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雨生青苹一
君仰山遇袭，楚扬身受重伤，陆书意则至今下落不明。
深夜，昭和殿中高官齐聚，大多议作山匪乱党所为，无人敢于担当，甩包袱的本事一个个倒是耍得不亦乐乎。
顾云珩气得掀了御案，厉呼放肆，一时公卿噤言，人人自危。
叶璃与季云入宫面圣，正撞上他掀桌的当口，两人多少会看些眼色，只神色凝重地领了旨，尔后径直回了城北大营。
“师姐。”
一到营前，守门的卫兵就被遣去寻了张淳，叶璃行事少有匆忙，想她许是担忧楚扬之下预备连夜赶往，季云不由开口提醒。
“楚扬本是私下派人传信，陛下今夜却闹得满朝皆知，此事难免不有蹊跷。陛下既只吩咐了尽快前往，今晚就先歇一歇吧。”
顾云珩执政，自他身边所重用之人便可看出他大多偏向沉稳内敛一些。今日深夜将公卿聚集到昭和殿，还在堂上大怒一场，确然值得深思。
叶璃却似没有全然把话听进耳朵里，一路疾行至营中，只在季云提及“蹊跷”二字时，才稍作停顿。
“为什么会去君仰山？”
她先前对此也有所不解，只是碍于面圣仓促才耽搁了问他。
君仰山不是帝都往西南的必经之途，其间地势险峻，又常有贼寇出没，依照楚扬的性子，决计不会挑这样一条路来给自己找麻烦。
没料到叶璃有此一问，季云愣了愣。
“师姐有所不知，此次行程是陛下的意思。”身为影卫营统领，平日里他总跟在顾云珩身旁，了解得也更为详实一些。
“帝都可调动的兵士不多，楚扬此次将兵一万，需先绕道抚州，整合地方军后再动身前往西南。”
提及此，季云忽然想起那日在宫中相遇时楚扬愁苦的抱怨。
“说起来。。师姐，陛下念此前锦州一行，原本有意着你同往。后来也不知是贵妃那边的意思，还是陆大人推辞，斟酌之下才换了楚扬。”
听得后半句，有人眸色闪了一闪，推辞？为什么要推辞？
眼下到底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将思绪重新扯回了正事中来，叶璃略微沉吟了片刻。
——顾云珩举止反常，像是试探，又不知因何而试，所试何人。
她正思量间，张淳已来叩了营门，叶璃与季云对视一眼，后者则吞下了本想同她议一议晚间那谢家公子的话语。
“早一日就少一日变数，就今夜启程吧。”
千里奔赴，楚扬等十数日走的路，叶璃领兵只用了五日，三千人星夜兼程，在第六日上赶到了君仰山脚下。
因尚未将陆书意平安寻回，楚扬不敢将营地扎得太远，又介于自己有伤在身，便草草找了一处易守的山坳立了营。
营门外照例有卫兵把守巡逻，只是瞧着十分低落的模样。
叶璃初至时，原以为是主帅重伤，损失惨重才会令士气落得这般低迷，可一问副将，又说实则并未有所重大伤亡。
她心头疑惑再起。
恰逢楚扬手上绑着绷带，矮身自帐中出来遛弯儿，一见叶璃，还笑吟吟地问她：“小叶璃，你怎么来啦？”
这玩世不恭的神情看得叶璃径直朝他受伤的肩上拍了一掌，后者怪叫一声，不敢再嬉皮笑脸，他规规矩矩地替叶姑娘推开营门，请她入了中军帐。
“陆大人还没找到？”
他帐中简洁一如往常，叶璃环顾四周一圈后行至沙盘前，虽瞧着山势，问的却是楚扬。
“哎小叶璃，你这就不够朋友了。”她头一句问的是陆书意，惹得楚扬心里不平衡起来，“我人就吊着膀子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
关心？
有人闻言，十分配合地朝他右肩端详了一眼：“箭伤？”
叶璃嗓音平淡，楚扬却听出了点鄙夷的意味，他摸了摸鼻尖，借以掩饰尴尬：“唉好了好了。。”
君仰山道险雨多，初入山中那一日恰巧落了雨，楚扬戒心不低，加之顾云珩与陆书意多番提醒，他当即下令全军警戒。
起先一切确然顺遂，可事情就出在第二天夜里。
彼时他们山中扎营，立营时突遭埋伏，夜空中暗无星月，只得些许才生起来的篝火，万千羽箭破空而过，单靠耳力只可依稀辨认抵挡。
好在他所将兵士皆艰难不惧，立时训练有素地聚拢到一处，这才得以防御，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对方袭营时，陆大人恰在我身旁。”楚扬看了看自己肩头，咬牙骂了句脏，“我与来挟他那几人过了几招，他们身手不低，且似曾相识，熟知我的路数。
多方夹击，我一时不察，就在肩上中了一箭。”
“似曾相识？”思及朝中有关山匪的言论，叶璃越发觉得这一帮老古板不靠谱。
“嗯，像是多年旧识。”他走到叶璃身旁，眉间拢出一个“川”字，“来者掳走帝师后便不再恋战，一路朝山中行去。我且放了小白鸽跟着，待暂时安顿下来，就遣了人前去查探。”
“应是在此处。”他伸手在沙盘上画出一个圈，示意叶璃道，“我不便动手，想来他们暂时也不会加害于陆大人，只留了几人在那儿盯梢，想着先禀报陛下再行定夺。”
飞鸽传书两三日，那该是约莫近十日前了，叶璃亦颦起眉峰：“你留的人能确保他安全么？”
“陛下既然指明要走这条路，应当是早料到有这一出了。”
楚扬答非所问，他亦不知顾云珩作何打算，只是一路上看陆书意全然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入君仰山地界后也未有变色，他就明白了事情不如表面看起来简单，也没多问，顺其自然地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应当？”
叶璃与楚扬作风截然不同，他行事虽周全，却更为大胆随性，而前者则素来信奉谨慎为上。
是以，在她话中遭了青白眼，楚扬觉得既莫名又委屈：“我安置的人都是军中身手最好的，你若不放心，要不今晚自己去看一看？”
左右今日叶璃来了，凭她身手，单将陆书意救出来定是不成问题的。
“你带路。”
山中没得消遣，众将士又因由主帅受伤、帝师被俘而感到这一次出来得很是憋屈，大多情绪低迷，好在及时赶来了叶璃所领的三千兵士，军中气氛这才得以转缓。
独行枯燥，楚扬则是扒着叶璃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下午。
后者心不如他大，自然不乐意搭理，好容易拖到了子时，他才不情不愿地去将夜行衣换上。
君仰山一脉纵贯渝州，今夜难得皓月当空，繁星疏落地照着一路疾行在山中的两道修长人影。
临北峰而望，隐约可见不远处山腰上危落着一座宅院，未明灯火，瞧着极为阴沉。
十数人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才要行礼就叫楚扬抬手制止。
他朝叶璃指了指那座酷似凶宅的大院，低声道：“那里从半山开始就有人看守，他们靠近不得，你一会儿从山崖上去，那儿的人每过半个时辰会换一班。”
楚扬叮嘱得细致，叶璃就顺着他的指向去看那宅院，寻常的制式瞧不出什么蹊跷，只是那过于阴暗的形容叫她心生不快。
她高束的一头长发在夜间的山风中猎猎飞扬，侧颜坚毅，眼中却是平淡的神色。
楚扬默然打量于她，尔后轻声道：“快去快回。”
叶璃身手非同等闲，轻巧就躲过了宅院内外的一众守卫，在山上瞧不出什么，可穿行在宅中，她越走越觉得这地方不寻常。
正如楚扬所言，是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找寻陆书意所在花费了她不少功夫，这宅院机关遍布，叶璃不敢贸贸然闹出声响，每一步都如针尖游走。
最终她将视线落到一处守卫甚是森严的小院，不知是宅院主人所在，还是帝师看押之地，叶璃足尖轻点于地，一个飞身跃上了房顶。
确认四下无人，她伸手掀开一片青瓦来，幽暗的烛光自屋内透出，在她眼中明明灭灭地映出一片深青的衣摆。。
夜风将细微的脚步声送至耳边，叶璃手脚极轻且快地将瓦片覆将回去，尔后两步落入院中，隐身没入廊下。
极为耐心地等了近半个时辰，直至其中一个守卫稍稍松懈下来，她便抬肘将近在咫尺的窗沿一敲，翻身落入了房中。
木窗叩上窗框时带起轻微的响动，正当叶璃两脚一齐落地时，房中有人适时地咳了两声。
待她抬眸寻向声源，只见陆书意颇为随意地坐在案前，眼中含笑地将她望住。他神色镇定坦然，叶璃怔了一怔，目光无从安放，便只落到他手中的那一册书卷上。
——暗夜烛火下，由那玉白修长的指骨所执，本泛黄卷边的纸页似也在一夕之间添了生趣。
深宅幽禁，却仍是从容气度，这世上，除却他，大抵不会再有旁人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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