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南风未解意四
仰歌台是顾连夏出生后顾云珩为她翻旧殿而建，百尺高台耸立在宫城中轴线一侧，毗邻昭和殿，南眺御花园，端得是无上荣宠。
呈瑞下深宫，子时已过，夜空中碎玉纷扬。
叶璃留宿仰歌台，清欢替她收拾了偏殿，内室宽敞明亮，一面铜镜落地在梳妆台旁，朦胧地照出她修长纤瘦的身形。
与镜中人漠然相对片刻，满心愁杂难抒，她伸手解开在腰上勒了整夜的系带。
将将喘了一口气，就看见地砖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正鬼鬼祟祟地摸进房来。
——“嘿嘿，你还没睡呢？”
连夏手中端了一个托盘，里头正经地装着两碗饺子，原欲吓叶璃一吓，不想被抓了包，她堆笑着地咧开嘴，“我饿了，来找你吃宵夜！”
见那人没有反对，只是偏头看她了一眼就回过了身去，连夏有些得意地挑了两下眉毛，将碗碟在案上搁下，颠颠地跑到床前去观摩前者宽衣。
“叶璃，你今天真好看！”
“。。”
有人从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自鼻间哼出一个音来，连夏却不甚在意，她将叶璃褪下来的外衣揣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分辨出是蜀地去年的岁贡，不禁“啧”了一声。
回想起母妃方才盛怒的情景，顾连夏觉得昨夜宫宴定是十分精彩有趣，不由为自己因禁足而错过感到惋惜异常，她幽幽一叹：“若是母妃没有禁我足该多好啊！”
连夏想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时憧憬起来，早将饺子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清欢离开前，特意命人在偏殿中央生了一个暖炉，叶璃体质又素来不差，因事出突然，也没准备什么换洗的衣物，她只着中衣坐到案旁，面色平板道：“饺子不吃了？”
经她这么一提，那丫头才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唉！饺子！”
王侯子弟，寝食不语，两人的夜宵吃得有些沉闷。
外间雪花纷落，殿中却温暖如春，连夏喝完了最后一口汤，额角细密地出了一小排汗珠。
她大大咧咧地拿袖子拭过，余光瞥见叶璃低垂着眉眼，吃个饺子都是慢条斯理的模样，突然感觉很是神奇。
幼年时连夏便与叶璃交好，她在宁国公府小住时，若恰逢后者随姨母回帝都来探亲，两人就时常如同连体婴一般形影不离。
叶氏书香世家，对叶璃姐弟二人管教甚严，彼时她世家教养已有所展露，连夏却顽劣如旧，庭前捕鸟，房上揭瓦，英雄事迹数不胜数。
可说到底，终归是少年心性。
连夏记得，七岁那年，国公府的护院家丁下了晨练后，尚未来得及将短剑收回库房去，恰逢她二人路过，便趁着众人不察，悄摸着偷了两把去玩儿。
宁国公府最看重下人的是规矩，是以当胡伯清点时发现数量有差，老国公一怒之下，下令搜查了后院的下人房，一时闹得是满府风雨。。
前后搜查无果，后院百十来个家丁，就这么在烈日下齐齐整整地站满了三个时辰。
罪魁祸首却是悠闲地坐在膳厅，胃口极佳地吃了两大碗虾仁猪肉馅的水饺，并一碗白玉荠菜汤。
那时候叶璃笑得虽开怀，吃相却也是这般文雅得体的。
顾连夏不多出宫城，近几年见叶璃的次数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而亲眼见她出手，则只有先前在西市的那一次。
从前相见，连夏虽对她越发清淡的性子颇有微词，最终也只听了母妃与清欢的，想来是女大十八变，没什么稀奇。
但正是在西市，眼见她手起拳落之间凌厉逼人，顾连夏才真真意识到，幼时娴雅温妍的小姐姐变成了如今这等寡淡漠然的模样，并非是她生性冷清，只道是造化作弄。
宴中压抑，叶璃满打满算只吃了两块栗子糕，本也觉得腹中空空，偏生连夏跟算计好了似地端了宵夜来，这叫她很难推辞。
她正欲舀起碗中最后一个饺子，却听那才将神思从九天外拽回来的丫头托腮问她道：“叶璃，你有喜欢的人吗？”
“。。”
有人执着木勺的手顿了一顿，尔后继续去舀那白胖丰满的饺子。
叶璃不答，连夏却将她的反应收在眼中，她未做深究，只是咂了咂嘴，扯了句玩笑道：“怪不得呢，不然以谢家哥哥姿色，你也不能当堂给人家难堪啊。”
顾连夏年纪小，但她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那丫头眯起一双杏眼，颇有些遗憾：“太可惜了，我们关系这么铁，你竟然有了心上人都不告诉我，可以说是非常伤心了。”
“。。”
巴掌大小的陶碗中剩了些许汤水，在灯烛下晶莹地泛着光。
将木勺覆到盘中，叶璃从一旁拿了帕子擦了擦，皱眉向她：“话本少看，坏脑子。”
顾连夏吃了宵夜便一马当先地窜到偏殿的榻上，拢着被子朝叶璃嚷嚷着困了。
待后者去熄了灯，连夏又将她的胳膊一把抱住，絮絮叨叨地同她扯起闲话来。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宿，等那丫头切实困了，天色已然到了四更。
飞扬玉终漏，翌日晨起时，两人眼下皆是一片乌青。
新春头一日，帝王两仪殿祭天，皇亲朝臣皆需出席。
连夏被清欢自榻上拖起来时，叶璃已收拾妥帖，那丫头睁着惺忪的双眼，迷迷瞪瞪地嘟囔道：“说好了禁足，怎么不把今日一道禁了呢？”
话是这么说，挣扎了半刻，她还是掀开锦被爬将起来，一双小脚蹬进了绣鞋中，再由清欢伺候着洗漱穿衣。
赶在日出前整理停当，两人相携去向宁烟所在的朝华殿。
——不巧，遇上了顾云珩。
顾云珩宠爱幼女，连夏自然一见她父皇就扑身上去，软软糯糯地唤一声，听得前者起床气立消，只慈眉善目地问她可否用过早膳。
“陛下。”
那厢一通父慈女孝过后，察觉到顾云珩投来的目光，叶璃上前一步拱手。
朝华殿中，唯她一人站得笔直。
许是宁烟夜间同他说了什么，顾云珩此番也只是将她看了看，未加苛责。
“不必多言了，过来一道用早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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