去,视线又落到窗外那拢翠竹上。
或许是疏于照顾,有几根竹子已经枯死了,黄叶还未落尽,掺杂在青绿之中,犹显出一份凄凉之感。
看着那对小夫妻,不禁又想起公孙缨。
——忽觉世道艰辛,人心凉薄。
想我周玉聪明一世,也不过落得如此悲惨境地。
奈何缘浅,若我此时去了,也不知来世还能否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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