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见到周玉时,谢瑾原被那一屋子的各式图纸给惊呆了。
整个建康城内城外、街道、民居等各处的图纸,有天音坊的平面图,天音坊附近街道的平面图——有些地方用朱砂做了标注,正中间则是红色的三个大字“朱平四”。
感觉完全是侦探破案的推理现场啊……
“你怎么来了?”
周玉看到他,一脸不爽:“我信里说得不够清楚吗?你又跑来做什么?”
谢瑾原没皮没脸地嘿嘿一笑:“我就你知道你肯定不能不帮我嘛!——小皇帝虽然登基不久,人还是挺好的,与太*祖皇帝相比和蔼多了啦!你小时候还做过伴读你应该知道的嘛……”
谢瑾原一提这事,周玉的脸又拉下来。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谢瑾原见势不好连忙打住,改变策略:“你这么大本事,肯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没有。”周玉却说:“我现在还是不知道‘朱平四’在指什么。——京城姓朱的人家一共有二十九户,一一查访过,然而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兄长。”谢瑾原十分佩服他的行动力:“……也许不是人名呢?”
周玉点头,说:“……看到这三个字,你想到什么?”
“呃……我又不像兄长读过那么多书,怎么会知道有什么典故。”谢瑾原挠头:“我觉得吧……如果被绑的人是我,绑匪大概也不会让我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从字面看喽,‘朱’,指红色的吧;‘平’,平顶?平地?平房?;‘四’,四个角?四方的?四合院?四间房子?”
周玉的表情有点复杂。
——这简直是侮辱智商啊……
谢瑾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一次我给皇上写请安折子的时候,皇上批红骂我语句不通,说我的文章只能一字一字拆着看,完全连不成句。大概他是想,只有这么写我才能看明白吧……”
“这么重要的事,要早说。”
周玉无力地说道。
为了这么蠢的暗示,已经白白折腾了一上午。——早就想到过,不能把答案想得这么复杂,谁能料到天底下会有这么逗比的君臣?!
好歹算有了思路,这样一来下面的事情也会顺利些了。
周玉这时跟穆顺说道:“去找潘掌柜,把今天刚送来那箱锦缎装上车,送到谢王府去。”
穆顺应了一声便出去办了。
“你送我锦缎做什么?”
周玉一脸嫌弃地把他往外推边说:“谁说送你了!”
“……”
直把他送到门口,周玉说:“锦衣卫若问起来,你就说来我这里买东西。回府里老实呆着,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再过来,你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吸引锦衣卫注意,别坏我的事。明白吗?”
What?……
“那我就只有家里等着吗?”
周玉脸上挂着以往的招牌笑容:“我知道你出门向来不带钱,明日记得打发人来柜上结账,恕不远送。”
“奸商!!”
——
天子失踪的第四天。
——
这日一早,谢王府又收到一封绑匪的信——是隔墙丢进来的,幸亏被家丁捡到了。
内容与前一封大致一样,只是交赎金的日期变成明天午时。
谢瑾原拿着信如百爪挠心一般,但周玉交待了不能再去打扰他,一时竟完全没了主意。
不久,廖广进来了,说也收到了那封信。——无论谢瑾原再说什么,他都坚持明天要去拿人。
跟那死脑筋吵完一架,谢瑾原只想找面墙去撞一撞。
如今京城已然关闭城门搜检了三日,明日朝会天子被绑架的消息就会传遍朝野,天知道会凭空生出多少事来!
事情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突然想起昨天周玉说起去柜上结账的事,谢瑾原忙打发小厮带上书信去找周玉。
——
午时刚过,薜显带着寒江盟内十位高手乘快船已到了京城。
按周玉吩咐,已将符合信中所指的地点都暗暗查访过一遍。
看到谢瑾原送来的绑匪书信,周玉一笑,对那小厮说:
“告诉你家王爷,今天晚上别睡了,洗干净准备接驾。”
——
三更刚过。
——
周玉与薜显等人全是夜行衣打扮,周玉将计划重新又细细说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再三强调:“万一行动暴露,可以下杀手,但务必保证肉票(人质)安全。”
众人称是,纷纷轻功飞出窗,开始行动。
周玉则跟穆顺拿着谢王府腰牌,乘马车往城西北角而去。
打更的梆子声在建康城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十几个人黑衣蒙面,如鬼魅般来到城西北角狮子山上的一处破庙。
这里原是叫承恩寺,年久失修,空了好多年。
夜幕之下,红漆顶子仍是依稀可分辨,四四方方的院落,建在半山腰间的一块平地上。
朱(红顶),平(山中平地),四(寺),……
周玉到山脚下时,那寺内已是灯火通明,寒江盟水匪传讯用的哨声从山腰上一声声传递下来,看来诸事顺利,已经得手了。
周玉与穆顺拾阶而上,见那院中房屋斗拱,连同大雄宝殿所用的椽子全是破旧的红漆。如今尚是初春时节,寺外树木并不十分繁茂,还依稀能看到城里的房顶和牌楼。
皓月当空,银光如水,目光所及之处,还能远远望见街道上朦胧的灯火,倒也是好景致。
大殿前的空地上灯火通明,劫匪一共九人,全数被黑巾罩头,捆成粽子一般跪在院中。
薜显同手下用哨声相互交谈,内容大意是已搜检完毕,劫匪全数落网,并无遗漏;肉票(人质)有两个,关在大殿里,安然无恙。
这是寒江盟水匪独有的传讯方式。
故事到这里,不得不说一说“黑鸦”。
寒江盟创立之初,是由跑码头的寒襄会、跑船的江龙渡和江面上打劫的水匪‘黑鸦’三大帮会合并而来。其中的黑鸦,虽然只有百十人,但由于□□得当,水面上势力再大的土匪海盗也都不敢招惹。
黑鸦最出名的有三样:一是快船,在江面上来无影去无踪;二是轻功,黑鸦高手之中不乏身轻如燕之辈;再有便是这传音的哨子。
这哨子使用时含在口中,像口技般可发出数十种鸟鸣,音调高低抑扬顿挫极富变化,代表不同含意,使用时如同说话一般自如。在江面上使用时,那声音可传出老远,比人声省力还实用得多。
黑鸦人数虽不算多,但只要是在水面上混的,没有不知道的。——因为黑鸦既不劫渔船,也看不上商船,更不动官船,只劫贼船。用周玉的话说:只有打劫贼船才是王道!到手全是白花花的硬货!连销脏都省了!
这便是俗话说的,贼吃贼,越吃越肥。
能吃这一路,自然是要有些不寻常的本事。——黑鸦成员多是当年宁、燕两府的家将仆从。护国公宁正源戎马一生,这些亲手带出的精锐自是身手不凡;凉国公燕靖春在朝时,主掌巢湖水师,当年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时,是最著名的水师统帅。宁、燕两府败落后,这些亲兵不愿散去,便跟随周玉和燕府遗孤燕灵江共同创立了黑鸦,堪称当朝最牛的两栖特种部队。
——由于向来是黑吃黑,便得了‘黑鸦’之名。
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胜了就抢,抢完就跑,跑了你还抓不着。
虽然最初也得罪不少道上混的,但匪类从来是实力说话,拳头没人家硬,说话就没人听。
此时黑鸦有的在房顶,有的在树上,有的在院中,相互用呼哨传递着消息。
周玉跟黑鸦是一样的夜行打扮,同样黑巾罩面只露着一双眼睛。
见大局已定,便丢下院中的劫匪先去了大殿。
草堆中的两个人,用铁链锁在一处。
最外面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惊觉,见数人闯入张嘴正要大哭,被薜显一把堵住嘴,没能发出声音。另一人则倒在草席上尚未醒来。
蹲下身查看时,见那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身子被稻草埋着,面皮生得白净,散着发看不清五官。
待周玉凑上前细看时,他却醒了,一脸惊恐地看着周玉。
——除了小皇帝赵幼炆又能是谁!
虽然早已料到是他,但当看到那张脸时,周玉仍是愣了片刻。
思绪一下就回到十几年前——他与分别时的变化并不大,尤其那双明眸,仍是干净得如个十几岁的少年。明明心里惊魂未定,却又强装作十分镇静的样子。
周玉在他耳边道:“陛下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声音很小,却字字清晰。
他知是得救,没有做声。
薜显一刀斩断铁索,将二人松了绑,周玉扶他起身:“可曾受伤?”
他摇头:“你们是谁?”
“此地不可久留,先上车。”
周玉亲自扶起他往外走。
那被黑巾罩头的劫匪听到有人出来,大声道:
“敢问兄弟是哪个庙里的?拜的哪位菩萨?能不能报个号,让咱临死前也知道栽到谁手里了?!”
——你在哪混?老大是谁?
周玉一听,心想这大概是个头头,说话的切口听着更像是山匪的路数。
他把小皇帝交由穆顺带下山,略想了想,答道:
“朋友,井水不犯河水,坏了规矩的,哪个庙都不敢收你。”
——我们跟你不是一路,你们绑票有绑票的规矩,坏了规矩谁都能收拾你。
那人一听,忙说:
“兄弟,都是混口饭吃,早晚有马高镫短的时候,山不转水转!今天放兄弟一马,咱记你一辈子活命之恩!”
周玉本不想理会,但一转念,又问道:
“我且问你,被撕的肉票都埋哪了?”
“哼。”
那人也不傻,深知若翻出人命官司来,小命定是不保。
薜显一脚把他踢倒,明晃晃的短刀隔着头套,在他脸上蹭了蹭。
他却不吃这套,说道:“今天落在你们手里,我认栽。——敢不敢报个名?我到了阎罗殿上,也好记上一笔。”
周玉弯下腰,伸手扯去他的头套,冷冷道:“我这个人,耐心十分有限。”
薜显冰冷的刀锋直接贴到他的脸上:
“都埋在哪了?快说!”
他眼中露出几分忌惮,仍是咬牙道:
“说了是个死,不说也是个死。”
周玉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递个眼色给薜显。
薜显会意,一刀将他旁边劫匪的脑袋砍了下来,人头裹在黑套子里落了地,直滚出去老远,一腔热血直喷了他一脸一身,他当时就吓得叫了起来——
“后山,在后山!”
“带路!”
那人此时被热血浇了一身,直吓得魂都要出窍了。慌乱间朝四周扫了一眼,只见黑衣蒙面的在院中、房上皆是,一看就是大阵仗,招惹不起,便踉踉跄跄站起身,被薜显逼着往后山去。
这伙人原是山中的响马,上个月起专在京城绑架富家子弟索要赎金。
与天子一同被绑的那孩子原也是京中富户,就等着收了赎金,便杀掉埋在后山上了事。
薜显按那匪首说的地方,带人去挖了,果然找到数具遗骸。
证据确凿,周玉让穆诚去叫应天府来拿人。
之后令人细细再搜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方才放心。
又叫过那被救的小孩来,嘱咐他见了官差不要害怕,如实说便是。那小孩知是得救,抹着眼泪点头称是。
一切布置妥当,周玉留薜显在此等着以防有变,其他人各自散去。
不一会儿,只见远远一队人举着火把朝这边来,想必是应天府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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