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应悲春晼晚一
君仰山深夜月明风清,沉宣提着鸽笼步出帐门,一仰头便是漫天繁星闪烁。
笼中灰鸽跃跃欲试地朝北扑腾起翅膀,竹门高敞,信鸽北去,那扎着青巾的青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大人遇刺他心中诚然也多愁索,可最担忧的还是夫人,人虽在帝都,书信却来了四五回,实在是令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细致地关好笼门,巡营的兵士列队自身侧行过,沉宣着眼处落下一道黑影,他背脊微僵,心中警铃大作
——愕然抬眸:“叶将军?”
常年跟在陆书意左右,沉宣多少也会瞧些脸色,见叶璃先是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的鸽笼,觉出她眼中的质询,便规矩地解释道:“是大人家信。”
后者轻轻颔了颔首,越过他去看近处的营帐。
毡布厚重,幽浅的烛火映不出那人的身形,耳边回响起楚扬方才的话语,她面上瞧不出什么神色变迁,“大人歇息了么?”
“尚未。”沉宣会意,抬手朝向身后稳重道,“将军请随我来。”
“不必麻烦了。”叶璃自袖中取出那方早已洗净的棉帕,素手递过,寡淡陈词,“深夜不便叨扰,有劳先生转交大人,烦请代叶璃道一声多谢。”
“好说好说。”
在沉宣看来,这叶将军素来是个漠然寡言的形象,鲜少见她这般客套地说话,他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干干地笑了笑,接下那帕子时沉宣心中却起了疑,这方帕是老夫人遗物,大人从不离身,如今出现在了叶将军手中,照着大人的性子,这情形着实太过诡异。
陆书意与宋雅音十数载伉俪,亦曾宣言此生唯此一妻,书信常通,情深意笃,叶璃将那叫沉宣收在手中的方帕再盯了一眼。
本以为还了他就能畅快了。。
*
帐中,陆书意端坐于案前,旁置一盏清茶,手中紫毫起落疾缓有度,落笔字字皆是蝇头小楷。
沉宣入内,见此便轻言道:“大人,方才叶将军来还了帕子。”
片刻静默,有人低低应声,视线自沉宣面上掠过,复又垂下眼去,竹青深衣,烛光透过垂落至脸侧的纶巾将他轻抿的唇线映得很淡。
案上那轻薄的纸张被拾起,墨迹仔细吹干,陆书意将那一小方信笺卷入竹枝后递与沉宣:“寻个妥帖的人快马送至端阳。”
“是。”
他起身行至榻前,未听得身后有响动,回眸又见沉宣两手各执一物,欲言又止,当下就问道:“怎么?”
“那这方帕。。”
展在他眼前的棉帕分明是浆洗过了,千丝攒银叶,正如当日递出手时那般整洁素净。
余光瞥过案旁半拢的金丝楠木盒,琼琚一枚掩映其中——玻璃山畔,夜色无由到。端妍行楷镌刻于通透玉身,眼波沉沉,陆书意敛着眉目亦将那帕子看了半晌。
深下水晶帘,铅华相照,珠楼缈缈,岁岁相见好。。也不知是谁微沉下了唇角。
袍袂扬落,青绿的外袍悬上衣桁,素衣白裳,沉宣只听他淡声道:“收着罢。”
*
抚州驻军的将领是楚扬的小叔,他一早去了书信,免去了许多冗杂的程序,抚州军一万轻骑先行,另两万兵马静候于抚渝两州交界,只待大军一到便可会师。
不入抚州城,直取官道南下,摸不清究竟是谁的意思,这一趟走得并不赶,君仰山至西南几州仅月余的路程,竟叫这三万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近两个月。
正值西南春深,沧州城外官道百里,晴翠连天,驻军郊野,满甸杂英,比之春围游猎尚不为过。
归营入一万轻骑,楚扬领回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戎装英气难掩伶俐本质,一进中军帐,那少年就无比天真烂漫地朝叶璃唤了一声“大嫂”。
满座皆惊,独陆书意于座中颇为闲散地吹着茶沫,唇边噙一缕笑意,端然一派两耳不听窗外事。
楚钰是楚扬平辈中最为年幼的堂弟,自小没少挨他教训,前者显然意识到了气氛的尴尬,正暗自懊悔不已,肩上猛然遭人重重一拍,他委屈望向楚扬:“小堂哥?”
“中军帐里乱认什么亲戚,叔父平日是怎么教的你?”
楚钰仍旧满脸无辜,他小堂哥只得恨铁不成钢地压低了声音,“还不快去坐好?”
平白遭了训诫,十六七的少年抱着盔,哀哀怨怨地跟着楚扬入座,叶璃僵直的身板方有所缓和,只见楚钰咧开了嘴,明媚的笑容再度投来。。
“眼下兵马齐备,不知下一步大人作何打算?”将军中名册细目递了,楚扬诚恳地望向陆书意。
西南祸事最早起于沧州,沧州太守与徐幕本算不得亲近,只是远房的表亲,却不知为何在平城之后率先打起了旗号,并扬言道曰:今上身侧奸佞妄行,徐其何等忠心,陛下却误信谗言斩杀之。徐氏子弟痛心疾首,为今只得举大义,清君侧,振朝纲。
徐氏手段不少,这番论调一出,当即广为流传于西南几州之间,如今西南百姓,上自苍颜华发下至黄口垂髫无不信以为真。
才入西南地界时初听,便是楚扬这等为着哄姑娘能将牛皮吹上天去的人物都不禁深深赞叹其简直无耻,直呼自愧不如。
后者将那细目翻了两翻便阖起,茶盏搁落,陆书意摆正了身姿道:“苏相奉命自端阳赶来,不日抵达沧州,他一行径直入城,我等先在此处静观其变罢。”
三公首位,丞相声威自然高过徒有虚名的刺史,他先前传信苏允,互通有无后缓行至此,为的便是待他先行入城,探明城中情形后好再做打算。
楚扬本也是循例一问,他听言仅“哦”了一声就再没了下文,倒是叶璃蹙起眉头,肃颜问向陆书意:“敢问大人,苏相入城可否有妥善之人随行?”
据她所知,苏允此行陪护之人远不如楚扬领得多,纵有影卫,必然也应对不过数万厢兵。
“依将军之见,方老将军能否算作是妥善之人?”他未置可否,只明眸回看于她。
听着是嫌她多管闲事的意思,叶璃并不回避陆书意的目光,方老将军戎马半生,与宁国公相交莫逆,人品才干皆是一流,诚然值得信赖,她心中所忧却非是此。
“大人是否知晓,殿下也跟着来了沧州?”
不久前宁烟传信,苏允自帝都启程那日宫城中就不见了顾连夏踪影。
起先以为是她又偷出了街市,寻遍帝都无果,宁烟盛怒,将仰歌台一众宫婢在朝华殿关了半日,一番责问下来才得知她扮作随行的小兵跟着苏允出了帝都。
再将她捉回来为时已晚,皇后那边又盯得紧,不宜做得太过张扬,宁烟只得遣了几人暗中跟着,同时知会了叶璃与苏允,命二人务必照看顾连夏周全。
也不知现如今那丫头境况究竟如何了。
连夏似乎真真是个令人十分头疼的存在,帐中几人纷纷颦眉,连带得陆书意也是一声轻叹。
他确然不知顾连夏跟来西南,苏允知不知情却还要两说,那丫头鬼灵精怪,若真由了她入城,谁也说不好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
苏允来得快过陆书意的预料,隔日,微熹的晨光里传来两人激烈的争辩声,城郊一片静寂由此打破——“楚钰你还能不能有点风度了?”
“古人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看看你像是淑女的样子么?”
“得了吧,长得就娘里娘气的,还君子?你多大脸?”
“你你你!”
“你什么你!好狗不挡道,快让开!”
自叫骂声中悠悠转醒,叶璃揉着眉心推开帐门,一入眼便是两相吵得面红耳赤的连夏与楚钰。
掠过前者凌乱的发髻,她抬眼望了望天,陆大人行事,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一大清早你们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楚钰因是家中最幼,虽常遭楚扬欺压,到底也是宠惯了的,少时过节,连夏又是一触即发的心性,是以这两人平日里不见便罢,一见面就定然是要闹腾得不可开交。
见了叶璃,有人当即将灿若繁星的笑容换在了脸上,亲亲热热地唤了她一声小姐姐,也有人怒气冲冲地瞪前者一眼,小跑三两步便凑上来挽住她的衣袖。
“谁是你小姐姐?这分明是我姐姐!”连夏嘟了嘟嘴,不顾楚钰青红交加的面孔,斩钉截铁又不失抱怨地絮叨道,“还不是这个男生女相的东西!非得说不让打扰你休息,拽着我就是不让进你的营帐!真是好气哦!肯定是他向师父告的密,苏允才会那么狠心连夜把我打包送过来的!”
有人委屈巴巴地望将过来,叶璃摸了摸鼻尖:“其实。。”
“你不用替他解释!”顾连夏小手扬到叶璃跟前,切切地磨了磨牙,“迟早有一天我要找个由头让父皇发配他去边疆,且吃个几年土再回来吧!”
“夏儿。。”
“啊!叶璃你还没有用早点呢吧?来来来,我们快进去吧!”
许是仍杵在原地的楚小公子实在是碍了连夏的眼,她再度将话头截住,反客为主,那丫头一并抱住叶璃的两只袖管,在前者愤愤然的注视下复又将她拖回了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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