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雨生青苹二
偌大一间厢房中只燃了他案头一盏烛灯,房内不甚昏暗,周全起见,叶璃立身于一处临窗的角落,青砖铺就的地面上便独得陆书意一道娴雅的身影。
“是叶将军啊。”
陈述淡淡,他似是对叶璃的到来早有预料。左右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性子,见他面上照常是万事不经意的神情,后者将他堪堪打量过。
“叶璃来迟,委屈大人了。”
此行本为探查陆书意安危,他毫发无损,叶璃也未做多言。她四下环顾,先前那股熟悉之感在心中愈演愈烈。
难得听闻“委屈”二字,尤是出自叶璃之口,陆书意浅笑了一声:“陆某倒无妨,只是不知楚将军伤势如何?”
他问得有些惭愧,眉目间隐隐泛起的忧虑叫叶璃看不太明白。
楚扬夜间换药时给她看了伤口,虽令他身手不如往常灵便,但也不是什么大伤,可顾云珩却以此来大做文章,导致如今朝中人人自危。
“过些日子应该就能好得全了。”
“军中可好?”
“一切如常。”
得知楚扬无碍,军中如故,他复又将神色淡下去,若有所思道:“如此甚好。”
“陆某此间困囿,还有一事烦请将军相助。”
“大人请讲。”
“劳烦将军禀明陛下,君仰山此处局势已明,帝都的人马,可以启程了。”此事本该一早禀报,只奈何楚扬受伤事出突然,他始料未及,就耽搁了些时日。
“叶璃明白。”一番交谈之下,叶璃脑中实则已是疑云一片,可转念细想,朝堂之事是她本不该僭越。
数度斟酌,终是将尚未启口的疑惑吞回腹中,规矩出声:“大人是否还要在此逗留些时日?”
“的确。”与聪明人交流叫陆书意觉得十分省心。
烛焰将熄,他揽袖,捻过签子去挑了挑灯芯,平和而专注的目光落到那一小簇摇曳的火苗上,连带得房内另一人眼中也闪烁起了些许亮光。
灯烛捻罢,他终自案前站起身来,袍袖垂落,陆书意两手交叠于身前,平缓向叶璃道:“五日后,陆某在此等候将军。”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拱手一礼,后者却脸色骤变,眼前的情景与早年记忆中某一处重叠,叶璃蹙起眉头去看他
——军中、暗夜,这座宅院难怪这般熟悉,早年未改制时,端王麾下旧营的制式便也是这般。
幼时她曾在外祖父书房中得见,初上沙场时,亦曾在那旧营内借宿过几宿,只是三年前那营中早已破败不堪,不想如今。。
有关顾云瑄此人,叶璃起初是在楚扬他们几人口中听闻,往后入了军营,也时常有幸得见。
皇室近年来子息薄弱,端王顾云瑄乃当今圣上独一的胞弟,一则朝内执政,另一则关外戍守,百战报国,其亲厚当真可称一时美谈。
常胜的将军,其人风姿自可不言,若论杀伐果决,战事中他手腕之高,着实令叶璃等人望尘莫及。
本道是兄友弟恭,却原来。。
“大人。。”
“叶将军。”知她心中已见分晓,陆书意低声打断了她,“你我皆知,此事便不必说透。”
不说透?寻常山匪也罢,可眼下他若是真遇险了怎么办?
叶璃伸手探向腰间,此番前来,她将长鸿留在了营中,身上只带了一柄随身多年的匕首。但当双眸触及对面那人素来云淡风轻的温雅面庞时,她又将手落回到身侧,深深感到无力。
良久沉默,约莫快到了崖边守卫再度换班的时刻,叶璃轻轻抿了抿唇,鲜见沉重地将陆书意望住。
“还望大人。。万事小心。”
“多谢将军。”
先前走过了一遭,较来时省下不少功夫,叶璃轻车熟路地回到了与楚扬约定的山头。
由于耽搁了些时辰,楚扬怕她途中出什么意外,毕竟也不甚清楚那宅中的情况,难免等得心焦。
一上来,他就捉住叶璃左右看了看:“怎么样?”
因顾及着他右肩上的伤,叶璃没直接将楚扬的手挥开,而是朝后避了避,肃声问他:“你之前说山道上来偷袭的人身法熟悉?”
“是啊。”遭了她这么些年冷遇,他也习惯了,这时候没什么玩心,就同样正色道,“有什么发现?”
“你与北营的人交过手么?”
“北营?”北营所在驻扎的是顾云瑄所领数十万的大军,不解叶璃有此一问,楚扬沉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十几岁时我曾与端王的副将交过手,但感觉不太像。”
不像么?
见叶璃颦眉,他耸了耸肩,忘了自己肩头还带着伤,一时疼得龇牙咧嘴。前者没甚心思去看他笑话,只无言地朝前走。
“唉小叶璃。”楚扬顿了两步,抬头时正瞧见叶璃默然的背影。她腰间横别的那一柄匕首堪堪露了一角。
刹那间,他脑中起了道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你不提,我之前也没朝这里想,你说。。”
他抬脚追至叶璃身侧,踌躇着开口:“你说那领头的人会不会是清远?”
——脚步骤顿,她目光凛然更甚冬夜里刺骨的山风。
“你别误会,别误会。”深觉自己说错了话,楚扬连忙摆了摆手,“我也只是觉得像。”
话虽如此,叶璃却并未将双眸自他身上移开,仍是定定地将他盯了许久。
“我错了,我错了行吗?”这般神色下,饶是他再好的心理素质也抵挡不住,只得连忙认错。
也难怪乎叶璃闻言不喜,江清远是她同门的师兄,因她才入门时年纪小,根骨虽非上佳却胜在能吃苦,每每自鸡鸣至深夜,从未有一日停歇。
清远怜她清苦,自幼待她百般照拂,叶璃知恩,便从来敬重于他,如今江清远已入黄土,再遭人猜忌,诚然是离谱了。
两厢无话,君仰山北峰之上,夜间有山风拂过,明月照彻,吹散得一地树荫婆娑,泯去她面上的俨然锐气,亦将她清浅的一声叹息扬入风中。
师兄一生磊落,当年为保全于她而命殒北疆,她怎么能信,怎么能信?
与陆书意约定五日之期,楚扬提前在那宅旁各处分批安置了人手,待到第五日子时,他便领着人守到了外围,由叶璃只身探入。
许是宅内来了人,今次的路叶璃走得并不顺,宅院四处都加重了守卫,且各个身手不低,她几次皆单是险险避过。
黄昏时分,她冒险寻到陆书意所在,同样揭了青瓦去看,那人还在屋内,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叶璃伏低身形,没瞧见来人,却在半晌后听得了一道尚算熟悉的嗓音。
“陆大人,别来无恙啊。”
她悄悄将瓦片揭开一道缝隙,正座上那人眉目疏朗、英气十足,生得与顾云珩颇有几分相似。
果真是端王。
“是王爷这山中别院风景灵秀,实在养人。”
案上的茶水兴许是昨夜里换的,此刻已然凉得十分透彻,陆书意笑容不减,抬袖替顾云瑄斟了一盏,自己面前则是空空如也。
“哦?”顾云瑄多年征战,中气颇足,见他此举,笑得倒是十分爽快,“那本王今日前来,是打扰大人了。”
“王爷抬爱,陆某心中感念,自然不敢称打扰。”
“大人巧言,难怪深受皇兄器重。”
“陛下恩泽四海。”
每一句都叫陆书意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顾云瑄面上有些挂不住,也懒得同他再多寒暄。
他将茶盏递至嘴边,不甚挑剔地抿了一口:“大人可知,本王为何请你来此?”
“陆某愚钝。”
西南乃徐氏根系核心之地,如若此番西南整兵真能有所成效,往后徐幕便再无本猖狂。
可至于顾云瑄此举为何,谁又能说得通透呢?
“大人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陆书意!”他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惹恼了顾云瑄,只见后者将几案狠狠一拍,那实木夹层的小桌就颤巍巍地裂开一丝缝隙来。
“三日前,苏允已从帝都启程代你前往西南,你如今不过是皇兄弃子,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本王说话?”
顾云瑄有心礼贤下士,却终究压不住皇家脾性。
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叶璃险些将长鸿在屋顶上磕出声响,倘换作旁人,眼下怕早是伏地高呼“恕罪”。
而陆书意却不然。
顾云瑄杯中的茶水尽了,他便替他将水续上,执壶的一双手施然平稳,丝毫瞧不出慌乱。
“陆某既是弃子,王爷又何必动怒。”陆书意伸手将杯盏推到顾云瑄跟前,笑得很是随意,“王爷想听,好好说就是了。”
分明是他惹起的争端,眼下倒都赖到了顾云瑄头上,叶璃不住地绷了绷唇角。
“陆某斗胆。王爷想要朝中制衡,以保手中军权不受损伤,此番桎梏,无非是陆某挡了王爷的路。”
顾云瑄瞥了一眼他递来的茶水,亦阴霾一笑:“陆大人所言不虚。”
“可本王现在不这么想了。”他承下那只做工算不得精巧的茶杯,一饮而尽,眼底精光乍显,“皇兄惜才爱才,本王同样。陆大人是真贤士,如今有人取你而代之,何不索性来替本王效命?”
“承蒙王爷夸奖,贤士二字陆某实在愧不刚当,只是也知道这良臣不事二主的道理。”顾云瑄的恳切言词却换不来陆书意的真心投诚,他将前者望住,坦然笑道,“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你。。”
语中暗讽,顾云瑄一手指向陆书意,才要动怒就听屋外传来一声厉喝,尔后就是凌乱的打斗声。
他眉峰颦起,甚是心烦地向屋中一处角落使了个眼色,那自入门起便一直将自己化作背景的银面人受意,当下便快步行向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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