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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应悲春晼晚二


  “微寒有孕?”

  沧州街市,叶璃一手顿在正瞧着的零碎玩意儿上,双眸十分惊讶地与连夏对上。

  顾连夏闹腾不停,在营中压根就闲不住,省得她与楚钰鸡犬不宁地吵闹,叶璃这个月又快到了日子,待那丫头将“想上街”这三个字碎碎念了第三遍,叶璃当即拎着她出了营门。

  她话不多,倒是连夏絮絮叨叨地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事无巨细、绘声绘色地倒了个通透。

  “对呀。”连夏自她手中接过那手工粗糙的小布偶,上下瞧了两眼,“不然你以为母妃真整治不了我?”

  微寒有了身孕应是喜事,此情此景,叶璃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微寒有孕,可师兄…

  十指无意识地握了握,转眼见连夏摸了铜板出来将那小布偶买下。

  “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我竟然还觉得挺可爱的?”

  粗布衣衫的小人被她凑到叶璃跟前,顾连夏撅了噘嘴:“先给我小侄子备着吧,实在无聊了我也能玩玩儿。”

  “哎对了,你说怪不怪?”见前者不为所动,连夏只当是她嫌弃了,便将话题扯了开去,“我瞧着父皇和母妃挺高兴的,你说咋我哥就一脸苦大仇深?”

  “…”那丫头问得娇娇俏俏,反观叶璃,默然将那布偶自眼前移开,她看了看摊上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布人,“太丑了,你小侄子以后就照这么长,微寒怕是要疯。”

  “还有这种说法吗?”小孩子会照着布偶长的?

  连夏摸了摸脑袋,简直稀奇。

  沧州没什么出名的特产,街市上鲜花制品却很是常见,两人才行至一处水粉摊前,连夏就叫各色的胭脂吸引去了目光。

  “叶璃你快来看。”那丫头手中执了个小巧的瓷罐,正煞有介事地凑在鼻尖轻嗅,“这个颜色帝都似乎少得很呢!”

  姑娘家生来待脂粉一类就有着莫名的喜爱,便是叶璃也不能免俗。

  寻常土窑烧的白瓷成色不算上乘,甜茶色的胭脂盛于其中却瞧着十分素净,许是掺了当地产的山茶花,闻着也煞是别致。

  指尖于膏脂中沾染过,一抹嫩色印上手背,连夏凑过脑袋来,口中啧叹道:“还真是不错唉。”

  她将余下的几个样式都看了一圈,心中正算计着倘若给宫中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带一罐回去会不会太过铺张,眼前蓦地就多出五根白胖肥嫩的手指搭上了叶璃的手腕。

  “本公子说今日出门怎么眼皮总跳呢,原是犯桃花啊!”调笑戏谑地传入耳中,顺着胳膊再朝上看,一张同样白胖肥…硕的脸闯入连夏眼内,她狐疑地瞅了瞅叶璃的神色,这也能忍?

  “小姐是瞧上了这摊上的胭脂?”那猪头紧攥着掌中皓腕朝自己胸口收了收,扬声朝身后几个跟班吩咐,“来来来,把这摊子给本公子包了。”

  连夏二度将叶璃瞅了瞅,她仍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的某个角落,急得连夏冲上前去一把将那咸猪手挥开,亦拿腔拿调地按了按眼皮道:“本姑娘说今日出门怎么眼皮总跳呢,原是犯猪头呐!”

  顾连夏别的本事兴许都不算出彩,独这膈应人,近两年倒是在皇后那儿讨教了不少,她跻身到叶璃与那猪头中间,仰着脖子倒也不输气势。

  “你你你!”那猪头锦衣华服,瞧着是家财万贯的模样,只是可惜竟连楚钰那娘里娘气的东西都不如,才叫她呛了一句就没了下文。

  “大胆!”他身后的狗腿子倒挺忠心护主,当下护到他主子跟前来,堪堪将顾连夏鼻尖指住,呼喝道,“你竟敢对我家公子大呼小叫?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物?”

  “他是什么人物与我何干?”

  被人斥责大胆也斥责惯了,连夏本不以为意,偏生那跟班儿不识好歹,非报了小徐公子的名号出来,这一听,顾连夏却乐了。

  “我道是犯猪头,不成想犯的竟是小人呐。”她装模作样地朝小徐公子揖了揖,直呼,“恕罪,恕罪。”

  “你你你!”那跟班儿也穷了词,便回身去请示自家公子,奈何他家公子一心只顾着美人,全然未曾在意这厢争吵。

  叶璃见连夏也闹腾够了本,便欲招呼她走了,谁知小徐公子再次迎上前来,咧了一双丰唇,笑得很是欢实:“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璃:“…”

  “我姐姐的芳名也是你能请教的?”

  连夏一再抢话,终是成功将小徐公子的注意力自叶璃身上转了过去,一对细眼在她面上扫过,他有些不满道:“小姑娘,本公子与你姐姐说话,请你不要插嘴好吗?”

  “我…”

  顾连夏莫名被怼了一脸,叶璃看了看她,险些压不住笑意。

  “实不相瞒这位小姐,本人乃沧州徐氏幼子徐钦,家父是为沧州太守,如今风靡帝都万千少女的权相也在我家中住着。倘若小姐你对这三点中的任何一点感兴趣,那么希望你能嫁给本公子,本公子一定会满足你的!”

  小徐公子一番毫无逻辑的长篇大论惹得叶璃颦眉冷眼,他却自顾续道,“当然如果小姐你不感兴趣,你也不必担心,毕竟本公子还是要勉强你的。”

  他将手微微一抬,身后便显出一大波训练有素的府兵来。

  行人四散,顾连夏目瞪口呆:“那你这话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姓徐的简直都是太…横行霸道了吧?

  “出门在外,还是要讲求一个面子的。”

  徐钦两颊的横肉随着他伪善的笑容抖了两抖,连带着顾连夏也跟着抖了两抖,她倏地忆起方才在他一篇废话中得出的结论,亦谄笑道:“那徐公子,你方才说当朝丞相就在你家中住着呢,这可是真的?”

  有人凝眸看她,亦有人颇为自得地扬了扬眉:“那是自然。”

  叶璃本对连夏相护之举很有些动容,却不想这丫头一听了苏允的名号就将她抛在了脑后,心中一时感慨良多。

  “徐公子若是得知我姐姐芳名,可否与小女子引见引见?”

  “唔…”徐钦支吾了一句,可目光一触及叶姑娘面容,刹那间便将什么都忘了,“自然,自然!”

  “那公子你听好了。”连夏摆了摆谱,“我姐姐姓楚,单名一个钰字。”

  叶璃一口气梗在了喉咙口,再看那小徐公子,细细咀嚼过楚钰二字便抚掌直叹:“美玉配美人,小姐好名字啊!”

  “…”

  连夏暗暗憋笑:“公子也得了赐教,可否引小女子去见苏相了?”

  “唔…这个嘛…”徐钦支吾了第二回,此次连夏倒觉出不对劲了,他身后的府兵拢到两人身旁来,小徐公子便笑了笑,“自然是可以的。”

  “你…”

  连夏震惊,姓徐的果然都是不要脸的!

  “知道你师父早上去哪儿了么?”正值此时,叶璃俯身到连夏耳畔轻语,提点之余,眼中泛起些算计。

  “苏允?”

  叶璃颔首,想起她方才早已看透一切的神态,连夏绞着手指痛心疾首地将她望住:“打得过吗?”

  “不是有影卫么?”

  “我…我嫌他们麻烦,就…就只带了两个…”

  “…”

  “那能打得过吗?”连夏小心翼翼。

  两个…

  叶璃静下心来寻了寻那两个影卫的踪迹,身手上佳,也足以护连夏周全了。

  她再垂眸去看那丫头,眼中却换上了几分严厉:“打不过。”

  “啊?”

  “还不快跑?”

  “可是你…”顾连夏终归不经事,见她眼中责备一分浓过一分,也慌了心神,只得戚戚地看了看叶璃,“那你自己小心,我回去找人来帮你!”

  徐钦意本不在连夏,方才叶璃一直没出声,他便以为只连夏一个是不好应付的角色,眼下她走了倒也清净不碍事儿,也没遣人去追。

  颠颠上前,正欲揽过美人香肩,谁知未待他近身,美人素手一扬,他下巴上便多了一个掌印。

  五指纤纤,瞧着倒还挺好看。

  “你!”

  叶璃抽身欲走,只听徐钦一声怒喝:“都还站着干什么?!都是废物吗!”

  *

  陆书意与苏允在城中半日相会,获悉不少端阳情形,局势不容乐观,直至回营,他心上的沉重感都未有转缓。

  营前喧闹,远处空地上聚集了十数影卫,再往内则是顾连夏与楚扬,前者正焦灼地挥舞着手脚,单看口型瞧不出什么,反倒是素来整饬有素的影卫怏怏的形容叫陆书意倍感不妙。

  “陆大人。”

  先是楚扬唤了他一声,连夏这才回过身来,怯怯地称了声“师父”。

  “殿下何事慌张?”礼数不缺,为人师表的威严亦不失。

  苏允未曾与他多言帝都至沧州这一路上连夏的英武事迹,只是他凑巧与方老将军打了照面,这才将这丫头的劣迹听了个大概。

  眼下许也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祭出了影卫不算,还要来求助楚扬。

  “我…”

  连夏求救楚扬,后者则索性大方地代她解释:“殿下与叶璃上街,招惹了徐钦,是徐钦看上了叶璃,殿下又不经意开罪了他,叶璃为保殿下,便让影卫先护着她回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也…也就两个多时辰。”

  也就?

  他心头愈沉,却不好多责备顾连夏,只得兀自顺了气:“叶将军至今未归?”

  “…楚哥哥已经派人去找了。”

  场上影卫瞧着风尘仆仆的便也只得两人,陆书意素来和善,他不常摆官威,却非摆起官威来亦是随和宽厚的。

  连夏见她师父目光肃然转向影卫,终是瞧出了端倪,当下便挡到陆书意身前,将他视线截住:“师父你别怪他们了,是我不好。”

  顾连夏委屈地瘪了瘪嘴,她也很悔恨啊,若是叶璃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该怎么跟姨母与母妃交代?

  “殿下知错固然好。”后者神色严厉地看她,“只是影卫护主不力,更该罚。”

  “可…”

  “殿下。”他不需多言,单这一句便可叫连夏蔫下气。

  “夏儿受教了。”

  *

  陆书意虽是领虚职的刺史,可有帝师的名号摆着,此刻处置的又是顾连夏的影卫,自然无人置喙。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影卫受罚,连夏帮衬无能,只好满心焦灼又懊恼地蹲在校场边看那十数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被军棍笞得咬了牙,眼中氤氲起了一片又一片。

  叶璃归营首先得见的便是校场边,那丫头眼红如兔,一瞧着她,二话不说就冲将过来抱着她一通哭,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抽抽搭搭的一句“你总算回来了。”叫她心肝颤了一颤,难不成是她做得过分了?

  直至见得那些正受着棍刑的影卫,方才明白过来,她将那丫头掰开去:“你心中过意不去?”

  连夏找着了帮手,也不哭了:“你去跟师父求求情?”

  “为什么要求情?”看她胡乱将鼻涕眼泪都抹去,叶璃难得真搬出些姐姐的架势,“他们身为影卫,任由主子身陷险境,不该罚么?”

  “你怎么跟师父说的一样?”连夏愤愤地瞪她,“可这分明是我的错啊。”

  “君君臣臣,夏儿,你是主,他们是仆,你说的他们必然要听,而你又可曾想过自己的行事底线在哪里?”

  往常在帝都任她胡作非为,如今在沧州却没人敢担保全然护得住她,叶璃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倘若你此番未能平安归来,我们谁也逃不脱罪责。

  宫城中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偷行西南,姨母发落仰歌台一众奴仆,因担忧你安危,你师父处置影卫。你既然担心他们,心中又过意不去,为什么不好好想想什么是你该做,什么是不该做?”

  “我…”连夏梗着脖子想要辩驳,语至嘴边又显无力。

  “总有人护着你,你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你此来西南,若非苏相在上头顶着,姨母真拿你无法么?”

  她这话诚然是苛责了,顾连夏确非如此不堪,只是依今日之见,若不叫她好好记记这教训,往后的时日,乱子还不知该怎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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