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雨生青苹五
顾云瑄先前与楚扬周旋，托词道是同为得信剿匪所至，只遗憾未能保得陆书意周全无损，十分惭愧。此番寻回了帝师，他有所听闻，便遣了人前来慰问，更贴心分派亲兵，欲随行护送陆书意至西南整兵。
亲王厚礼美言，明面上自然不好撕破了脸皮推脱拒绝，楚扬两相为难，前去请示陆书意，那人又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只是淡定再淡定地叫他多等些时候。
日复一日，前者步步紧逼，后者作壁上观，将他夹在其间难得上了火。
反观叶璃，倒是每日修身遛马，好不清闲。
身担主帅要职，楚扬虽妒忌得牙根痒痒，却终究是无可奈何。他攒足了怨念，好容易等到帝都来了人，一听来意，当即拍案而起，兴冲冲地就冲向了马场。
“小叶璃！”矫健的身影如风而至，一身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激得叶璃后退半步，连带着青枣也朝天打了个响鼻。
“你着魔了？”叶璃手中握着青枣没吃完的草料，满脸不可理喻。
“帝都来了人，你道是谁？”
此间变故已除，照理说帝都应当不会再派人前来。
叶璃凝眉去看他神情，行军艰苦，楚扬大多是苦大仇深的形容，难得见他乐呵成这样，她不禁自脑中翻出两张如花似玉的面庞来：“容姑娘？还是王姑娘？”
楚扬在妍雀坊相好不少，独这两位最为难缠，他闻言果真变色，嗔她道：“小叶璃，好好的说正事，你怎么没个正形？”
“。。”究竟是谁没正形？
“谢家公子心疼你在外奔波劳累，特意差人快马送来了各式小点。”他话只说了半截，中途停下来去瞅了瞅叶璃的脸色，“如今人就等在大帐中，你要不要回去看一看？”
谢晋之与叶璃之事在帝都权贵间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是以他特意将“心疼”二字咬得很重，不想转头却见叶璃攥起了马缰，迷茫道：“你说什么？”
“我说谢家的人如今就等在。。”他提高音量欲再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怎料后者竟摆了摆手。
——“风好大，听不见。”
言罢，她牵着青枣径自离去，徒留楚扬在晴和的日光下独自凌乱，哪里有风？
小叶璃现在也学会玩套路了？
一路啧叹地回了大帐，谢家来使仍恭恭敬敬地候着，少得作弄叶璃的时机却没能好好把握，楚扬心情越发郁结，他看了看那人，微微清了两下嗓子，借此端出些架子来。
“本将方才已与叶将军商议过了，叶将军说她深感谢公子厚爱，只是如今实在不得空。你先将东西留在此处，待她晚些空闲了，自会回信与谢公子。”
这一席话说得不失礼数，也很容易叫人误会，那传信之人应是谢晋之身边亲随，见得见叶璃无望，他便客套地谢了楚扬，再代自家公子向不得空的叶将军表达了真挚的问候，随后就寻着由头离开了。
谢氏阔绰，金丝楠木分三层，有人抬手揭开锁扣，第一层的八样玲珑小点便展现眼前，扑鼻一股海棠香气，实在令人不得不横眉叹息。
诚然，朱门酒肉也不全是臭的。
依照眼前的形势来看，谢晋之所赠，叶璃定然不肯受，楚扬自己又不爱吃这些腻腻歪歪的糯食，有鉴于他内心里对于浪费粮食这事儿十分鄙夷，几经思虑，终是命人提着食盒去叩了陆书意的帐门。
君仰山虽地势险峻，却林茂草丰，端得是好山好水。
连日清苦，嚼的大都是杂粮粗面，有些兵士实在是耐不住，就在午后趁着休整的空档，外出猎了不少野味回营。
虽不太合规矩，但许久未沾荤腥，楚扬也动了心思，就权作不见，由了他们去。
夜间营中生了篝火，兵士三两围坐一道，烈酒沾不得，野味却十分解馋，肉香伴着火光飘飘然溢满了整座军营，倒替常年幽寂的深山平添了许多尘世烟火气。
楚扬与张淳等几个副将坐得离大帐不远，陆书意出帐时正见几人分着一只野兔。
军中粗野，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口中闲谈行军布置，不时几句笑骂，无比鲜活肆意。
“陆大人。”见了陆书意，楚扬面上笑容敛了敛。
“楚将军。”前者淡声寒暄，环视四周，亦浅笑着问他，“叶将军不在？”
“哦。”楚扬将手上的兔腿肉暂且搁下来，抹了抹手，站起身来与陆书意平视道，“她应在帐中，大人有事？”
周遭皆是野味荤腥，思及叶璃颦眉吃鱼的模样，陆书意垂眸，笑意渐深：“苏相日前已抵达端阳，今夜端王动身赶回，陆某特来知会将军，我等明日便可启程。”
端阳乃顾云瑄封地，纵然他北营拥兵，但封地到底是本源所在，丞相突然莅临，周祥起见，他断没有在此处再做纠缠的道理。
而顾云瑄这一走，自然是全部兵马悉数带回，陆书意要他等，等的便是苏允这一封来信。
“我明白了。”楚扬略作思量后颔首，转眼见陆书意仍立在原地就问道，“大人还有吩咐？”
“吩咐不敢当。”后者照例推脱一句，尔后神色不改地自袖内取出一封信笺来递到楚扬面前，“午后将军遣人送来的食盒中藏了这一封书信，想来是送错了地方，既叶将军不在此处，还劳将军物归原主。”
他手上那浅黄的信封上印了火漆，“叶姑娘亲启”五字赫然其上，笔锋飘逸隽秀，便如谢晋之其人，宛然大家之风。
陆书意坦荡自若，倒是楚扬看得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是我疏漏了，还望大人恕罪。”
那人却摆了摆手，“将军有心，该是陆某感念。”
“大人雅量，令人折服。”
“。。”
楚扬入叶璃帐门素来没有差人通传的习惯，全凭他一声“小叶璃”唤得惊天动地。他手执谢晋之来信入帐时，适逢后者对着一方棉帕发呆，收势不及，恰叫他逮了个正着。
楚扬眼尖，那帕子虽被人极快地拢回袖中，他却仍清晰地瞧见了边上绣着的那一小片竹叶，看她案头摆的菜愣是一口没动，他将信笺拍到叶璃眼前，假意吃惊道：“可以啊小叶璃，人家才给你送了糕，你转眼就给人绣帕子了？”
“。。”后者将他一眼白过，执起信笺来看了看，复又置回了案上，“还有事？”
“有。”他挑了把太师椅将自己圈进去，神色很有些痛苦，“明日要启程了。”
“端王那边解决了么？”
“方才陆大人来知会，说是苏相到了端阳，端王得信，此刻已在往回赶了。”
“苏相？”
“嗯。”楚扬玩味地应了一声，“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这算盘打得也忒精，帝师此处牵制端王，苏相则趁机前往端阳查探虚实，调虎离山你说高不高？”
先前陆书意传信帝都，那日宅中顾云瑄亦有所提及，丞相离朝前往西南本令人不解，眼下贯连起来倒能解释得十分通顺。
叶璃与楚扬对视一眼，各自心惊。
只恐陛下早已疑心端王，陆书意西南之行一石二鸟，即可测得胞弟真心，又可收得徐氏大权。
他在那宅中淡然自处，原是早已运筹帷幄，不论最终结果如何，顾云瑄只消一入君仰山，往后诸事便皆可成就。
端王喜怒不定，他却以身为筹，楚扬受伤难以掌控，倘若她没来。。性命尚可不顾，那在他心中，最重的究竟是什么？
“千里传信，你当真不看看？”楚扬待朝政素来懒于琢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他看来，从来是一班过惯了优渥日子的人吃饱了没事干才去做的勾当。没心思深聊，他视线幽幽落向案上那横姿笔墨，无缘窥得天机，他不甚扼腕，“若非陆大人好心，这信你还看不到了呢，小叶璃，要。。”
“珍惜”两字尚未出口，叶璃就已目光邃然地将他盯住，他后背一凉，再感大事不妙：“小叶璃，你听我说，这其中实在是有些误会。”
“你把糕点送去帝师帐中了？”
“我是看你不太在意，浪费粮食这也不好，就。。”
“他可曾说了什么？”
“可能觉得挺好吃的吧？说我是个好人？”他试探着开口道，“你也不必多虑，谢晋之既命人千里相送，何况是要赠与你的，断不会送些毒物。。”
楚扬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好像是自己误会了，堪堪住嘴，他蹙起眉头，似是在努力回忆些什么：“小叶璃，我记得你是不是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
陆宅守卫，君仰山奔赴，她过去一切的反常仿佛都在今日下了定论，楚扬眉间深深拢出几道褶子来。
——“小叶璃，你别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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