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玉上了马车,令穆顺亲自驾着车,走另一条路朝谢王府而去。
赵幼炆在车内等了半日,见似是有官差朝这边过来,而黑衣蒙面的人上车后,却令马车朝另一方向越行越远,不禁又有几分害怕,便问:
“为何不与官差照面?”
“人多口杂,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皇上莫怕,我们现在去谢王府,让王爷亲送陛下回宫。”
赵幼炆闻言也觉有理,稍稍安了心。
只是,听此人说话语气十分耳熟,一时又想不起。
犹豫再三,终是伸手去扯他的面罩。
他目光坦然,并未躲闪。
面如冠玉,鼻梁英挺,眉宇间流露着少年将军的骄傲与果敢,唇边始终是自信满满的浅笑。
——正是记忆中那个人,如今鲜活地、毫无预兆地就出现在眼前。
——
那年,太*祖皇帝下诏,令六公爵府的嫡长孙进宫,和皇孙们一起入文华殿读书。
赵幼炆那年七岁,是太子赵德的长子。
宁煜之十岁,他的叔父宁啸江是羽林卫大统领,太子府上的常客。
这两人自幼便玩在一处,只是今日入宫读书,他却像变了个人,冷冷地坐在一旁,跟他说话也爱搭不理的。
杨少傅还没来。
文华殿后面的窗户突然冒起烟来。
在座众人皆惊,都道是着火了,纷纷慌张地往外跑。赵幼炆心里害怕,正准备也逃的时候却见那个人仍是坐在原处,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赵幼炆忍不住说:“你怎么不跑啊?”
那人一双星眸如湖水般沉静,淡然道:“为什么跑?”
“你没看到冒烟了吗!大概后殿走水了,你不逃命吗?”
“不过是有些烟而已。——这是宫廷大内,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平静的语气,赵幼炆也渐渐平静下来,心想他说的也是,便也没有离去。
果然,不大一会儿,烟就渐渐止住了。
这时,太*祖皇帝从殿外进来,看见赵幼炆便问道:“别人都跑了你为何不跑啊?”
赵幼炆便如他那般答了。
太*祖皇帝大喜,直夸此皇孙有胆识,将来必成大器。
又看到边上那人,太*祖皇帝问:“那孩子是谁,为何也没跑?”
答曰:“臣宁煜之,皇孙尚在,臣不敢独去。”
太*祖皇帝更是赞不绝口。
——
多年之后,每每想起此事,赵幼炆便觉古人所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所说者,大抵就是他这般人物吧。
——
一时间各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哽在喉间。
赵幼炆攥住他的手,忍不住全身微微颤抖。——而那个人却仍是泰然自若地一笑:“好久不见。”
指尖传来他手掌的温度,长久以来积蓄在心里的不安和压抑在一点点消融。
——有你在我身边就好,再不用担心,再没有什么令我害怕。
哽咽半晌,最终却只说了句:
“煜之兄长……”
一双滚烫的泪珠滴落到手上。
夜色深沉,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唯有他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辨。
无语凝噎。
沉默良久,周玉按了按他的手背:“有我在,没事的。”
“你怎么找到朕的?”
周玉简单地说了事情过程。
赵幼炆苦笑:
“原本,也没指望谢瑾原那笨小子能帮上什么……”
“皇上英明。”
“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赵幼炆叹了口气,当真是两世为人啊!
被绑这几日,方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命悬一线,度日如年!时时刻刻都揪起来的心,直到看到他,才是真的放下了。
“可是,连朕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你是怎么找来的?”
“皇上刚被掳走的时候,锦衣卫就关闭了城门,全城搜检,若是陛下被藏身在城中,即使没有找到,绑匪也必然会有所察觉。——然而,绑匪在第一封信无果后,又送来了第二封,说明两点:一是陛下目前安好;另外,劫匪的消息不大灵通。也就是说,他们是一直住在城内十分僻静的某处,比如城墙根,而且平时极少出门,所以对全城搜检的事并未注意。”
“——而绑匪信上要求是在午时送赎金到庆德门,我推断,他们的位置离庆德门应在三个时辰的车程之内。这样一来,寻找的范围就小了很多。”
赵幼炆疑惑道:“可是,他们也未必会亲自去取吧!这样一来不是很容易被抓吗?”
“这正是高明之处。”周玉道:
“普通的劫匪,通常都会要求钱放在某处,等无人时再去取走——然而这样是最容易被官兵伏击的。这群劫匪仗着自身武艺高强有恃无恐,并没有把送钱的人放在眼里,何况还有人质在手上。而且他们所选的地点——庆德门,视野开阔,如果交赎金时有埋伏,可以选择不出现,或者直接将交易人带走洗劫,成功率高,还容易脱身。——因此我料定,他们肯定会亲自前往。”
赵幼炆看着周玉,许久才说道:“……你一点都没变,遇事总能如此冷静。”
“陛下谬赞了。”周玉却说:
“这群绑匪十分狡猾,而且狂妄。如果没有那陛下封信,恐怕我也是无计可施。——而且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你,再没人能做到了。”
周玉笑:“我再有天大的本事,也还是希望别出事的好。”
——
马车停在谢王府门口。
虽已是半夜,按周玉的吩咐,谢瑾原令家丁大开府门,举着无数灯球火把站在门口,正等得心焦。
赵幼炆仍紧紧攥着周玉的手,不肯放开。
周玉劝道:“皇上且先去洗漱更衣,来日方长。”
——乖,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
这才十分不舍地下了车。
“兄长当真是神人!”
谢瑾原赞了一声,迎上去,对皇帝行了君臣之礼。
周玉看一群人众星捧月地把皇上迎入府中,终是松了口气。
略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事不妥,点手唤来谢府家丁:“去把你们小王爷叫来,我有话嘱咐他。”
不一会儿,谢瑾原满面春风地回来:“兄长何事?”
“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先休息一晚,明早送皇上回宫呗。”
周玉不禁叹气,果然是个不靠谱的,一句话嘱咐不到又要出事——“等会儿就把皇上送到锦衣卫廖大人那,连夜进宫。”
“这个时辰,宫门早关了啊。”
“廖大人有金牌,可随时出入宫禁。”
“干吗这么急啊?”
“天子离朝数日,宫中恐已早有传闻,提早回去安顿方才妥当。明早进宫,万一撞见大臣就不好了。”
谢瑾原哪懂这些,连连称是。
“你现在去写道请罪的折子,就说是你贪玩,留天子在府上多住了几日,明早递到内阁;另写一份请安的折子递给太后,内容如是。”
谢瑾原却是不依:“内阁!杨首辅会骂死我的!太后也不能饶我啊!”
“你挨骂总好过天子挨骂。”
“我……”
周玉见他并不知轻重,又解释道:
“应天府今晚拿的那些劫匪本就有人命官司,横竖是要问斩的,也不多这一条大罪,但朝中的言官御史定会揪住不放,说天子无德有失体统之类——皇上登基不久,本就年轻尚无政绩,处境艰难,这样又不知要平添多少风波,白白让人抓住口实。”
“……我听兄长的便是。”
“你一个闲王,年轻又无官职,大臣们顶说你胡闹也就罢了,还能把你怎样?——杨首辅若骂你也只管听着不许申辩,——你是代天子受过,皇上自会想法子为你说情的。”
“哦。……可是,此事锦衣卫和应天府应该也是知情的,不会穿帮吗?”
“锦衣卫只听命于天子,不会多话。应天府的萧文敬是两朝老臣,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也不会拆穿你。”
“我记下了。……只是,今晚这事,为何又非让应天府插手?直接找锦衣卫来办了岂不省事?”
“这其中厉害,你怕是还是没明白。”周玉耐心地说道:“锦衣卫全城戒严已闹得满城风雨,大臣们几日不见皇帝早已生疑,若是此时破了绑架案并带皇上回宫,未免太过巧合,瞒不多久必会穿帮;那萧文敬做应天府尹有二十多年了,他肯定已猜到个十之八九,若让那老油条破了案得了赏,天子还好端端地坐在朝上,自然乐得帮你圆谎——既得了谢王府的人情,又能息事宁人。”
“原来是这样。”
谢瑾原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委屈:“同样是什么都没干,我要替皇上挨骂——那萧文敬却破了案,白捡了这么大功劳?!差距怎么这么大!”
周玉笑道:“说你傻,这会儿倒精明起来了。”
“兄长才傻呢,白出了这么多力,什么都没捞着!”
“才说你精明!这就打脸了不是?!——我是什么人?江东第一大土匪头子!没人怀疑是我做的就谢天谢喽,躲都躲不及呢。”
“唉。”
谢瑾原叹了口气,想到周玉身份尴尬,心里十分难过。
周玉见状安慰道:“有很多时候,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大家对结果都满意就好喽!”
“满意个鬼啊!皇上找回来了,坏人抓了,案子破了,你们都皆大欢喜!我却是个要背黑锅的?!”
“皇上知道你啊,他肯定会夸你懂事知大体。”
好吧好吧,你又赢了。
“还有啊,我明早就离开京城了。”
“咦?这又是为什么?有功不赏倒也罢了,怎么还要躲?”
“不相干的,有别的事。——回头你就知道了。”
周玉此时不想过多解释,匆匆离了谢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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