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扫了一眼乱哄哄的大堂,各式形形□□的人三五成团地挤在一处,店里的伙计口沫横飞地批讲着某某房子黄金地段、某某旺铺风水极佳、某某豪宅升值空间巨大等等——看来不管什么年景,房地产商的生意总是挺红火。
周玉扫了一眼,见并没有一个管事的人,便用扇子一挑珠帘,问也不问就便直奔里间的贵宾接待处。
柜上专管奉茶的小伙计正要来拦,穆顺掏出名帖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伙计倒也十分机灵,大概扫了一眼便知是有大来头的,一脸谄媚地把两人让到上座,便蹬蹬蹬地跑上楼叫管事的去了。
这屋里倒还算清静。
墙上挂着宋代的山水古画,纸张泛黄,落款上车压马踩一般盖着各式收藏章,猛一看倒像是真货;小叶紫檀的家具陈设看起来倒是十分气派,可惜桌上那套汝窑的青瓷茶具有一只杯子缺了个角,十分煞风景,把整个房间的品味格调都给拉低了。
周玉坐在上座,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深深嫌弃这主人的品味。
穆顺垂手站在一旁。
不一会儿,便有个小伙计奉上茶来,崭新的青花盖碗,是这月刚上的龙井新茶。
浅尝了一口,唇齿留香,倒还算说得过去。
从这屋子的陈设来看,亨通商号也算是扬州地面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从装修陈设便可闻出一股浓浓的壕味。
怎么这些财大气粗的商人,就偏偏不肯走正道、规规矩矩地正经做生意呢?孰不知,那些百余年不倒的老字号,有几个是靠歪门邪道撑起来的?连我们这些专业干土匪的都惦记着做老实生意人呢!
茶方吃了半盏,只听外面传来一人声音:
“哎呀周盟主大驾光临,未曾出门远迎真是罪过罪过!”
只见来人生得人高马大,四十上下的年纪,油光满面,微微发福,颌下蓄着稀疏的山羊胡子,拱手作揖时,手上两三个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十分抢眼:
“招呼不周,恕罪恕罪!”
——有钱,有打手,抠门,惜命。
周玉悄悄打量他一番,妥妥地给贴了这么几个标签。
不过场面上还是要说过得去,周玉仍然起身规规矩矩地还了礼:
“掌柜的客气,晚辈有礼了。”
那掌柜当真是十分热情,跟周玉相互寒暄几句,两人复又落了座。
周玉得知,此人姓郑,是这商号的东家兼掌柜的,经营范围大概是扬州繁华地段地产出租的买卖,最近几年才做得风声水起。
闲聊几句,周玉便进了正题:
“我此来是向郑老板租间房子住的。”
“好说好说,不知盟主看上的是哪处宅子?”
周玉笑道:“我今天在街上闲逛,看到荣华街上有间冯氏布庄,风景不错,地段也甚合我心意。我寻思着租下来住几天玩玩。后来打听得知是郑老板的产业,刚好在招租,就厚着脸皮来问问,不知道郑老板赏不赏这个面子给我啊?”
郑掌柜听他打听那个铺面,表情一僵。
——那间店因为地段不错,今年的房租已涨了几回,但仍嫌不足。上月才打发了那姓冯的老头,把房子强收了回来,打算把房租翻上一翻重新挂出去,如今已有十来个有钱有势的富商来打听过。
不过,在扬州地面上混的,郑掌柜到底还是知道寒江盟在江东的势力,——既高攀不上,又得罪不起:
“盟主慧眼,那爿门面确实是间旺铺,按理说既然盟主张了口,郑某理当双手奉上才是,只是可惜啊——三天前才刚租出去了,昨儿才谈妥,已经签下了契约文书,盟主晚了一步,实在不巧啊。”
周玉闻言,也十分夸张地唉声叹气起来。
郑掌柜打量他白面书生模样,年纪轻轻的,看着阅历不深。
——那寒江盟大当家的名头,虽也是听过不少,不过到底不是在江面上混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平时也极少往来。
刚才这番托词也不知周玉是信还是不信,郑掌柜讪讪地陪着笑,悄悄打量周玉的表情变化。
只见那周玉啪地合上扇子,语气不怒不喜:
“成!我明白了。——早知道我就不是个会办事的,当初跟罗香主一提,他就说要替我张罗,让我拦下了,逞能说我这么大一帮主亲自跑一趟,掏银子租房这种小事还哪有办不成的?罗香主说我把这事想得忒简单了,我还骂他混码头的就会打打杀杀吓唬老百姓,看来到底还是得烦他亲自跑一趟吧,我终究还真是个办不成事的。”
这话语气听着像在发牢骚,可郑掌柜却不傻——寒江盟的这个罗香主本是个水匪出身,起初刚在扬州地面上混的时候,就以手段狠辣出名——扬州地面上的商铺,只要是从水面上走货,哪有不知道他的。
那罗香主自然是惹不起,眼前这毛头小子还是可以糊弄下的。
郑掌柜忙赔笑道:“盟主这话说的折杀小的了!”
“扬州堂口的琐事一直是罗香主打理,我向来是懒得过问。如今,连租房子住这点小事都还得麻烦他,我这大当家的当真是好没用啊。”
郑掌柜一听,忙把话接过来:
“盟主这是哪里话,您管得是杀伐决断的大事,这种小事怎么好烦劳您费心呢?”之后又面露难色:“可是昨天这出租契约都已经签了,定钱都给了,违约的话要双倍违约金……”
周玉天真状眨眨眼:“这事我还真是不懂,请郑掌柜指教。”
“周盟主,看这样好不好:我让账房把昨天的契约作废,你来出那一百两违约金便是了。我照旧按昨天谈妥的价钱再跟盟主新签一份契约,可好?”
周玉一脸茫然:
“违约的又不是我,为何要我出违约金?”
“可那是因为您的原因,我才会违约的啊!”
“我又没有让你违约,我只是向你租房子而已啊!”
“但是那间店昨天已经租给别人了!”
“那是你的事啊,又不是我让你租的。”
“……”
郑掌柜没想到他这么能缠,只得退一步说道:“那这样好不好,违约金我们双方各出一半?”
“额,刚才我好像忘记问,租金是多少啊?”
“那间原是商铺,上下两层小楼,后头带一套院子,还有库房,租金一共是每月二百两。”
周玉闻言,眼睛立刻瞪得老大:“上个月我在京城才买了个宅子,统共才花了五百两。”
“盟主说笑了,商铺自是要比住宅贵一些的。”
周玉叹气,一脸为难的表情:
“郑掌柜有所不知,我虽是寒江盟之主,但日常花销用度都是江夏的崔裴先生管着的,租这么贵的房子,先生知道了怕是要骂我乱花银子的。”
郑掌柜打量他是要讨价还价,皱眉道:
“……那按盟主的意思,多少银子合适啊?”
“倒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周玉摇头解释道:“银子我还是有的,只是这笔钱可否不要走明账,我自己另拿出现结现银给你可好?契约上就只写每月五十两,租期五年,共是三千两,先付一半,余下的五年内结清,掌柜的按日子去寒江盟堂口的账房取银子便是;另外多出的九千两,我自己出现银当面结清。”
周玉一口气说完这一大通,又补充道:“嘻嘻,契约上要少写一些,崔先生才能夸我会办事呢!”
做地产生意多是只付定金,郑掌柜一听说九千两现银结清,当下就觉得这周玉到底是个娃娃,就算自己全出了违约金也是大赚一笔的——何况那还房子并未租出,价格已比市面高出好几成,立刻就答应了。
周玉又说道:“我今日出门未带这么多银两在身上,但是我这人急性子,今天就想把此事办了。我让穆顺这就回堂口去取银票,郑掌柜现在就先跟我把契约签了可好?”
郑掌柜犹豫了下,毕竟是白纸黑字的事,只觉不大妥当。
周玉却把脸一沉:
“九千两现银啊,单放在银号里的利钱一天都有多少呢,要是郑掌柜怕我赖你就算了。——我这人主意变得快,说不得一会儿功夫就反悔了。”
听他这么一说,想着那么大的盟主又跑不了,郑掌柜一咬牙便也答应了。
周玉当着郑掌柜的面,对穆顺说:
“去堂口把我匣子里的银票取来。——悄悄地,别让贺堂主知道了。”
周玉这话说得十分奇怪,——周玉出门向来不爱给各堂口添麻烦,又嫌人多了吵闹,所以一直是住在客栈里的;故意这样说,自然是别有用意。
穆顺见他使了个眼色,当下便明白了,应了一声便去了。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契约文书一式两份,把刚才商定之事一一写上,周玉细细看过核对无误,与郑掌柜一同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双方各自收好。
这时穆顺打马归来,却还带着另外一人,正是寒江盟扬州堂口管事的堂主贺一行。
周玉见状责怪道:
“我只叫你取银票来,你把贺堂主叫来做什么?我嘱咐你的事,你还听岔了不成!!”
穆、贺两人下马,穆顺还未说话,贺一行上前抱拳道:
“盟主莫怪,是我硬要跟来的。听闻盟主要置办房产,底下做事的兄弟怎么好让盟主自己出钱呢?也显得太不懂事了些。”
周玉摆手道:“码头上兄弟做事挣的是辛苦钱,我怎么好让你们出钱?况且我不过一时兴起,又未打算在此长住的。”
两人相互推让一番,大致意思就是贺一行要把那宅子买下来送给周玉,周玉却死活不肯要。
郑掌柜一边看着,暗暗觉得事情好像不妥,但契约文书都已经签了,而且对方也似乎并没要反悔的意思,只是纠结是买还是租的问题。
周玉与贺一行纠缠了一会儿,话题越扯越远,此时已近黄昏,贺一行便拉着周玉要去喝酒,郑掌柜想插话,贺一行骂道:
“我寒江盟还会赖你这几千银子不成?你也别跟我扯什么只租不卖的鬼话,明天你只管定好价钱带着房契来帮里找我便是!横竖是孝敬盟主的,价钱只随你开!”
如此一说,郑掌柜盘算着倒是把这房子卖了也是划算的,才刚一犹豫的工夫,贺一行只当他答应了,便带着周玉穆顺径自吃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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