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话说这日周玉立在船头，赏着江边的繁花美景，心想着皇帝平安还朝、谢瑾原被众大臣骂成猪头的场景，只觉十分畅快。
——怎么觉得这么爽呢？哈哈……
此去扬州倒不是心血来潮，是因为收到一张特别的请帖——百花帖。
这百花帖的由来，也有些年头了。
最初，是扬州盈月楼主在闺中设百花宴，广发请帖邀请当时江湖或是朝堂上出名的青年才俊来吟诗赏乐。席间有盈月楼内十二位冠以花名的女子相陪，饮酒行百花令，如果行令者十分才思敏捷出众的，楼主会亲赠百花签一支，执此签者可令在座的十二位女子任选其一，出席歌舞或题对，若两情相悦，也可在宴后商议迎娶。
简单的说，就是俊男美女相亲大会。
百花宴，每十二年举办一次，凡被邀入席的，多是当世才子英杰（单身！），也可算是大雅之事。
那盈月楼主，据说是位花甲老妇，号月影主人，姓名来历皆是不详，最擅长培养女子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之道——因此在江湖上有个诨号：国民丈母娘。
月影主人年少时据说十分美貌，且才华出众。而她终生未嫁，建立盈月楼，办女学，开始是收养流落江湖的孤女，后来也招收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入学，琴棋书画，诗词文章，织补女红，调香烹茶，盈月楼的女孩子名媛辈出。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前朝真武年间嫁给燕府长子的卓氏，被封诰命夫人，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燕府因谋反罪满门抄斩，她的女儿灵惠郡主也不知所踪——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实际上江东水面地面上大都知道，寒江盟三当家的名叫燕灵江，正是那个统领黑鸦的女匪首。
至于长相嘛，咳咳，大概是女大十八变，先不提也罢。
到扬州已有几日，离百花宴也还有十来天工夫。
周玉住在客栈，每天去码头的堂口打个照面。
京城传来消息说，应天府已破了绑架案，因牵涉数条人命，已定了死罪秋后问斩；朝中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倒是谢瑾原一天送了好几封信来，周玉知道他无非是挨骂发牢骚并无大事，连拆都懒得拆。
这日，周玉跟穆顺闲来无事地在扬州城里溜达。
正无意间逛到一处，抬头看时，只见‘冯氏布庄’四字，老板正愁眉苦脸地挂出个清仓的牌子。
店内十分冷清，没几个人。
这家店周玉是记得的。早年叔父尚在的时候，曾在这家店做过衣服。
周玉也没多想，便进来。
那姓冯的掌柜上了点年纪，倒是好记性，竟还认得他。
十分热情地亲自给周玉介绍料子，又问起周玉叔父可好，周玉今年多大，可有婚配哇云云。
这掌柜的虽唠叨，却很亲切，也不讨厌，周玉随口应着。
见周玉挑了匹团花金线裹蓝边的素锦，冯掌柜问道：
“少爷是要做日常穿的，还是特为什么做的？”
“……去百花宴，穿什么好？”
扬州地面上，人人皆知这个月就是十二年一度的百花盛宴，受邀者无不是人中龙凤啊。
那掌柜少不得又是一番赞叹：“周家老爷在时，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今少爷出来管事，自然也是少年英雄！像少爷这般模样和身段，自是穿什么都体面，只是这匹未免太素……”
不愧是生意人，真是会说话。
说到这，冯掌柜朝正在理货的儿子道：“臭小子，去库房把那匹上好的月白底团云贡锦取来！”
那掌柜的儿子却板着脸对周玉道：
“我家店要关张了，不接做成衣的活计，客官挑了中意的料子就去别家做吧。”
周玉正莫名其妙，冯掌柜的怒斥儿子道：“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快去取！”
那小子白了他老子一眼，便进了里屋。
冯掌柜的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少爷莫怪他。——我家店要关啦，这几日就搬。当年周家老爷对我有恩，我一直惦记着要给少爷做身衣裳，就算关店也心安了。”
周玉想起来，这掌柜的好像是早年被水匪劫过的一个小裁缝，受过叔父帮会的一点照顾。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还念念不忘。
“这么多年的老店，怎么说关就关呢？”
冯掌柜说这一年来这代日渐繁华，一年房租涨了四五回，而店里常来的都是熟客又不好涨价，实在难以维系。
周玉还想细问，见那冯掌柜已量好了尺寸，专心地记在小簿子上，一脸认真，周玉又不忍打搅。
不一会儿，掌柜的儿子抱着几匹大红缎子往柜台上一放：“全在这了，你自己挑。”
“……”（什么鬼！）
“你这混账东西！就这么应付你老子？！”
冯掌柜见状，过去揪起那小子的耳朵便一起进了库房。
穆顺见他俩走了，噗哧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打量这老头，安心是要把少爷打扮成个女孩儿，好去夺百花宴的花魁呢！这不，压箱底的嫁妆红锦都拿出来了！”
“叫你胡扯！”
周玉抬脚踢他，穆顺边躲边朝柜台后藏。
“哈哈哈！”
“还跑！”
那穆顺虽看起来稳重，到底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有时也是小孩心性。
两人正在混闹，却见门外突然闯进几匹壮汉，进来就嚷嚷着叫冯掌柜出来说话，只看见周玉跟穆顺在柜台处打闹，就当是两不相干的小孩，并未放在眼里。
冯掌柜听到动静便从后面库房出来，满脸堆笑。
听他们对话的意思，像是在催冯掌柜的搬家，语气十分凶恶。
周玉在旁上听着心说，怪不得现在山里的土匪都去绑票了，城里土匪竞争也太激烈了吧！连收房租的都是同行啊……
那收租的见冯掌柜十分恭顺，摔桌子打板凳地闹了一会儿，顺便吓唬吓唬店里的客人，也就走了。
“有意思。”
周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问道：“冯掌柜，那些人可是你房东家的？”
“正是。”
“可有字号？”
“叫‘亨通商号’，前面不远便是。”
周玉笑眯眯道：“掌柜的先不用急着关张，等个几天看看再说吧。”
说完，带着穆顺便朝亨通商号去了。
以穆顺对他的了解，这会儿去了八成是要踢馆，便说：
“要不要我去咱们堂口叫些人来？”
周玉却是一脸兴奋的表情，瞥了他一眼：
“怎么，你打量我料理土匪就只会用拳头么？”
穆顺跟随他多年，岂不知他的能为？——但凡他坏笑成现在这样，就是已经十分无聊闲得想找人来消遣娱乐了。
周玉抬头看着那黑底的大匾，“亨通商会”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写得霸气外露，说道：
“今天就让你开开眼，不用动手，看小太爷怎么把他办踏实喽～走着～”
他现在这副德性，让穆顺想起堂口那只三花大肥猫，午觉醒来瞄见一只正偷油的小耗子时的表情。
总之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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