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山东巡抚哪里知道周玉暗地里这些文章。
连年灾荒的,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自从军队进城驻扎,孙见章就四处活动着给周玉找钱找粮,供祖宗一样供着他们,可是这些兵大爷却只是动动嘴皮子,一点没有要开打的意思。
眼见着就要月底,如果到开镰收麦的时候还没解决,这新收的粮食就八成要喂土匪了,那青州府的百姓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孙见章虽然是个文官、不能亲自去打土匪,但天天来催着出兵还是可以办到的。
刚开始周玉还只是敷衍他说时机未到,后来这烦人精恨不得一天三趟来催,当真是把人逼崩溃的节奏啊!周玉索性闭门谢客,连面也不见了。
直到这天,孙见章突然派人送来一张请帖,说是摆了酒席请他去。
周玉暗自好笑,那孙巡抚打量他躲着不见,肯定是以为他没捞到好处不肯出力呢。
这样也好,辛苦了那么久,也是时候打打牙祭了。于是就叫上谢瑾原、穆顺还有骁骑营的几位主要将领,换了便装一起去吃吃这个孙大户。
——
请客的地点是青州府最大的伎馆——百花楼。
看这名字,摆明了是扬州盈月楼百花宴出了名,山东就整了个山寨版嘛。
不过反正不是自己花钱,人家在哪请咱就不挑了呗。
那孙见章显然是没想到周玉会拉来这么多人,只得让老鸨在隔壁又置了一桌,专门款待来蹭吃的,自己则拉着周玉到另一个僻静的小间。
穆顺见状觉得十分不妥,便也要跟着,周玉却摆摆手,只让他在隔壁候着。
“啧啧,还是小灶好。”
周玉笑眯眯地夹菜——到底是贵宾待遇,无论菜品还是酒水都比隔壁那桌强得多。
“林大人辛苦。”
那孙见章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瘦成干巴巴的一团,一脸褶子,看着比实际年纪要苍老得多。
巡抚,虽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常年在外出差,收入却又比不得地方官那样有油水可捞,只算是个清苦的差使。
他满脸堆笑地给周玉斟上酒。
周玉的官职虽没有抚台大人高,却也毫不客气。
——谁让你有事求着我呢?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孙见章绕来绕去又说到剿匪的事。
周玉实在懒得跟一个文官讨论用兵之道。
——但是他实在是,太烦人了。
周玉也不管他说些什么,只管吃自己的,偶尔含糊地应付一两句。实在应付不过去,就推说没钱没粮的,兵不好带。
连着饮了几杯,他皮肤本来就白,借着酒力更显得双颊泛红,还故意佯装出七分醉态,不管他再说什么都只管各种打岔。
那孙见章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什么样的官没见过?
心里咬牙暗骂:表面看这小子年纪轻轻的,怎是这么个贪财惜命的小滑头!只是眼下又得求着他出力,也不敢闹得太僵。
眼看今天这酒桌上是办不成事了。
哼,将来事情过去了,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正在说话间,花枝招展的老鸨子带进一位怀抱琵琶的姑娘来。
那女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面罩青纱,藕荷色的罗裙,纤腰上系着紫色缨络,浅粉色的长袖,一弯雪膀朦胧半透,抱着琵琶的手白如凝脂,十指尖尖如削葱,玉腕上一只翠色*欲滴的祖母绿镯子,美得如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老鸨说,这是百花楼今年的花魁,名叫楚鸾,来给两位大人弹个小曲儿助助酒兴。
周玉打量那姑娘倒是有几分姿色,借着酒意,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一手将腰间佩剑抽出,只见寒光一闪,猝不及防地将那面纱挑了去。
他的动作极快,在场的皆是一惊——却见那青纱落地,一张娇美可人的漂亮脸蛋出现在众人眼前。
青锋剑归鞘,孙见章和老鸨唬得面色大变,楚鸾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从容地飘飘下拜,落落大方地道了个万福。
——小小年纪,处变不惊,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老鸨回过神来,忙上前说:“官爷这是做什么?我们家姑娘可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周玉却冷笑道:“少扯这些故弄玄虚的鬼话糊弄我。会什么就弹什么吧,要是不中听,小爷再慢慢儿调*教你。”
那楚鸾也不答话,从容坐到周玉和孙见章的对面,素手调弦,款款送出悦耳之音。
周玉双目微合,细听了一会儿。
本以为这青楼之中的姑娘,都不过是生得好皮相出来卖笑的,却不想这楚鸾所弹的《十面埋伏》铿锵有力,功底非凡。
又想起当年在天音坊所听的琵琶,竟不及她之万一。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如此看来,倒真有几分像盈月楼中出来的女子,娇而不弱,媚而不妖,虽沦落在这风尘烟花之地,倒也确有不俗的品格。
周玉眯起眼睛看她,她却毫不躲闪,一双灵气的凤目与他坦然相对;那双玲珑的玉手频频弄弦,看似滑若无骨,却是张驰有度,收放自如——
这么灵巧的手,怕是不简单吧?普通乐师的手可没有这般腕力,更没有这般胆识。
这小小的青州府,倒真是卧虎藏龙啊。
——这倒有趣了,想个什么法子试探一下呢?
孙见章哪里知道他在动些什么心思。方才见周玉言语轻佻,这会又不住地看那姑娘,当下便认定他不过就是个酒色之徒,必定难成大事。
心中暗暗不快。
这时,周玉一手搭在孙见章肩上,酒气喷了他一脸,说道:“真没想到,你们小小的青州府还有这般标致的人物。”
“林大人见笑了。”
周玉却突然变了脸,眼睛一瞪,拍着桌子朝老鸨吼道:
“你叫她弹《十面埋伏》是什么意思?!讽刺朝廷屡次剿匪无功吗?!想看本帅笑话不成?”
老鸨唬得全身一颤,忙上前陪着笑,刚要解释,周玉指着楚鸾道:“叫她过来!”
接着周玉大骂老鸨不会调*教,吵着非要让楚鸾入席陪酒。
那老鸨虽不认识周玉,但边上的抚台大人却是认识的,自知是得罪不起,只是满脸堆笑地打哈哈,却也没有强迫楚鸾入席陪酒。
周玉佯作三分醉态,表面上仍是不依不饶的,嚷着说酒也不是好酒,骂老鸨欺他不识货,不把好的拿出来孝敬。
暗中打量那老鸨神色,在看楚鸾姑娘时竟还存着几分忌惮,心想这其中果然大有文章。
老鸨看他成心找茬,便忙叫人去换最好的酒来,自己趁机抽身退了出去,留下楚鸾在原地没动。
不一会儿,便上来个伙计,撤下席间的酒,换了新的上来。
周玉的目光一直在楚鸾身上,发觉她左手自然地放在右腕的金镯上,仔细看时,却见那金镯十分精巧,以他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怕是有古怪的。
正盘算着要不要凑近看个究竟,却见那楚鸾站起身,亲自接过酒壶,给他二人满上:“这是百花楼最好的佳酿。不是我说狂话,只怕这青州府地面上,再也找不出更好的来。”
初次听她开口说话,那声音甜美清脆,虽带着一股傲慢却仍是十分动听。
周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借着拿酒杯的动作想捉她的手,试试镯子上的玄机,却被她发觉,不动声色把手抽走,让他扑了个空。
孙大人尝了一口那酒,只觉十分新奇,竟是从未见过的,便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如此奇怪?”
周玉见孙大人已经喝了,神色也不像是跟她们有所勾结的样子。便将酒接过来,留意闻了闻,倒也并无异常,只是,那香气却令他大吃一惊。
迟疑着浅尝一口,那香醇的口感溢满口腔,——
真的是万艳同杯!
虽然香气和口感尚不及百花宴上所饮,但那熟悉的味道却令他瞬间想起了那日的佳人来。
——公孙缨。
真是好久没见到她了。
如今琐事缠身,此情此景,竟突然有几分思念起来。
见孙大人发问,楚鸾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冷冷道:“酒自是最好的酒,大人且喝便是,又何必管它叫什么。”
“此酒名为,万艳同杯。”周玉擎着杯子,喃喃道。
楚鸾闻言大惊,没料想竟有人识得此酒,不由多打量周玉一番。
见此人穿着寻常,生得面皮白净倒是十分俊俏,举止谈吐虽显轻佻,却与先前来过的官员大大不同,却也不像是普通的贵族公子。
想来,此人能与抚台大人同席,自是个少年得志的,也说不得见过大世面。
忖度半日,楚鸾问道:“公子即识得此酒,可知如何酿得?”
“百花之蕊、百果之汁,麟髓之醅,凤乳之麯。”
“公子果然好见识。不知在何处听闻此酒?”
“盈月楼。”
见他果然说出盈月楼,楚鸾更加坚信他必是去过百花宴,又追问道:“敢问公子名讳?”
“林纪昌。”
她秀眉微蹙,心想百花宴的上宾名单都是公开的,却并没有这么一位林公子。
正在思量间,孙巡抚起身,借故离席。
刚才那两人的小动作,早被孙见章看进眼里。如今见这两人聊得十分投契,他又岂是个没眼力的?
心想着干脆做个整人情,由他去吧。这风月场上的事还是留给小年轻,自己不如早早回家得了。
周玉也不挽留,饮了此杯,楚鸾又斟满。
“只是你这酒酿得到底不如百花宴上的好,口感略青涩了些。”
“公子说笑了,小女哪敢与月影主人相提并论。”
听她提到月影主人,周玉便追问道:“我看姑娘琴艺不俗,难道与盈月楼也有渊源?”
楚鸾却是一笑,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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