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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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全黑。
——
神机营五千余人，火炮军械众多，举着灯球火把缓慢地连夜行军。
再向北行一百里，就是驿站了。
马文正催马赶了几步，与周玉并马而行。
“我听说你刚才去谢王府了？”马文正问。
“对啊。”
“……都，办妥了？”
“什么？”
“别跟我装傻。”马文正一脸不耐烦道：“当然是谢瑾原随军的事。”
“哦。”
周玉一笑：“他已经找杨宪报道去了。”
那马文正向来心细，随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谢王妃那样的人物，你是怎么办到的？”马文正好奇道：“全朝上下谁不知道，谢瑾原就跟她心尖子一样，你竟能说动她让瑾原随军？”
“王妃人很好啊。”周玉淡淡地说。
“是是是，那是你亲姑姑嘛。……说句出格的话不怕你恼，当兵跟当土匪差不多，都是拎着脑袋混饭吃，她孤儿寡母的能舍得么？”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啊。可是你看骁骑营那个状况……唉。”
马文正眯起眼睛坏笑道：“少来，别看你一开始就反对，心里其实早就巴不得这事儿能成呢。算计好久了吧？”
“喛，看破莫说破嘛。”
“装，真能装。”马文正啧啧道：“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出征这事，到底怎么打算的？”
周玉仍是一笑，不说话。
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对彼此都太过了解。
那周玉从小就是当着大人一套，背地里又另外一套的；大人们都只夸这孩子少年老成，而但凡亲眼见过他一本正经坑人的死党们，全对他的演技和那一肚子坏水儿有着清醒而客观的认识。
“说话！”马文正瞪他一眼，怒道。
周玉一脸为难道：“出征就是出征呗。走一步说一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看来他不想说。
马文正深知他的风格，做任何事之前向来都是百般谋划，大局已定之前决不轻易透露半个字。若是现在非要刨根问底，以他向来蒙人不打草稿的德性，肯定会编出一大堆没谱的东西来糊弄你。
无奈，马文正只好换个话题：“你到底跟王妃说了什么？”
“真的什么都没说。”
马文正盯着他看了半天：“啊哈！欲擒故纵！……肯定是这样。”
周玉苦笑：“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这么阴险啊？”
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那个大脑袋瓜子也闲不下来，索性让他自己瞎猜去吧。
“不，是狡、诈！”马文正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当年进宫做伴读的时候，杨太傅那么严厉那么难搞的变态老头，打起手板来眼都不眨一下！一见你，哎哟我去……”
马文正此刻的眼神已经远不止是羡慕嫉妒恨了：“你是不是对他使什么妖术了啊？”
周玉白了他一眼，不屑道：
“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啊。当年你调皮捣蛋的时候，我替你背了多少黑锅！现在竟然这么说我？！”
马文正却摇头啧啧道：“唉，同样是看《孙子兵法》开的蒙，怎么人跟人的差距就这么大捏？同样是编瞎话，怎么人家就愿意信你的，不愿意信我呢？”
“长得帅，自然就有理。”周玉替他总结道。
“你大爷！”
周玉哈哈大笑。
有一种学霸特别招人恨。
就是背地里明明下了很多苦功夫，终于功成名就的时候，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哎呀，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啦～其实换你也可以啦～
虽然这是个看脸的时代，也千万别信这种鬼话。
两人玩笑了一会儿，周玉突然说：“有件事情，我想交待给你。”
“说。”
“出发之前，我是向王妃打了包票的：这回把原小子带出来，就一定要好端端地把人带回去。”
马文正拧眉道：“吹牛吹大了吧。战场上刀枪无眼的，你拿什么保证？”
“所以，这不来求你了么。”周玉一脸讨好的表情，在马上抱拳道：“那孩子从小就没什么心眼儿，你替我多操操心呗。”
马文正突然长吁短叹起来：“唉，这可怎么好？”
“啥？”
“我来的时候，三当家嘱咐我说：我们家周郞向来是个没心眼儿的，你们当兄弟要多操点心！”
“……”
马文正啐了一口道：
“呸！你说燕灵江这假小子是不是瞎，三岁就会骗糖吃的主，需要我操心吗？那原小子从小就跟屁虫一样天天粘着你，坑蒙拐骗早就学了全套！——需要我操心吗？”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没等周玉答话，那马文正又皱着眉道：“当真是个大难题啊……两个坏蛋同时掉水里，先弄死哪个好呢？”
“滚蛋！”
周玉被他气乐了，抬手朝他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那马嘶鸣着向前一跃，带着马文正夸张的笑声一路跑了下去。
——
虽然一直对冀州兵营的情况没报什么希望，但当真正看到的时候，周玉还是觉得三观被刷新了。
马文正已经带着他的神机营，在五里之外的土山上开始训练炮兵了，红夷大炮那轰隆隆的声音，简直就是周玉此刻内心的写照。
——天雷滚滚啊，这是报应吗？
说是兵营，其实就是平原上用篱笆随便圈了块地。
这些当兵的，白天去种地，晚上回来睡觉，到日子就来领兵饷，仅此而已。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周玉本来以为就是一群没有斗志的农民兵而已，事实上不止如此，还有一大群老兵油子，当兵的差使一样不会，溜奸耍滑的本事倒是全套。
头一天校场点卯，看着那一片歪七扭八、稀稀落落的叫做军卒的生物，周玉的内心真的是崩溃的。
麻麻，世界好可怕，我想回家。
耳边回响着神机营欢脱的枪炮声，周玉真想把马文正拽过来，左右开攻给他来一百个大嘴巴子。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明日，卯正三刻点卯，迟到者，四十军棍；不到者，斩！”
周玉只丢下这一句话，便阴着脸走了。
这场面让周玉想起多年前收编的土匪。
那一年，叔父宁啸江将他接回江夏时，寒襄会才创立不久，手下那些土匪兵也差不多是现在这种状况。
哼，土匪都被小爷□□成江东一霸了，还会治理不了你们这些怂兵？
周玉回到中军帐中，将纸铺开，开始认真地写计划书。
晚上掌灯时分，陈仲把士兵和军官的花名册、军械物资、粮草等物整理完毕，重新造了册放到周玉案上。
周玉大概翻了翻，问：
“张勋呢？在干吗？”
这朝廷派来的监军张勋倒是十分对得起那份俸禄，从头到尾一直跟着周玉视察完兵营，一言不发，陪着看了一整天的笑话。
“张大人屋里灯亮着，应该在给皇上写奏疏吧。”
周玉把他送来这些簿子往前一推：
“先给他送去过过目。”
陈仲答应了一声，便抱起那一大撂册子往外走，出门时差点跟马文正撞个正着。
“你怎么来了？”
看到马文正那个得瑟的表情，周玉就完全不想跟他说话：“要没什么事就早点歇着去，别跟我这裹乱。”
“林帅，我可是正经来述职的。”
你那一脸贱笑的德性哪里正经了哟喂！
周玉冷冷看了他一眼，不理会。
“喂，你丫认真点行么，我可是有正经好主意给你。”
“有屁快放，放完就滚。”
“喛，你这个态度就不好了。”
马文正也不等他让，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周玉边上，说道：
“神机营，四个统领，八个副统领，全是我爹当年带过的老部下；全营八百多支崭新的火铳啊，比咱们帮会的土枪不知强上多少倍！
还有火炮，火药无数啊……”
“军械清单我已经看过了，你有必要再来说一遍吗？”
“不是！你听说我!”马文正一脸鸡贼道：
“带回江夏去啊！想什么呢！现在这种战局，这士气，神机营哗变，分分钟的事儿啊！合情合理！有这五千神机营，咱们寒江盟还怕什么啊！朝廷还哪能动得了咱们！”
周玉不动声色地等他说完，正色道：
“今天这个话，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听到；若再敢提一个字，我现在就斩了你。”
周玉的音量不大，但是语气是十分严肃的。
“你，什么意思啊？”
马文正见他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站起来说瞪眼道：“就这两万来人，这也叫兵？你还真打算带着这群傻逼去跟鞑靼死磕？没事儿吧你？！”
“来劲是吧？”
周玉沉着脸。
马文正见他完全没有听进去，也拉下脸来正色说道：
“鞑靼，居庸关外二十万！那是二十万！！今天校场上这群土包子要见了那阵仗，不得全吓尿（sui1）喽？但凡要有一个敢迎着往上冲的，我脑袋给你当球踢！”
“马文正，我告诉你，没人逼你来趟这混水，怕死就滚回洪都去。
这仗，没有你我照样打。”
周玉的口气已经十分严厉了，用手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顿。
马文正嘴张了张，以他对周玉的了解，现在这种局面，他真的会翻脸。
“好，你说了算。当我没来过！”
眼见丝毫说不动他，便识趣地离了军帐。
那马文正，从小就是极聪明的，四五岁上就敢点了炮仗往马槽里扔。自从当了土匪之后简直是如鱼得水一样。
太过聪明的人若犯错，比蠢人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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